呼噜声停止,方达睁开龙眼核般的眼,挠挠头,不耐烦嘟囔:“现在什么时候?哪有人……”
突然住了口,夫妇俩的目光齐刷刷往门口/射过去,才发现唐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大伯父!大伯母!”唐栗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提着袋子走过去,“我妈让我给你们送醉虾来了。”
王露笑着夺过唐栗手中的袋子,嘴上一咕噜说:“客气啥?上次我就是随口说的,我说你们明月餐馆的醉虾好吃!你妈果真就安排上了!还让你送来!”
方达笑着问唐栗:“走路来的?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喝杯茶?坐下歇会儿。”
唐栗微微笑着说:“我吃过晚饭了,不用喝茶了,大伯父大伯母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
方达还是起身去找茶壶茶叶泡茶。
唐栗坐立不安,连忙说:“大伯父,您真的不用客气,我不喝茶,哪能让您给我泡茶?”
王露咯咯笑了起来,尖尖的大嗓门特讨人厌:“老头子你真不识趣!人家唐栗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喝你几十块一两的茶叶!人家是为了会情郎而来的!”
唐栗大窘,涨红着脸,说不出话:“大伯母你……”
王露丝毫不顾及人家的尴尬,大声说:“唐栗那个严先生啊,住在503!你直接上楼找他吧!”
唐栗顿时尴尬得想找个地方躲,胸中憋住了一口气,又不能朝王露发脾气,只好快步往楼梯走去,一口气爬上了三楼。
楼下王露还在叽叽喳喳说话,添油加醋地告诉方达,早上她是怎样在海边见到唐栗跟严时,怎样“撞破”唐栗跟严时“幽会”……
唐栗站在楼梯拐角,气得直跺脚。她就知道,今早被王露撞见,肯定会后患无穷!果然……
她并不打算上五楼去找严时,只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条消息,约他明晚六点来家吃饭。
时间过去了两分钟,严时没回复。她纳闷,这不像是严时的作风啊。平时她给他发微信,他总是秒回。
她拨了个电话过去,提示正占线。耐心地等了约莫五分钟,再拨过去,还是占线。
她按捺不住了,直接上了五楼,到了503的门口,叩着手指轻轻敲门。
他来开门,一见是她,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惊喜,但还是理智地把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先别说话。
原来他正跟工作伙伴开电话会议,已经进程过半。
她只好先进去,坐在床上等他。
他坐在窗边椅子上,手上拿着一份资料,流利地说着她听不懂的法语。
她先环顾一遍四周环境。房内当然不是古代客栈的设置,而是现代化酒店式的,有电视和空调,洁白柔软的双人床,木地板,还有个小露台,可以看到一大片的海。
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几天,一切却还像刚刚入住般整齐清洁,就连白色床单上都没有一丝褶皱。
她不禁感慨,他到底是个多自律的人?看来特别优秀的人,管理一切的能力,都远超常人想象。
更难得他公私分明。他平时见到她总是笑嘻嘻的,此时在工作中,表情却相当认真严肃,说话的语气平和中透着坚定,浑身散发一种自信气质,兼有果敢魄力。
她耐心等他结束会议,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她忍不住偷偷朝他脸上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她没见过他此时这副专注公事的模样。
挂电话后,他来到她旁边坐下,脸上的严肃认真,瞬间变成温柔笑意。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找我……”他跟她说话的口吻,也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公事公办,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停顿一下,小声说:“我妈让我来邀请你,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
他先是怀疑他听错了,呆了半天,眉梢眼角渐渐挂上喜色,兴奋得有点难为情:“栗栗,去你家吃饭?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啦?”
她反应过来他误会了,红着脸拍他一下,娇嗔道:“只是吃个饭!你别想多了!”顿了顿,免不了拧眉解释:“都怪你!中午非要送我回家,结果让我妈看到了。她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专门来明月岛旅游,一定要我邀请你回家吃饭。她说……要请你尝尝明月餐馆的招牌菜。”
请他尝尝明月餐馆的招牌菜?那为什么不约他去餐馆,而是约他去家里吃饭呢?可见唐栗的母亲还是有意要认识他的,也许心里对他很有好感?他又回忆了一下,今天中午他送唐栗回家的时候,在她家门口还拉了她的手,如果她母亲看见了,肯定就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可是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很好的朋友?还是……
她等着他的答复,他却苦恼皱眉,胡思乱想了一大堆。
她还以为他不愿意,扭了扭身体,哼了一声,撅嘴说:“你是不是不想去?不想去算了!”
他连忙说:“去去去,我怎么会不想去?为了你,我是什么都愿意的。”
她的一颗心又重重跳了一下,完全跟不上刚才的节奏了。
“那……明天见吧。”
“明天见。”
她站起身,要走。在一瞬间,她的手腕处突然覆上一阵温润,是他又拉住了她的手。她诧异回头,他稍稍用力,把她往身边一带,她跌坐在床上,差一点就跌坐在他身上。他们的鼻尖也只差那么一厘米的距离,便会亲密地触碰到。
“你干嘛呀?不是说好了明天见吗?”她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小婴儿的,在冬天里被风吹冻,细腻的白透出淡淡的红。
“陪我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他的声音像磁铁,有一种吸引她的力量,使得她没法很干脆地拒绝他。
“你还没有吃晚餐吗?”
“还没有。”他微笑着回答,眨了两下眼睫毛。其实他已经吃过,在附近便利店随便吃的,无味的饭团。
她抬起手腕看手表,这才惊觉手腕上浮现一圈淡淡的红痕,是他刚才留下的。匆匆一瞥那表盘,已经八点。
她带他去吃街边的小吃摊,好吃不好吃全凭运气。
一辆粉红色餐车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坐在挂满星星灯的摊位里,他们头顶上空是真正的星星,一闪一闪,缀满天空。
她是吃过晚饭才出的门,这时并不想吃东西,所以只给他点了一碗海鲜面,然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虽然这碗海鲜面是小吃摊的食物,但用料很足,虾和蟹的香味伴着白色的热气,突突往上冒。他却一直不动筷,直到那面条不冒热气了,泡在乳白色的汤里都变胖了,他还是不动筷。他只顾着看她,那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里面的笑意仿佛随时要满溢出来。那情不自禁上勾的嘴角,又凝着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温柔。
她单手托着腮,尽量不朝他看,避免和他眼神交炽时候,那种心如鹿撞的感觉。这天,她的心已经受了太多的刺激,她真怕自己会患上心律失常的毛病。
然而避无可避,她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心里像有一排小蚂蚁爬来爬去,忍不住出声问:“你不是说肚子饿吗?怎么不吃东西?盯着我看干什么?又不能饱肚子!”
他嘴角盛了半天的笑意,忍不住顷刻溢出。她只听到他欢快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很开心。”
她很自然问:“为什么开心?”一问就后悔,她知道他准会提起今天早上在海边发生的事。
然而他没有提起,他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念一首情诗,幽幽对她说:“今天开心,因为在早上和晚上都见到你。没有赶上跟你一起看日出,不过现在能一起看星星。而且明天晚上我们还能见面。如果明晚有月亮的话,我们也许能够一起看月亮?”
她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有点像中学时期某些男生偷偷写给她的情书,不过他们是抄的,而他的是真诚的。
她感觉她的心被戳到某个柔软的地方,抬起双眸直视他的眼睛,她很想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浓浓的眉毛、深深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甚至调皮地朝他眼里吹一口气。她当然没有,她把所有柔情埋藏在心底,扬起了下颌,哼了一声,口是心非说:“难得有一个月的悠长假期,本来以为回来明月岛,就可以不用见你了。你又要跑了来……烦死了!你考虑报个团好不好?考虑一下我的同学?我让她给你打个折好了!五折不敢保证,打个七八折还是可以的。她是岛上最专业的导游,她会带你去很多值得去的地方……”
“栗栗,你真的这样想吗?你真的觉得我烦着你了?”他眨眨眼睛,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怎么会分辨不出,她口是心非?明明今天早上在海边,她那样在乎他……他现在想起,在兴奋之中都还有点心疼。
她低头不语,不想再说出些冷漠无情的话,怕他信以为真,会感觉很受伤。
两人不再对话,彼此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不过不难受也不尴尬,因为他们置身街边,人来人往的热闹,偶尔汽车鸣笛的喧嚣,冲淡了星空之下的沉默。
第十八章
隔了十二年再次见面,就如唐瑛所料,严时果然不认得她了。其实并不奇怪,经过了十二年岁月流逝,虽然她的五官依然清秀,皮肤依然紧致,但没有了珠宝的修饰,没有了华妆盛服的衬托,再加上身材的发胖,她现在就是一个素淡小妇人模样,跟十二年前在各种宴会舞会大出风头的贵妇汤太太,实在难以联系在一起。
她现在是方太太,是唐栗的母亲,明月餐馆的老板娘。
有那么几秒,严时像是在发呆,也许他也觉疑惑,也觉她似曾相识。可他不敢朝她细看,没有小辈盯着长辈的脸一直看的道理。
唐瑛请他坐沙发上,一连串柔声询问:“刚才是走路来的吗?累不累?喝杯茶好吗?”
已经吩咐了唐栗去泡茶。
唐栗紧张得两手的手心全是汗,捧茶壶的时候,滑溜溜的手差点把茶壶给摔了。
唐瑛又让唐栗进厨房帮忙准备晚餐,给方朴打下手。
唐栗人在厨房,却竖起耳朵留心听客厅的谈话。方朴让她帮忙洗菜,她就把还没洗的菜切了。让她帮忙递一瓶盐过来,她递过来一罐糖。
“你搞什么?心不在焉的,到外面去坐着吧!”方朴干脆把她赶了出去。
她便回到客厅,坐在了严时旁边,听他跟母亲的对话。
“严先生,我早就听唐栗提起过你了。闻名不如见面,你果然是高大英俊,年轻有为。”
“哪里呢?阿姨您过奖了。”
“你这孩子,还挺谦虚,跟以前一样……”
“以前?”
“哦,我看过杂志上你的一篇专访,你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也很谦虚,是不是?”
……
唐瑛跟严时的对话持续了多久,唐栗的心也就坐了多久的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紧张刺激得她身上都出了汗,牙齿都在颤抖,幸好只有她自己察觉。她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神态自若。
好容易等到六菜一汤上了桌,还要边吃边聊。
方朴准备的全是明月餐馆的招牌菜,以海鲜为主椒盐皮皮虾、红烧带鱼、清汤鲍鱼、清蒸石斑鱼,有两道是经典粤菜白切鸡和姜葱炒蟹。他笑着对严时说:“严先生,你也是做餐饮生意的,有那么大一个餐饮集团,想必你对烹饪应该有不少见解,请你尝尝我做的这几道中菜,有不好的尽管批评。”
严时见方朴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半天,做出一桌子好菜,已经受宠若惊,当即就很谦恭地说:“叔叔,您言重了。我做餐饮才两年,在您面前只是一个小辈,哪里有资格批评您的厨艺呢?”
方朴笑呵呵说:“那就给一些改良建议?”
严时还是捧着手,连声说不敢不敢。
在对话的过程中,方朴已对严时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见严时举止不凡,相貌不俗,说话又温雅有礼,谦卑恭敬,在心中已对严时产生一个很好的印象。如果唐栗真的要跟严时交往,他会很放心。当然,一切还得看唐瑛的态度,他的意见是不做准的。
唐瑛对严时,自然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从严时提着礼物进门,到此时此刻一同进餐,她的脸上始终堆满笑容。
像长辈关心晚辈,她关切询问严时的家庭、学业、事业,在绕了一圈又一圈后,才很突兀地问:“不知道你们家会不会认识汤政?”
听到汤政这个名字时,方朴脸上浮起一丝无法隐藏的惊讶和尴尬。借口要盛汤,他离开餐桌,走到厨房里去。
唐栗如坐针毡。
严时愣了愣,不懂唐瑛突然问起汤政有何用意。
唐瑛看着他,笑着说:“我不过随口问问。听别人说,汤政是个传奇人物,以前风光的时候啊,有十几间大公司,是名副其实的实业大王,可惜后来破了产。现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东山再起?”
严时想了想,笑着说:“没想到阿姨会对汤政的事情感兴趣。其实,汤政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小时候我就常常听父亲提起他。他确实是个传奇人物,在生意场上大起大落,风光的时候人人都捧着,落魄了人人都躲着。当然我父亲没有躲着他,据我所知,他们应该还有联络。听说,汤政早跟原来的太太离婚了,太太带着唯一的女儿不知去哪个国家定居了。他呢,几年前去了非洲做生意,在那边好像重新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应该还在非洲吧?”
唐瑛哦了一声,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喃喃自语:“原来他去了非洲啊,重新结了婚,也好……”
严时疑惑不解地看着唐瑛,“阿姨您认识汤政?”
唐瑛摇摇头,恢复了微笑说:“我哪里会认识他?不过八卦一下罢了。”看见严时碗里空了,连忙叫唐栗帮他添饭,就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了。
饭后,又闲坐了一会儿,严时告辞,唐瑛让唐栗送他。
外面不知几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微风吹来桃花和泥土的清香。
唐栗拿了两把伞,把其中一把递给严时,轻声问:“我陪你走一截路?”
虽然很想跟喜欢的人雨中漫步,但他看一眼她身上单薄的白裙子,微笑着摇摇头,说:“不了,我自己走回明月小舍,回去之后我再找你。”
他的声音像毛茸茸的玩偶,在她担惊受怕一天之后,除了安心和丝丝内疚,她再没别的感受了。
“嗯,你回到民宿,我们再聊。”她勉强对他挤出一丝笑容,朝他招招手,看着他转身离去,她也转身返回屋里。
方朴已经在收拾餐桌,她小跑过去,帮忙收拾。
把厨房清洁完毕,又去浴室洗了个澡,直到晚上九点多,方朴才有工夫坐在床上看会儿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