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言轻点了下头,明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悲伤,转瞬即逝,“你呢?怎么想起来回家了?”
陆星南单手插兜,云淡风轻的说:“还不是那老头儿威胁我,说今天家里祭祖,非得让我回来,不然就把我的名字从家谱里划掉,我想着,我再怎么不给祖宗长脸,但也不能百年后让祖宗不认识我吧。”
怕祖宗不认识?他还挺重亲情!刚才怼他父亲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有孝心。他这不是怕祖宗不认识,恐怕是怕后人找不到坟头给他上坟吧。
越想越觉得好笑,我就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若无其事的恢复平静。
很难得,对于我的嘲笑,陆星南破天荒的没有怼我,只是跟陈初言一样,往我这边看了一下,然后,继续跟陈初言聊天。
他俩聊的很尽兴,我却待的好无聊,我慢慢往边上挪,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后背挨到了墙面。
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胸,靠在了墙上,目无表情,观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生百态。
入眼,却无一入心!
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陈初言的身上,开始用心去打量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角,就连他随风扬起的一缕发丝,都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
我那不知何时微微勾起的嘴角,渐渐随风散入空中,遁的无影无踪,毫无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陈初言唤我,我慢慢走了过去。
“你俩聊完了?”
我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抱怨。
陆星南拍了拍陈初言的肩膀,“我先走了,你俩慢慢逛。”
陈初言想拉陆星南,手却扑了个空,“要不一起吃个饭?”
陆星南看了看陈初言,再望了望我,微微一笑,“算了,我还是不要做电灯泡了!下次有空,我请你吃!”
陆星南往远处走,没有回头,背对着陈初言潇洒的挥了挥手。
陆星南走后,陈初言领着我往前方走,第二个路口,往左拐入了一个巷子,巷子不但不窄,中间还被一条四五米宽的小河一分为二。
现在已入三九,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很薄,薄到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击碎。
那颗小石子是我丢的。
小河的两边是民居,‘白墙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古人笔下很好的诠释了这里的景致。
脚下不是常见的水泥路,是石板路,石板大小不一,参差不齐,但却很符合这江南的特色。
看着看着,我把视线又移到了陈初言的身上,我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走着。
“那个女人是陆星南的妈妈?”我终是没忍住八卦的心。
陈初言扭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是陆叔叔后娶的,叫唐梦月。”
这是今天陈初言第三次对我笑,让我有些不习惯,他让我有种错觉,觉得今天的陈初言是软糯的,温柔的,也是勾人的。
我把视线从他眼中慌乱的移开,看着前方,“后妈,不过陆星南挺有福气的,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后妈。”
“不应该是陆叔叔更有福气的吗?”
我给陈初言解释,“我的意思,是他这个后妈看上去挺和善的,应该对陆星南不错,要是个恶毒的后妈,还这么年轻,再给他生个小弟弟小妹妹啥的,那不得分陆星南的家产?还有陆星南什么好日子过?”
说完,我等着陈初言的回答,可是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他的声音,我往旁边望过去,想看明情况。
陈初言嘴角有一丝苦笑,刚才还明媚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霾,他察觉我观察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今天的陈初言不对劲!
一会儿悲一会儿喜,难不成他有精神分裂症?
我忍不住的关心,“你没事吧?”
陈初言脸上的笑意更明显,更自然了一些,“我没事。陆星南的后妈是挺不错的,对他也挺好。”
我继续问:“那为什么陆星南还对人家那副死样,看上去挺欠揍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我早就揍他了。”
“因为陆星南的这个后妈,是陆叔叔的学生,年龄也不是很大,这让陆星南很难接受。”
第41章 我是朋友,他是可怜孩子
我感觉唐梦月这个后妈当的也是很不错了。
听完陈初言的述说,我也大概了解了陆星南的家庭构造,以及他反感他的后妈唐梦月的原因。
陆星南的母亲因病过世五年后,他的父亲娶了自己的学生唐梦月。
两人虽谈不上老夫少妻,但基于父亲与唐梦月的师生关系,这让少年陆星南很难接受,性格也就逐渐变得叛逆起来。
尤其是对唐梦月,陆星南总是变着法的折腾,奈何唐梦月性子好,对他诸多包容,就连前几年唐梦月意外怀孕,她顾及陆星南的感受,硬是主张把两个月的孩子打掉了。
陆星南虽然叛逆嘴毒,但是也不是狗屁不通,不识好歹之人,这两年对唐梦月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但也谈不上接受唐梦月,只能说不再无事找事,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
一路上就这么聊着陆星南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在一处宅子前,陈初言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宅子,与周边的房舍并无特殊。
只是这宅子的门牌号吸引了我的注意。
听云弄二十七号。
这个地址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可我能确切的肯定,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这个门牌号却让我很纳闷。
“到了,进去吧。”
不知何时陈初言已经打开了大门,本来紧闭的房门已是半掩状态,我跟着陈初言走了进来。
两丈见方的小院,后面是三层的楼房,院子很整洁,院内没有过多的草木花卉,只有墙角一棵光秃秃的树木,时值隆冬,枝干裸露,也看不出是什么树。
然后,陈初言又开了屋子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我原地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屋内很整洁,看上去很干净,应是有人住的样子,可这空旷清冷的屋内却又感觉不得一丝生气。
刚才听他跟陆星南聊天,说去老宅,看来这应该就是他嘴里所说的老宅了吧,但我还是忍不住的明知故问了一下,“这是你家?”
“算是吧!”
算是吧?这又是什么回答?
然后,陈初言接着说:“这是我妈的家,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也算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嗯,你自己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往身边的椅子上走了过去,身体本能的用手摸了一下椅子,还算干净,只有一点点灰尘。
我再问陈初言,“家里人呢?怎么没看见?”
这时,陈初言的举动仿佛给了我答案。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陈初言的方向走过去。
陈初言的正前方是一个一米多高的高脚柜,上面放着三张照片。
是遗照!
左边两张是一男一女两位老人,最右边那张是一个年轻的妇女,眼睛和嘴巴很像陈初言,尤其是那一双好看的眼睛,与陈初言的眼睛如出一辙。
我再看陈初言,他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几支香点燃,行了一个礼,然后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地跟我说:“这就是家里的人,左边的那两位是我的外祖父母,右边的是我妈。”
我感觉我刚才的话有些唐突了,我跟陈初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陈初言扭过头,轻轻一笑,“没事,你又不知道,不需要道歉。”
“给我拿几支香吧。”
“啊?”
我又说了一遍,“给我拿几支香,死者为大,既然来了,就祭拜一下吧。”
陈初言取了三支香,点燃,给我,我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拜了一下,事毕,陈初言想接过我手里的香帮我插进去,不料,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他指尖传来的温暖,在我冰凉的双手上,肆意横行。
他没躲,也没移开,更没有觉得抱歉,他就这么盯着我瞧。
我缩回了手,移开了目光,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我佯装在四周参观,手指掠过椅子,桌面,柜子,躺椅,雕花隔断...无一上面有厚厚的积灰。
“我每个月都让人来打扫两次,屋子空的久了,生气也就断了。”
他这是看穿了我的疑惑,给我解答。
我没回他,我觉得这也不用回答他什么,就自顾自的在屋里看来看去,至于陈初言什么时候上的楼,我也并不清楚。
当我发现一楼没有陈初言的身影时,是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我本想让陈初言去看一下,毕竟他算是这房屋的主人,可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他人,所以,我就迎了出去。
外面来的人是唐梦月。
她见出来的是我,先是一愣,然后疑惑不解,最后心领神会般对我莞尔一笑。
唐梦月率先开了口,“小言呢?不在吗?”
我指了指楼上,“应该在楼上,我去给你叫他。”
唐梦月拉住了我,“不用,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用喊他了。”
我这才注意到唐梦月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袋子不算太大,但也不小,满鼓鼓的装满了东西。
我侧过身子,让她进来。
唐梦月进来后,把两个袋子放在桌子上,又轻车熟路的找来了碗碟,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装在碗碟中,摆在了遗照前。
原来她袋子里装的是祭祀用的贡品,可这些怎么都是她来弄的,不应该是陈初言来做吗?还有,今天虽然是元旦节,但也不是传统的祭祀节日,为什么要摆贡品?
我脑子里一堆问号,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唐梦月忙活。
等她一切都弄好了,她点了头,行了礼,才回过头看我。
见我一头雾水,眉头紧蹙,她显得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梦月再问:“小言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唐梦月扭过头去看柜子上的遗照,“今天是小言妈妈的忌日。”
“今天?元旦节?”
唐梦月点了点头,一脸惋惜,“是啊!元旦节,全世界都在庆祝新年伊始的时候,却是小言妈妈的忌日。”
我斟酌了一下,问出了我刚才没敢问陈初言的话,“陈初言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生病?车祸?自然灾害?”
我把我能猜测到的死亡方式,都告诉了唐梦月,可是,唐梦月听完摇了摇头,“跳楼自杀。”
这个答案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
其实我刚才,把是不可能的他杀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是自杀。
后来,唐梦月把她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我嫁过来的时候,小言妈妈已经去世了,是后来陆老师告诉的我。陆老师说,小言妈妈结婚后几年,多半是住在江城的娘家,也就是这里,在小言十二岁那年回了婆家,两个月之后,就传来了她跳楼自杀的消息,28楼,当场人就没了,沈家二老,也就是小言的外祖父母,接受不了这件事,身体也就一天天垮了下去,没过几年,老两口也就相继而去了。”
我追问,“为什么要自杀?”
唐梦月想了一下,“听说是得了抑郁症,想不开就从楼顶跳了下来。”
“怎么好好的会得抑郁症?”
唐梦月摇了摇头,“陆老师说,小言妈妈结婚后没多久,人是没有之前爱笑了,但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他也想不通怎么就突然想不开自杀了呢?”
我喃喃自语,“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能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只不过故作坚强而已。”
唐梦月没有听清,拧着眉问我说什么,我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她。
后来,唐梦月就坐在椅子上跟我聊天,聊她与陆老师的爱情,聊他与陆星南的隔阂,偶尔也聊聊陈初言。
聊到陈初言,唐梦月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说陈初言是个可怜孩子,还说,陈初言遇到我这个朋友,要跟他好好处下去。
我知道唐梦月误会了,可我没做解释,毕竟她也没有明说,我这么急于辩解,倒显得我自以为是,给自己主动贴标签。
后来,在她的话中,我也了解为什么陆星南跟陈初言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今天的贡品是唐梦月送来的。
其实不止今天的贡品,自从陈初言的祖父母走之后,往年的贡品基本都是陆家准备的。
陆星南家跟陈初言的外祖父母家,有着祖辈上的关系,自然两家也就亲近了些。
祖辈上的交情,自然而然也就带动了陆星南跟陈初言尿和泥的友情。
跟唐梦月聊了很久,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我在听。
唐梦月爱说话,总能找到新话题,但她说话也没好听,不是那种强势不讲理的女人,想必这也是陆老师喜欢她的理由吧。
这样的女人,定不是会跟陆老师吹枕边风,苛待陆星南这个继子的坏女人,再加上陈初言刚才跟我说的,她为了陆星南在家里的地位,把两个月的孩子给拿掉,可以算得上一个很好的后妈了。
再反观陆星南的性子,我现在能肯定的认为,在他们家的家庭矛盾中,多半是陆星南有恃无恐,无理取闹了。
天色渐渐要暗了下来,唐梦月跟我告别,我起身去送她,在大门口分别的时候,我对她说了一句,“其实,陆星南就是嘴毒,心眼儿不坏。”
唐梦月微微一笑,“我知道。”
望着唐梦月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自嘲一笑,我这是在帮陆星南说好话吗?
可我明明就很讨厌他这个人,尤其是他那张臭嘴,每次他说的难听的,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他撕烂了。
越想越为自己无厘头的做法感到无法理解,匪夷所思。
我重新回到一楼,整整一个下午陈初言都没有下来,刚才跟唐梦月聊到尽兴,都把陈初言这个大活人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