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疑他慢速,“怎么了?”
他掩去目光,便回:“未交换,只是做个口头约定,礼数皆不走。”
听得此言,林照不觉将象牙梳掷在桌上,唇边已然挂上讥诮:“还真是符合形象。”
仲熙拧着眉间:“他亦是疼惜幺妹——”
话方出口,林照倏然扭颈,瞪他一眼,情绪上来:“他除了吼人有何本事?怎就不想想为什么他口中疼爱的幺妹让侯氏进去,却不让他进?除了一句话决定她的命运,不给刘宝云解释机会外,他还有什么?”
积压来的黑云朝他一人头顶飘去。
仲熙自知戳到她怒处,此时无意争吵,正欲说些什么缓和话,不承想听到她道:“是了,男人最能‘体谅’男人。”
满是嘲哂。
仲熙攒着眉间,染上几丝不悦,沉声道:“莫要拿我和他比。”
气上心头,话赶着话,林照当时没有吐露出来,此刻被人一拉扯,凭空竟给放大了去。
乃至于她扯着唇角,乜斜他,道了句:“你以为你多好?”
说罢,惹来一阵寂静。
不一时,竟生出几许凉丝丝之意。
镜中看去,身后的仲熙沉了眉目,面容阴沉沉的,比之她积压的黑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照。”
语声没甚情绪,不冷不淡的。
林照背过身不语,梗着脖梗,自觉似乎说重了些。
静默对峙须臾,期间视线躲闪,并未相触。
林照想她应当说句什么,毕竟她不是什么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之辈。
未得动作,右侧肩上被人掰着,将将搭上,林照下意识给甩开。
手掌肌臂在空中划出浅显弧痕。
他凤眸瞬时晦暗,一臂圈过她的肩,加一使力,强硬把人扭过身。
林照被迫转身之外,未及反应,只余光掠过黑影欺压,唇瓣被人一口咬住。
虽则仲熙弯腰低首,然高度的相差,酸麻蔓延,使得林照屈软身子。
姿势累乏,总不得妙趣。
仲熙提在她腋间,拥着肩将她提溜起来,林照哪里料的,直接栽进他怀中。
腰间横亘着不容忽视的力道,他的呼吸早已失去轻重,气息是烫的。
“阿照。”
他唤她名字,平日总是在外人面前他才敢叫,单独时还是第一次。
她初时未接话,仲熙又喊:“阿照。”
许是鼻息间的热度蒸得厉害,林照醺醺然。
她软软“嗯”了声。
无声叮的一声,有什么断裂,他拦腰将她抱起。
林照细条条两膊搂着他的脖颈。
罗裙轻解,腰带牵扯。
情浓之时,林照猛然回神,抓住他的手。
“等等。”
仲熙全然不解,眸子里尽是迷惑。
“你不是说二次让我来么?”他亲她眼皮,声音喑哑,挟着深浓的欲:“不可耍赖。”
“没有让你来么?”
林照边回他却不顾他是何反应,边自顾推着他的胸膛隔开点儿距离,手指伸到枕匣,摸到暗扣打开,而后将里面的东西的拿出来。
“这是什么?”
她手中捏着偏乳白色的不知什么物什。
偏林照摇了摇,递到他跟前。
“鱼鳔,可将阳浊弃在里面,是以达成避.孕。我找了好几型,你先试一试哪个更适合。”
她正说间将手边几个都要拿给他手中。
仲熙脸色古怪,盯着她手中物什,面色逐渐青黑。
他拂过,将其扔在里床,说了句“用不着。”压身就要亲她,相距咫尺时被林照偏头躲过,推搡着他起身。
而她自己则半坐起,春光尽在眼底,仲熙眼睁睁看着她抻过手臂将他扔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你要是不戴,就不能碰我,若是王爷需求难耐,那王爷还是自行解决。”
她说的字字坚决。
仲熙咬牙,额上涔汗:“什么奇怪法子,你如何想到这般?用此行事,怎能舒适?”
林照见他今日是不能接受了,将东西复放进枕匣。
“既不想闹出人命,虽有按压古法子,却是不能净除,且需受罪,是以势必吃些避子汤药,然那避子汤多多少少对身体不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说得坦诚,令仲熙一时无话。
连得冲动亦消却不少。
二人静静对望,皆未言语妥协,再过几息,仲熙终是低低喟叹,将她揽进怀中躺入锦被之内。
林照屈膝顶着,他便伸去手按下。
闷闷一句:“天色已晚,睡觉。”
她怔愣一瞬,人已经被结结实实抱住,有什么触感明显。
林照亲他一下,手伸了下去。
仲熙浑身僵硬。
要去抓她的手扯走,声音夹带嘶哑沉闷,可闻得极力压制:“别闹。”
林照不以为意:“有什么?算作补偿你的,方才说错了话。”
说错了什么话,心知肚明,再清楚不过。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袭电流乱窜,他扣着她的脑袋咬住她的唇。
第48章
林照将点翠缀珠的簪子钗入似若鸦云的发髻里,手指扶着,照着铜镜微移,觉得位置恰当了才作罢。
镜中忽现一身影,穿戴整齐,长身而立,端的朗月霁色。
林照将妆匣阖上,匣盖刻了暗红的折纸花纹,尖尖玉指拂过,红唇翕合,揶揄声起。
“昨夜王爷可是满意?”
仲熙看她扭转了纤白细颈,粉白相宜,一双潋滟桃花眼含着笑意。
那笑仿佛也是戏谑的。
几帧画面骤然闪过,他不自在地挪开眼,低声道了句:“旁门左道。”
林照讶,拿眼睃他,鄙夷回句:“言不由衷。”
直直臊得仲熙热气蒸腾,他掩饰性慌张踱步,背过身去。
想是要走姿态,林照想起石秋一事,正待开口,被人截断。
“快些收拾齐整,一会儿石秋要来。”
林照大惊,“石秋?”
“是,越过一盏茶后,直接去前堂。”
着实巧合了,林照不由说起昨夜事:“我适才就要和你说要不后天将石秋约来,不曾想你竟早已安排好,什么时候去说的,怎的没有和我知会一声?”
仲熙眼神闪烁,动了动嘴唇,“等你想起关心此事还不知何时,且前几日你理也不理我,如何和你说道?”
林照语噎。
前句是说她本就抱着半个局外人的身份,稍稍深一些的都不愿去了解,就想着少接触些秘密,以后好脱身重新来过。后句不知是不是林照错觉,竟察出几丝埋怨和委屈。
她一时难以言语,只好亲自止住话题,“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前堂。”
仲熙仍旧没有折身,听得这话又默等了几息,而后抬脚离开。
约过半晌,林照去望前堂,可巧碰上从大门处走来的石秋。
紫蓝色的衫裙,头戴华胜,面上却显疲累,目视前方,裙裾摆动,只顾着赶路。
林照叫住她:“秋秋。”
石秋最近心绪繁杂,路走得心不在焉,猛然听到声音,导致竟有一瞬怔愣,她侧目望去,一身水葱色,正是林照。
她唇边扯起笑:“阿照。”
“近日可是休息不好,缘何沧桑些许?”
二人并肩,石秋极缓极缓地摇头,最终说句:“天燥烦心而已。”
孰知真假,然她已如此说,林照便不再言语。
“让人透窗散气,吃些消暑降热的吃食。”
石秋“嗯”了声,对她笑了笑。
进入前堂,仲熙见两人一起并不多言,让人看座奉茶,皆坐下再聊,小厮一切齐备了,退下时将门带上。
霎时只余三人于前堂,问话声渐起。
“何时遇见的元期?”
石秋垂眸,顿了须臾,声音平缓:“六年前在五石子巷。”
回忆抽丝剥茧而出,刻上难以言明的痕迹。
深秋时节萧索肃杀,枝叶尽落,那日石秋难得出门,看街市皆是稀奇,遂多加逗留,最后误入了五石子巷。
六年前的五石子巷还是道路崎岖,碎石子遍地,一不留意就会进入鞋中,硌得脚疼。
石秋的翘头绣鞋中早已溜进好几个小石子,她寻个墙,扶着脱鞋抖落石子。
待重新低腰穿上后,余光瞥见地上有些石子染了红色。
她以为是什么样式奇特的石子,拿了一粒在手中瞧,结果手指上沾了红色黏稠。
石秋怔了好一会儿,伸指在鼻端嗅了嗅,确是血腥味。
她立时瞠目,石子从掌中滑落在地,发出小小的却不容人忽视的声响,它滚动几下,汇合于众多石子堆。
石秋脑袋空空,只一个念头,不论这血如何来的,她要快点离开这里,然而想法虽出,四肢却僵沉难以举抬。
间隙之下,她听得一声似有若无的忍痛闷哼,石秋肩膀抖索,将将抬脚却觉脚腕沉重,犹如锁上镣铐,凉凉的,又像被蛇缠绑,仿似吐着信子跃跃欲试。
她身子颤栗,不敢回头看,崩溃哭出声。
“放开我!放开我!”
石秋使劲抻蹬着脚,要摆脱牵制,脚腕上亦有黏黏的触感,莫不也是血迹,只这样一想她都要吓晕过去。
她是目睹了凶杀现场吧?她大抵要被杀人灭口。
石秋内心悲戚慌张,哭得越来越大声,脚上愈发用力,想要大喊救命,又一想引来更多人,她会不会死得更快,就在蓄力要揣蹬时,脚腕忽而松了力道。
耳边尽是痛苦的闷哼。
断断续续的,“救……我……”
石秋后来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踅身返回救他,或许他岁数和她差不多,着实可怜,让她想起在被卖之前,家里的弟弟。
或许不过一时脑热而已。
就如林照说她的,总是改不了乱管闲事的毛病,有时许能得个回报,大多只是吃力不讨好和惹一身麻烦。
他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是年龄小,失血过多,虚弱晕厥。
醒来后,他有几天不说话,后来开口了,说他叫元期,比她小个月份。
六年前的深秋,亦是三皇子出事的大致时间。
仲熙屈指敲着桌案,掀起眼睑瞧着仍半垂眸神思不属的石秋,继续问:“他可有说他为何来到此处?”
“他说受突发的战事影响,家破人亡,父母护他出逃。”
他口中所说的战事应当就是三皇子遇袭一事,当时波及甚广,的确有部分当地居民被牵扯。
林照看他一眼,心里几许疑惑,仲熙明明已去元期的故乡察看,难不成全无所获?为何还要再问?
“他家中是否有兄弟姐妹?”
石秋摇头:“没有。”说罢,她抬起眼,手指交握搁在膝上绞着衣裙。
“近些日我也想了许久,王爷是以为元期就是当年遇害的三皇子么?”
仲熙微动坐姿,没有否认:“确有这种猜测。”
石秋眼睫轻颤,闭唇不语。
他敛下打量的目光,再问:“六年来,你是否察觉出他有什么异常?”
石秋紧紧攥着衣料,一旁林照察知,将手放在她屈起的手上安抚,拿开时石秋看向她,又复垂下眼皮子。
“是。”
仲熙不觉端坐身,神色凝重,两眉已然攒尖。
“他画画极好,读书亦是,不似平常人家,他只道以往算个小富人家,是以有点儿基础,然不知为何,行为举止间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像是有事瞒我,但我抓不住头绪。”
“只是,”捏裙的手指舒展开,石秋终道:“我平时不爱理会朝堂大事,这几日了解一番,知了三皇子应当是二十有一,而元期是一十九,或许,或许王爷误判了,不过巧合罢了。”
仲熙不以为意,质问她:“两岁差异可大?”
石秋难言,手指再度屈折。
“全凭他一己之言,辨不得虚实真假。”
仲熙不曾见过三皇子面容,又闻三皇子肖母,不似圣上,加上年数已久面容变化,以至难以凭相貌来判定什么。
石秋咬着下唇,几近充血。
林照见此忙道:“你别着急,我和你说过,王爷现在是来保护元期的,不论他是不是三皇子,我们有这种猜测,想来宋玉度亦会这般想,如今最大的危险是宋玉度。你且可以细细和王爷说你的发现,让王爷可以更好地采取策略应对。”
石秋松开牙齿,唇瓣一瞬白青逐渐复红,她看向林照,又转到仲熙,“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其余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并未和我交代很多。”
室内只余仲熙时不时的叩桌声,他作思索状,石秋再次垂下脸来。
两声响后,仲熙收回手,看向石秋:“你知道他素日和哪些人来往么?”
石秋想了想,“他不甚与人交往,而我一般在环春楼,能够出来的时长次数有限,我只知道他选择不读书后,有时去卖画和去做帮工搬运东西,到底有没有往来较多,我不知道,他从未说过提起过。”
卖画,仲熙想起那幅字画,神色蓦然一凛。
“你有没有见过一幅字,白纸上只有一个‘个数’的‘个’字。”
石秋深思回想,倏然变了神色。
仲熙见此探身,语气坚定:“你见过。”
“……是。”
当日亦是偶然看见的,疑惑为何只写了一个字,便问他,他只笑笑说是随便写的,因为在一众画中着实显眼特殊,故而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