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言把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丢进了烟灰缸里，然后接过我手里的水杯，自嘲一笑，“被陆星南那家伙看到，又得说我浪费他的烟了。”
“你以前也抽过？”
陈初言没回答我，走到落地窗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外面。
他的视线聚集之处，正是那三人开来的车子停放的地方。
“对不起！”我道歉，“我不知道他们会让你这么生气，是我自作主张让他们进来的，我好像做错事了，你要是还生气，就扣我工资吧，多少都行。”
陈初言转过身，微微一笑，“铁公鸡舍得拔毛了，我是不是正好趁这个机会多拔两根，毕竟能让你这么自愿说出来，也是很难的。”
还好，他还有心情挖苦我，我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散了许多。
“当初为了六块五的吝啬鬼，好像也比我这个铁公鸡好不到哪里去吧？”
第44章 我是玩具，他是陈家长子
我感觉，我真的对陈初言动心了。
我刚才的话不是反击陈初言，更不是挖苦他，就是故意这么说，开玩笑的意思，好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一些，好让陈初言能开心一些。
陈初言笑了，脸上紧绷的纹路放松了许多，我不自觉的回以微笑，脸上的这抹笑容，发自内心又触及真心。
这一刻，星眸流转，熠熠生辉。
然后门被人推开了。
看到来人，笑容褪去，阴霾再次爬上了陈初言的脸。
“你怎么还没走！”
陈初言说的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他有些不耐烦。
进来的人正是刚才的年轻男人，他进门来，第一眼是把视线投给我的。
看到我在这里，他是轻微愣了一下，但那不是吃惊的意思，应该是反应了慢一点，就像是已经知道事情的答案，看到正确结果后，相互印证的一个短暂过程。
然后，他对我笑着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最后，他才把注意力转向陈初言。
“哥”
哥？我有些惊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男人唤陈初言‘哥’？
我的视线在陈初言和男人之间，来回观察，思量。
陈初言往走到男人身前，俯视他的眼睛，脸被愤怒和一种痛苦扭曲，“陈初元，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还有外面那个男人！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陈初言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圆瞪，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就连他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都发出了微微的抖动。
陈初言本是温尔儒雅的猫，现在却硬是变成了凶神恶煞的狮子，可他那强装竖起的倒刺，让我异常熟悉。
那年我何曾不是这样，纵使体内已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可外表之上，却要獠刺锋利，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可那疼痛窒息到要死掉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我走到陈初言身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藏在口袋里的拳，我明显感觉到陈初言的身体传来的僵硬，然后慢慢地微微放松。
陈初元上去拉了一下陈初言的胳膊，眼里充满了恳求，“哥，你都九年没回去看爸了，他真的很想你，回家吧哥！”
陈初言甩开了陈初元的手，像是有些嫌弃，嘴角冷笑了一声，“回家？哪里是家？那个住满‘演员’的屋子里吗？那里早就不是我陈初言的家了，那是你们的家！不过，我也无所谓，我根本也没打算再回那个地方！”
“怎么？家不要了，我这个父亲也打算不要了是吗？”
话音未落，那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走了进来，神色严肃，不苟言笑，铁青的脸上诉说着他的愤怒。
看来，他真的是陈初言的父亲！
可是，他与陈初言长的实在是不太相像，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陈初言母亲的那张遗像，陈初言还是多遗传了些他母亲的样貌。
陈初言毫不示弱的迎上陈志杭的眼睛，“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宁愿自己不是你陈志杭的儿子！”
陈志杭气急了，两步走到陈初言面前，毫无预警的打了陈初言一巴掌。
掌声很大，很响，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寂静了下来。
“爸，您来的时候说过不跟哥吵的，要好好讲的，您怎么又动手了？”
我想不到第一时间是陈初元冲到了陈初言的身前，用身体隔开了陈初言和陈志杭，我差他的那一步，不动声色的退了回来。
“初元，你让开，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
陈志杭扬着胳膊想要再打陈初言，被陈初元给拉开了，“哥，你就跟爸服个软，道个歉，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陈初言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水，轻启薄唇，露出了里面染红的牙齿，“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给他道歉？如果要道歉，应该是你们给我道歉吧？尤其是他！”
陈初言直言不讳，怒气冲冲的指着陈志杭。
“哥，我知道这么些年你都放不下秋韵姨的死，对于秋韵姨的死，爸也是很难过...”
陈初言歇底斯里的喝住了陈初元的话，“陈初元，你闭嘴！你没资格替他说话！”
见陈初言这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堵得慌，我想过去安慰一下他，可理智却叫住了我。
有些事情在心里压抑的久了，会折磨死人的，虽然自己平时表现的跟一个正常人无异，但只有自己知道，那是有多腐肉，蚀骨。
宣泄，可能是最有效的自救方式。
陈志杭散开陈初元的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着，“你妈妈是自杀！你还要把她的死，归咎给其他人多久？一年两年我不管你，认为你当时小，一时接受不了，就让所有人迁就着你，可是你呢，越来越离谱，自从上了大学，你就再也没回去过，现在，都要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来请你，陈初言，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陈初言听完陈志杭的话，笑着摇了摇头，那笑支离破碎，软弱无力。
“你总是能这么平静的说出我妈的死，她在你心中永远是这么微不足道，既然你不爱她，你当年为什么又要娶她？你不娶她，说不定她就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陈初言的话，让陈志杭陷入了沉思，身上的戾气渐渐灭了下去，可这也就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他又恢复那严厉孤傲的模样。
“你妈妈她是抑郁症，跳楼自杀，她的死我也很惋惜。”
陈志杭的话说的很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就像没感情的复读了一段话，并且那段话已是千篇一律的述说了无数遍。
陈初言那原本漆黑清澈的眸子，已变得血丝密布，多了一分狰狞，“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要娶她？”
“这是你爷爷安排的，我作为家里的晚辈，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陈初言嗤笑一声，“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选择，我妈她只不过是你们陈家给你用来遮丑的工具，自始至终你们都在骗她，骗我的外祖父母！陈志杭，我说的对不对？”
陈志杭大喊了一声，“陈初言，你胡闹够了没？”
这时，陈初元放开一直扶着陈志杭的手，走到陈初言面前，责备他，“哥，你怎么能直呼爸的名讳？他是我们的父亲，你心里再怎么有气，也不能这么跟爸说话！”
陈初言转过身轻笑两声，再次转回身子已是面无表情，他没有回答陈初元，而是对着陈志杭说：
“听到没？看到没？这才是你的亲儿子，你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父慈子孝呆在青州不好吗？我都已经打算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狗屁事，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这里给自己找难堪？又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听完陈初言的话，陈初元默默退到旁边不再说话，低垂的眼眸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反观陈志杭，相较于陈初言的浮躁气愤，他显得沉稳了许多，语气威严，不容辩驳，“从你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你就是陈家的人，是我陈志杭的儿子，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你的名字只能写在陈家的族谱上，你这辈子也只能是陈初言！”
陈初言指了指一旁的陈初元，“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求求你们别再来打扰我了，你已经有一个听话，孝顺的儿子了，你就放过我吧，爸！”
陈初言的一声‘爸’，让我湿了眼眶，让陈初元惊了心，让陈志杭失了神。
他一定很无助吧，无助到甘愿拔了亲手插上的尖刺，无助到撇了仅剩的自尊。
他的背影，抖的更厉害了。
我仰面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陈初言身前，把他挡在了我的身后，“你们走吧！看来刚才自作主张让你们进来，是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们是我带进来的，现在请跟我出去吧！”
我不管陈志杭跟陈初元作何反应，直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示意他们出去。
陈初元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站正身体，刚要跟我说什么，陈志杭先开了口，“刚才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我在跟你们老板谈家事，你难道不知道要回避一下吗？”
训完我，陈志杭又把矛头指向陈初言，“你看看你调教的员工，都这么无礼的吗？我真搞不懂你窝在这里，守着这个小破厂子到底图什么？”
陈志杭这老头儿真的很讨厌，自大，自傲，自以为是，但是，他毕竟是陈初言的父亲，对于他的毫无善意，我忍住了口。
“我自己的人，我自己会教！不需要陈董事长费神！”陈初言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曼菁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陈志杭审视的看了我一眼，再对陈初言说：“陈初言，你玩归玩，但是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陈家的长子，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我这次找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跟林家长女林思柔的婚事，订婚日在明年的二月初八，订婚半年后结婚，你该收收心，回你本来的位置了！”
婚事？陈初言的婚事？他真的有未婚妻！可他说过他没有！
我放在门把上的手不知何时掉了下来，行尸走肉般垂在腿边，我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陈初言身上，所以并没有察觉身后的来人。
陈初言也在看我，他眉头紧蹙，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陈志杭说：“你们没有权利安排我的婚姻，我不会同意的！”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陈家的长子，这是你一出生就要承担的责任，你不容易也得同意！收拾好你的烂摊子，处理好你自己的私事，赶紧回青州！”
“你和林家自始至终要的都是陈家长子的身份，陈家长子我本来就不稀罕，我可以不要，让给他陈初元，以后他就是陈家的长子，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家的长子就是你陈初言，你不想当也得当！”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想和你们陈家有任何瓜葛！”
“哟！今天这么热闹，这位是陈伯伯吧？你好，我是小南，陆星南！你还记得我不？小时候你跟秋韵阿姨还抱过我呢，当然，我那时候小，我也不记得，不过我家那老头子记得，他跟我说的，陈伯伯肯定记得，对吧？”
是陆星南！
他什么时候来了？
陆星南越过我，直接走到陈志杭身边，很热络的跟他打招呼，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如既往。
对于陈志杭的冷漠反应，陆星南表现的很不介意，继续笑眯眯的同他讲，“听我家老头子讲，当年陈伯伯为了娶秋韵阿姨，那是求了沈家二老好一段时间啊，当时真个江城人都被陈伯伯的真切实意感动的不行，后来啊，那个婚礼可谓难见的盛大，那个聘礼多的好像摆满了整个听云弄，是不是陈伯伯？你别怪我没见过世面啊，街里邻坊都羡慕秋韵阿姨嫁了个好人家，也夸陈伯伯是个好男人，好男人！”
对于陆星南天花乱坠的阿谀奉承，只换回来陈志杭的一记白眼。
陆星南嬉皮一笑，就把陈志杭抛在了脑后。
“这位是哪个？”陆星南走到陈初元身边，回头问陈志杭。
陈初元刚要张口，陆星南就如梦初醒般，豁然开朗，“哦，我知道了，陈伯伯的司机，对吧？”
一直表现得体的陈初元，听到陆星南的话，掀了一下嘴角，但也仅此而已。
陆星南仍在喋喋不休，“陈伯伯现在家里生意肯定做的更大了，连司机都配这手工定制的西装了，壕！大气！陈伯伯，你看你们家还缺司机吗？你看我怎么样？驾照十年，零事故，妥妥的老司机！”
陈志杭没有反应，当然，陆星南也不需要他回答。
陆星南进来之后，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等他停了下来，也没有人再说话。
过了大概几十秒，陆星南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陈伯伯肯定是要回去了，陈伯伯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这关系摆在这，你想回去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来，我这个侄子去送送你。”
陈志杭甩开陆星南的手，开始往门口走，路过我身边时，他又回头对陈初言嘱咐：
“我刚才说的事情，你记住了，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赶紧回青州！还有，以后交朋友最好看清楚人品。朋友该断就断，玩具该扔就扔，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给毁了！”
第45章 我是雪花，他是太阳
我感觉陈初言骗了我。
陈志杭说完，看了我一眼，我目光清冷，毫无表情。
接着，他又扫了一眼陆星南，陆星南满脸堆笑，笑的谄媚，笑的疏离，笑的无所谓。最后，还客气的送他跟陈初元出去。
陆星南临走前，最后一眼落在了我的身上，但他并没有停留，一扫而光。
他们走后，屋内只剩下我跟陈初言。
他看着我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希望他能解释两句，可他的嘴张了又张，合了又合，却没有吐露出一个字。
本要向他靠近的脚步，慢慢退了回来，然后，再后退，后退...最后，出了陈初言的办公室。
我走的很慢，很慢，可终究身后还是空无一人，迎面却碰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曾晴，乔一一，小周。
他们就这么看着我，那眼神写满了——同情，就连视我为眼中钉的曾晴，她的身上都少了几分往日的盛气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