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深渊——七月乘风
时间:2022-04-10 09:12:15

  阮眠一怔, 刚才因为周枉掖被角而悬空的右手, 这会儿下意识往下, 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略长的头发摸起来毛茸茸的,触感很好,阮眠忍不住轻轻薅了下。
  而少年的脖颈随着这个动作一下子僵硬起来。
  他都没敢动, 压根没想到阮眠会做这样的动作。但又很舒服, 周枉有些享受的眯起眼, 突然感觉自己像只小狗。
  这感觉很诡异, 他连呼吸都没敢, 偏偏心跳很大声。
  直到阮眠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说话,周枉才重新开始呼吸起来。
  “那以后都一起过节呀。”
  ……
  ……
  那以后都一起过节呀。
  她说。
  “……好。”
  好半晌,周枉清了清嗓子,才能说出一个“好”。
  从前他每年都准时看春节联欢晚会,一开始是想等着周知凡回家陪他一起的,但几十个电话都打不通,做了一桌子菜凉了,周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再被电视声音吵醒,周知凡还是没回家。
  后来索性饭菜也不做了,就泡个面,但也习惯留一份在桌上,担心周知凡什么时候突然回来,也许能用上。
  ……
  结果一次也没用上。
  所以周枉觉得过节是没多大意思的。
  林一白来叫过他几次,估计是老林想着他一个人落单太惨了,周枉都知道。所以更不能去打扰别人,他们一家子过年,多一个就不叫家了。
  也可能不是这些矫情原因,自己心里还有点儿天真的期待周知凡哪年真能回家过个年,就这么等着呗,说不定哪年对吧。
  只是今年和阮眠在这个小院子里呆着,奶奶手艺好,蒸的包子阮眠连着吃了三个,老人家戴着老花镜边看春晚边吐槽现在节目没以前好看了。周枉看着听着这些,突然就感觉过节变得有意思起来。
  在这儿终于没人特意照顾他这个落单者的感受,他居然也成为了家的一部分,是周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零点敲钟的那一刻,阮眠和奶奶说新年快乐,被奶奶催着回房间休息,周枉还留在客厅里看收尾节目,手机噼里啪啦收到一大堆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发来的新年祝福。
  周枉一概忽略,然后点开置顶位的聊天框,给她发送了一条“新年快乐”。
  阮眠洗漱完,终于躺下才看到周枉发来的消息,也回了句“新年快乐”。
  然后笑他:【离这么近还发微信。】
  输入框顶部很快跳出来“正在输入中…”,然后阮眠收到某人的回复:【那你偷跑出来,当面和你说。】
  这下换阮眠自己被调侃了。
  窦佳丽段小敏罗平等人也给她发了新年祝福,她一一回复之后,突然又跳出来一个人。
  【阮眠,祝你新年快乐,虽然我不是很快乐。】
  阴阳怪气的,
  是蒋焕阳。
  阮眠思考了几秒他这句话的含义,没太想明白,干脆直接忽略,只礼貌性回了句新年快乐。
  但蒋焕阳醉翁之意不在酒,直接问她:【你和周枉在一起了吗?】
  阮眠眯起眼。
  回了个:【?】
  输入框很快亮起“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几次,像是在纠结和斟酌语句。断断续续快一分钟,蒋焕阳才发过来:【我看到周枉的朋友圈背景,很像官宣所以。。】
  朋友圈背景?
  阮眠于是点开周枉的头像,然后点进他的朋友圈——
  入目就是那双在雪地里交缠着的手,一大一小。左下角还有半束玫瑰,被黑纱衬着的红,正是此刻摆在她房间里的那束。
  大概在她接过玫瑰的时候拍的,竟然没发现。
  阮眠看了很久,然后给这张朋友圈背景点了个赞。小红心从空的变成粉红色,她又看了几遍,边笑边返回。
  蒋焕阳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仍在追问:【周枉和你告白了吗…】
  阮眠不解,反问:【你喜欢周枉?】
  蒋焕阳这次倒是秒回了:【??????】
  阮眠很快打字:【要是对他感兴趣你可以直接去问他,至于我的想法很早之前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
  ……
  那边默了。
  阮眠解决了个大麻烦,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下。
  —
  过完年,为了让周枉的复习冲刺计划更高效,阮眠干脆让他直接在奶奶家里住下。于是周枉回家拿书,阮眠和他一起。
  初七那天正好是个晴天,公交车上都是年后返工的人,有背着包戴着耳机的,也有相识的小声攀谈。
  是没想到周枉家里有人的,之前几次来都是空荡荡,所以这次也熟门熟路地直接在沙发上坐下准备等周枉。
  刚坐下就看见主卧的方向走出来个人,背有些驼,戴一副旧的细框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但鼻梁很高,肤白,即便是气质有些颓废,也仍旧看得出年轻时的好皮相。
  阮眠的视线与他对上,一时间竟然怔住,下意识想往周枉的方向求助。
  而与此同时周枉一声“爸”让阮眠的动作一整个僵住,直到视线里的男人笑了下,说了声“阿枉回来了啊”。
  阮眠这才反应过来,仓促叫了声“叔叔好”。
  之前不是没听周枉提起过他爸爸,但结合几次轻描淡写的谈话内容来看,周枉的父亲应该是个赌鬼,怎么也和眼前气质内敛儒雅的男人结合不到一块。
  而男人听到她问好,只点了点头,就径直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似乎对她、甚至是周枉的出现,都不太感兴趣。
  他走的不快,旧衬衫外边套件羊毛衫,微驼的背显得套衫凸起来一小块。
  直到他手快摸到门把手上时,周枉出声叫住他——
  “你去哪?”
  声音很冷,像是质问。
  男人脚步顿住。
  周枉又问了一遍,一字一句的:“你要去哪?”
  “去买点鸡蛋。”
  男人这个回答似乎有些不寻常,周枉眯起眼,像是反应似的偏了偏头。
  而此刻男人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他回头朝周枉的方向,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你妈妈初七要吃鸡蛋挂面的,家里没鸡蛋了,再不买她该生气。”
  ……
  “你钱够吗?”
  周枉语气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软下来。
  男人则内敛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周枉在原地站了两秒,继续回房间收拾东西。阮眠则坐在沙发上等他,这时才发现茶几上摆了个笔记本,旁边放着只老式钢笔,是小时候见过的英雄牌。
  笔记本没合上,阮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发现那一页竟然是一首手写诗,正好是她常读的《我是怎样的爱你》,出自勃朗宁夫人。
  近看发现是中文译版,只摘了短短两句,并不连贯。
  于是她忍不住往前翻,往前翻还是几首爱情诗,有阮眠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还有的像是原创;再往前,竟然是一张张手写菜谱,但不像书店里卖的那种严格规范,每一份都标着不同的口味细节,鱼片粥要滚几分钟、排骨该炖到几分熟才能让她觉得刚刚好……
  每一张菜谱里都有好几个“她”,每一页下行都写着“她”的点评。
  说是点评,更像是写作者小心翼翼的观察。哪一道菜她皱眉了,哪一道菜她比起以往多吃了几口,哪一道菜被她夸好吃了。
  阮眠细细看过去,鼻头竟然微微泛起酸意。
  该是怎样浓烈的爱意,才能一遍又一遍钻研每一道菜,记录下她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反馈?
  ……
  “阮眠。”
  “看什么呢?”
  周枉叫了她好几遍,阮眠这才听到。
  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仓促“啊”了一声:“我看没合上就拿起来看了下,这应该是你爸爸的,抱歉。”
  “没事。”
  周枉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瞟了一眼,又递回去。
  “好多年前的东西了,他之前都不愿意看,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拿出来。”
  阮眠合上笔记本,看到封面上写着的名字——
  周知凡。
  知书达理,卓尔不凡。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爸爸的名字……真好听,字也写得好看。”
  周枉穿外套的动作也顿住,因为阮眠这句话想起来些回忆。
  “他以前是语文老师,教的贼棒。”周枉笑了下,“我小时候让他教我写字他成天忙着研究菜谱,不然我字也不至于这么丑。”
  想到之前在办公室看到周枉亲笔检讨书,八爪鱼似的还有几个错别字。
  阮眠抬眸笑,揶揄他:“是挺丑的。”
  周枉也笑,边笑边在笔记本下面压了几张红色的一百元钞票,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他一直觉得我妈是因为钱才离开的,疯了似的想赌.博赢大钱。”
  “做梦呢,以为赢了钱人就能回来了?”周枉把自己一箱子落了灰的书搬起来,扬了扬手示意阮眠走了,话里似有苦涩,“还不如好好当他的语文老师,哪个学生不喜欢他。”
  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阮眠能看到客厅里浮在阳光中的灰尘,以及茶几上的那本笔记本。
  她又想起刚刚摘录的那首诗歌来,钢笔字很漂亮,飘逸出尘,力透纸背。
  内容却不连贯,只短短四句——
  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
  爱你,以眼泪、笑声及全部的生命。
  假如上帝愿意,请为我做主和见证:
  在我死后,我必将爱你更深,更深!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不入深渊
  寒假35天, 周枉就在奶奶家整整呆了35天。他说想好好学习,就真的把所有时间都腾出来埋在书堆子里,除了饭点帮奶奶打下手炒菜和吃完饭洗碗的功夫, 其他时间都以小时为单位切割给不同科目。
  周枉好聪明,函数的内容讲一遍就会。以至于即使1班教学进程快很多, 为了赶上他学的速度,阮眠不得不在假期里就开始看下学期要学习的内容。
  理科的科目很少有周枉不能理解的,查缺补漏和融会贯通的速度也极快。文科落下的则稍稍多一些,所以他花了大把时间在记忆和背诵语文英语上。
  他习惯在早上背诵大段的文言文课文, 晚上记忆英语语法和单词。点一盏夜灯, 拿阮眠整理的英语笔记一本本细细的扒, 列大长串逻辑严谨的语法框架图, 拿英语单词和例句套进去一起记忆,偶尔问阮眠一些笔记上没写详细的部分。
  书桌是奶奶腾出来足够坐下两人的厚重木桌,两人往往学习到很晚, 所以奶奶又特地去买了一盏夜灯摆在桌上。
  知道要补习,林学富让林一白送过来了一堆习题和试卷。于是两人像是互相带动似的,一起看书啃笔记一起做题, 假期结束他们把做过的卷子订在一起, 厚的快要赶上后来高三最后一个假期做的试卷那样多。
  翻了一遍又一遍的课本、从旧到新又从新到旧的笔记、单词和方程式, 熬夜到凌晨的周枉,构成了阮眠在迄今为止的求学生涯里一个和以往相同却又不同的寒假。
  有时候阮眠等周枉写英语卷子,批改完一张又有一张, 实在困了她枕着书就会睡着;但周枉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最不怕辛苦, 做起卷子来一张又一张像是丝毫不觉得累似的。
  只是她不知道, 有时候写试卷拉框架写到凌晨, 周枉看她批改好的试卷做错题集, 把错了的典型题剪下来粘到错题本里的时候,会舍不得剪断她在旁边写的批注。
  阮眠拿红色细头签字笔给他批改试卷,字迹和英语单词都好看,连打个叉都是赏心悦目的样子。
  有次他做对了十道完形填空,阮眠写的批注是“全对了!!!”,整整打了三个感叹号。周枉隔着纸张就感觉到她的高兴,她高兴了他就心情好,于是把这道对的题也一起粘了错题本里。
  那天晚上阮眠等他的时候在看一本叫《远大前程》的书,枕着书就睡着了,书页都没合上。周枉的视角能看到她的侧脸,被暖光灯照的粉扑扑的,呼吸绵长而均匀,应该是睡熟了。
  周枉看着她的侧脸发呆,自然而然想到一些以后的画面。
  是不是还会有很多个晚上,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写试卷,不用过多久他也可以给阮眠改卷了;他会从倒数第一个考场考到第一考场,和阮眠的名字在光荣榜上并列第一排,他会和她一起考上好大学,去哪个大学不重要,阮眠想去哪他就去往哪考。
  如果今年考不上呢?
  ……
  那就复读,明年陪她一起考。
  周枉靠着椅背,注视着阮眠的方向,觉得自己今晚能熬一整晚,再写他十套数学卷子。
  这么想着,周枉伸出手,想摸摸她,怕吵醒她又停在半空。
  夜灯的暖黄色灯光照在他手上,像太阳光一样。
  他忍不住伸手抓了抓,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被打进医院那盏被熄灭的灯,大概因为害怕再陷入黑暗,周枉晃了晃手指。
  灯还是那么亮。
  周枉在这盏灯下发呆了很久,然后心下隐隐约约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好像又抓住了,
  光。
  -
  春寒料峭的时候,学校开学了。
  第一天晚自习就开始摸底考,楼道里到处都是人,边搬着一大箱子书边抱怨:“怎么又这样搞突击?还要不要人活了啊艹。”
  周枉不知道昨晚干嘛去了,这会儿找了个空教室补觉。
  教室扩音器里播放着今日歌单,和教室外的校园广播交相呼应,像是在演奏交响乐。周枉坐教室靠窗最后一排,枕着头的那只手垂着,如果从走廊窗外看只能看到他微蜷着的手指,随意又懒散、细长,又骨节分明。
  阮眠被某人硬拉着来,正坐他旁边翻看笔记,教室里除了广播的音乐声,就只有她轻轻翻动笔记的声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