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刚刚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决意这次可不能出幺蛾子了,他看的很仔细,最终在晋王右手衣袖内侧发现了血书。
寥寥草草几个字,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刑部尚书扯了扯衣袖,让布料展开,几个字清晰地展现给众人。
上面的字是——
“北辰乃昭仁。”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劈地众人头晕目眩。
朝臣皆知晋王荒唐,看到这个遗言,他们第一反应便是,王爷临死还要来这么一出恶作剧?
但仔细一想,便知王爷不会如此开玩笑,这样的玩笑可是会要凌北辰性命的。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
晋王爷大公子,过去的晋王世子,如今的丞相,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昭仁太子?
想起英明神武的高祖皇帝,众人内心一阵激动澎湃。这片锦绣江山便是高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其雄才伟略,自不必说,以至于后来昭仁太子殁,高祖一脉后继无人,许多大臣都暗自惋惜过。却没想到昭仁太子还在,就一直被养在晋王府中!
这么一看,年轻的丞相大人文武双全、胸有韬略,颇有先皇遗风啊!
再看那相貌,以前只觉得侄肖伯也算正常,可现在仔细想想,凌大人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先皇!
洛世子、宁平郡王、宁清郡主三人齐齐傻眼了。从未想到过,从小不得他们母亲喜爱、被他们一致排挤的大哥,竟然是先皇的儿子,是这片江山曾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太子目光移向凌北辰,神色变了变。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常色,因为他意识到——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不管这个消息在众人心头掀起了如何的狂风骤雨,但处于暴风中心的凌北辰,并未对此作出任何表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晋王,眸子堪比最深的夜空。
皇帝终究反应了过来,他走到凌北辰身侧,颤颤巍巍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辰儿,你、你是昭仁?”
凌北辰看自己晋王的目光被阻挡,眸子忽变,从空洞变得极为复杂。
季明舒立刻上前,挡在皇帝和凌北辰之间,说道,“皇上,身世之事殿下并不知情。王爷过世对殿下打击很大,请皇上饶恕殿下不敬之罪。”有什么不敬的呢?
无非是没行跪拜之礼,但于情于理,皇帝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追究这样的事,季明舒这句话不过是打个岔罢了。
在季明舒身后,凌北辰眼中滔天的怒意渐渐平息了,凤眸微敛,投射出巨大的悲伤。
皇帝见季明舒以侄媳而不是神女的身份同他说话,他便也缓了语气,悲伤地说,“孩子,我怎么会怪辰儿呢,阿越骤然离世,朕也十分悲痛,但此事干系重大,不得出半点儿岔子,所以朕才想问问辰儿。”
季明舒道,“皇上的心情我明白,只是孝道重于天,此刻殿下怕也回答不了什么问题,还请皇上给殿下时间料理王爷的后事。”
满场之中,能够与当今皇帝这般拉扯之人,除了季明舒,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皇帝不得不给身为神女的季明舒面子,他应道,“理应如此。”
……
晋王的灵堂是连夜布置好的。
皇帝和大臣一离开,整个王府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灯笼也已经由红色换成了带着「奠」字的白色款式,将王府映照地凄凉冷清。
凌北辰作为长子携季明舒跪在灵前,其次是洛世子和郡王郡主。
刚跪没多久,宁清郡主便哭着求凌北辰,“大、大哥,您一定要救救母亲啊,她、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季明舒闻言看了可怜的郡主一眼,轻轻叹息一声,宁清郡主提这个请求,根本没有考虑过凌北辰的处境。
不过也不奇怪,随着晋王去了,整座王府再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了。
凌北辰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季明舒先一步说道,“宁清别急,母亲若是冤枉的,刑部一定不敢冤枉了她。”
宁清郡主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季明舒不偏不倚的神色,一时间想起了季明舒神女的身份,就连她皇伯伯就不敢违背季明舒的意思,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跪了两个时辰,到了卯时,世子郡王等人扛不住,回去歇息了。
整个灵堂,便只有凌北辰夫妇两人了。
季明舒看着他,一时间竟觉得,似乎连他的背影都清瘦了一分。
她知道晋王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她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便陪他跪着,无声地陪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烛已经堆了厚厚的烛泪,清月已经来劝过三四次了,季明舒转头劝他,“殿下,你的心意父王知道的,我们回去吧。”
凌北辰抬头,目光掠过红木棺椁,看向那张熟悉的脸,他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父王护我十年,我该送他一程。”声音不复清润,显得干涩暗哑。
语毕,他转头看她,充血的凤眸显得支离破碎,但又带着对她的怜惜,“舒儿,你去休息吧,别让我担心。”
季明舒没有强撑下去,轻声应道,“我明白,你放心,外面的事情有我,你好好陪父王吧。”
从灵堂离开,季明舒表情顿变,下腹,好疼……
第169章
身孕
最初是下腹有些抽痛,渐渐地,这种痛感漫延到全身各处,牵扯着她每一根神经。
这种熟悉的痛感让她心头一麻,伴生蛊……
虽然这个疼痛程度比之前发作时弱一些,但是这种痛感她不会认错,确实是伴生蛊引发的。
可怎么可能呢?明明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啊!
季明舒刚出了灵堂,便看到了明远。
他听说了晋王去世的消息,担心凌北辰,所以等候在此。
明远一眼便看出季明舒脸色苍白,额间还有虚汗,“夫人,您……”
季明舒强撑着身体,朝明远摇头,“先回墨园再说。”这种时候,她得替凌北辰撑着,不能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明远明白她的顾虑,郑重地点点头,紧跟在她身后。
到了墨园,季明舒挥退了所有下人,一进入东阁,她便撑不住了,靠着门痛苦地滑坐下去。
明远大惊,他心知,季小姐其实骨子里和自家殿下一样,都是极自控又隐忍之人,此刻她表现出痛苦模样,那实际上她承受之痛苦只会比她所表现的更严重数倍!
来不及多想,他蹲在她身边,准确地切住了她的脉搏,开始把脉。
季明舒紧紧咬唇,竭力让自己不做出疯狂的举动,但这隐忍就让冷汗源源不断地滑落,她沉声,“如何?”
明远很快有了诊断结果,目光有惊喜,但惊喜很快就被担忧淹没了,“夫人,您……有孕了。”
季明舒一时都忘记了疼痛,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满眼的不可思议,她肚中,有孩子了?她愣愣地问,“多大了?”
明远回道,“两月有余。”
季明舒想起来了,当初在北夏国去天残宫之前的那一晚,她把自己交给他了。没想到,那时候她就有他的孩子了。
痛苦将她拉出了思绪,她紧紧咬唇,“先生,帮我!帮我保住孩子!”腹部的抽痛让她有不良的预感,继续疼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明远感觉并不乐观,只是不管他如何想,当务之急得先止痛,缓解症状。他拿出针带,为季明舒施针。
施针是明远擅长之事,很快,季明舒的疼痛就止住了,明远又开了两种药方,准备让冷延去拿药,季明舒一把抓住明远的手腕,“我身体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明远明白她的想法,但并不认同她的话,“夫人,您身体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您有个什么,我要如何向殿下交代啊?”
季明舒眼眶一红,死死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若是你能治,就不需要告诉他,至于怀孕之事,我会亲自告诉他!”
明远岂会不知,夫人此举只是不想在殿下脆弱的时候再往他心上扎一刀了,他沉重地应下,“我答应夫人,绝不告诉第三人。”
由于明远答应了季明舒保密,因此连抓药他也是亲自去的。
冷延觉得很奇怪,明远先生怎么还亲自去抓药了?但明远只说,药方中有两味药难以辨认,需要他亲自去。
冷延便没有多问了,这种时候,他其实更为担心殿下,所以确认这边无事后,他便回了正厅,在厅外陪同殿下守灵。
季明舒服了药后,感觉肚子温温的,疼痛渐渐缓解了下去。
明远沉着眸,在边上解释道,“想必是胎儿的热血催发了蛊虫的活性,所以蛊虫会提前活动。”
季明舒垂头看着自己还平整的肚子,目光带着担忧,“前些日子我受过很严重的内伤,会对他有影响吗?”
明远好似没听到季明舒的问题,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夫人体内的蛊虫不是普通的蛊虫,一般的办法恐怕无法引出……”
季明舒眸子闪了闪,很快回道,“这个蛊虫是谢无渊亲自下的,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引出来,这件事先生尽力便是,更为重要的,请先生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
明远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涩然,他何尝不想保住这个胎儿啊!
这可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是殿下第一个子嗣啊!可是,身为一名医者,他不能够自欺欺人,“这个孩子怕是……夫人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在明远的帮助下,季明舒腹中的胎儿总算是保住了,伴生蛊也暂时压制住了。
但是情况不好,明远一晚上没睡,翻阅了无数典籍,在天边浮出鱼肚白时来到墨园,对季明舒说,“夫人,您体内的伴生蛊,我想到办法引出了……”这么说着,却不见他高兴,反而有些举棋不定的犹豫。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季明舒根本没睡着,眼睛下还有淡淡的黛青。
她看了看明远,随即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的腹部,她并没有问明远具体是什么法子,而是坚定地道,“明远先生,不惜一切代价,请你帮我保住腹中的孩子。”
这句话便将明远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他愣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出事实,“夫人,伴生蛊十分霸道,依照医典记载,自古中了伴生蛊之人,除了依附宿主能有几年十年的日子,其余的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的,这蛊虫在您体内,您根本不可能活到孩子出世之际。”
他顿了顿,艰难地说出了他的办法,“既如此,何不利用这胎儿,将伴生蛊引出体外呢?待胎儿成型之后,我可以引导伴生蛊进入胎儿体内……”
眼见着季明舒脸色越来越难看,明远还是硬着头皮道,“再通过……引产的方式,将伴生蛊引出。”
“够了!”季明舒沉声打断,“我不许你伤害他!”
“夫人,这样下去,您会先没命的!”明远沉声提醒。
季明舒深深吸一口气,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问道,“尽你最大的努力,你可以保住孩子多久?”
明远并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见她问了,便答道,“最多到胎儿六个月……”
季明舒眸子变得忧伤,但又掺杂着一丝希望,她喃喃自语,“六个月,应该够了吧。”
明远知道她这是牺牲自己保住孩子的意思,“夫人,殿下一定不会同意您这样。”
季明舒坚定地道,“这是我的孩子,没人能替我做出决定。”说毕看到了外头的惨淡的白灯笼,她叹了一口,“先生只管保住胎儿便是,至于殿下那边,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话已至此,明远多说还有何益呢?
第170章
朋友
天一亮,季明舒便让下人准备了早膳。
早膳很丰富,除了小米粥,还有各色小菜和点心。
清月本以为,自家夫人让准备了这么多早点是要送给殿下的,但没想到夫人自己便吃起来了,还吃了不少。她忽然发觉,半年多没见着,夫人似乎变得……能吃了。
季明舒吃的很撑,不是很舒服,但是她似乎感觉到了胎儿在她腹中吸收营养呢,心情还算不错,昨夜没休息好,让她对孩子有些愧疚,以后她会格外注意的。
她给凌北辰送早膳去,但凌北辰没有胃口,一口也没吃。才一个晚上,他似乎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已有青灰色的胡渣。
季明舒知道他心中有数,便也没有多劝什么。
辰时后,季明舒便忙的如一个陀螺。
中书省的官员有要事想问,但又不敢打扰凌北辰,只得请她代为转达;
墨园后院养了不少鸽子,才一日没理,已经堆了许多信件了,她一一整理好;
还有负责查明昭仁太子身份的太子,频繁往返王府取证,季明舒与太子达成了不打扰凌北辰的默契,因此那些证据也是季明舒帮着一起搜集的。
在流云舫送来的许多消息中,季明舒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西宣国皇帝疾病缠身,外出祭天时找回了遗失多年的六皇子,皇帝大喜,册封六皇子为赵王,大赦天下。
她并未放在心上,将信件摆放整齐,便去找太子所需的凌北辰小时候的物件了。
这两日,事情虽繁杂,但推进地很顺利。
在晋王去世的第三天,凌北辰的身份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认可,册封的旨意下来了:凌北辰身为先皇遗孤,原本的昭仁太子,册封为秦王,除了没有皇位继承权,在其他方面享有与太子一样的权力。
而抚育凌北辰长大的晋王,追封为护国皇帝,一应丧葬事宜按照帝王仪制执行。
这样大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宜安城。没人会忘记,十多年前,是先皇带他们走出战乱和穷苦,而作为英明睿智的高祖皇帝后代的秦王,一定也能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
甚至有人偷偷在议论,正统血脉回归,当今皇帝百年之后,皇位会传到谁手里呢?
有人认为是太子,有人认为是秦王,谁也说服不了谁。
百姓们越讨论越激烈,最后目光移到了当今皇帝身上,他们不禁想着,当今皇帝虽然能力有所欠缺,没有带领他们把国家治理地繁荣鼎盛,但是是真的仁德啊!民间都吵成了这样,他也没有治罪,想来也是因为真心疼爱这个侄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