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未再收到信的陆婉儿,身为女子在相思这一点上倒好受的多。每天思忖着如何绣一只好看的荷包,单靠着那些相见地回忆与误会解除后的惊喜,还有一些有关未来的憧憬,就能谈一场幸福的恋爱。
这个阶段的女子,仅靠痴情与想象,或许就能演绎出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载的绝世话本来。
而谈起恋爱,男子与男子表现也不甚相同。有些心思缜密细腻的就会细细碎碎,写起信来恨不得从见你之日起,所有细节都描述出来,以表达自己的一见钟情;也有些则想为你摘星星摘月亮,想把所有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全部双手捧到你面前。
有些幼稚可笑到,每天都去你家门口逛一圈,说不定就能偶遇一面。有些想带你直接见了家长,好早点娶回家去。
不论哪种,其实男子的心意还是好捉摸的,无非是一种跃跃欲试的表现欲,和一颗想要时刻与你在一起欲望强烈的心。
因此,当陆婉儿每日醉心于刺绣创作的时候,岳家少爷开始时不时地在陆府附近游荡。一日突然想到,见不到面或许可以声音传情,于是便带着长笛,趁夜色在上次放飞纸鸢的那条后巷吹起曲儿来。
好几日晚膳过后,都能听见同一首曲子的笛音离自己屋子很近,许是隔壁府中之人在练习笛子?以前倒从未听见过,这技艺也算是出色了,听起来甚是动听…….
动了好奇之心的陆婉儿,终于忍不住找来一把竹梯,爬到院中那棵樟树上一探究竟,然后就看到了墙外阴影处,正站着心中千好万好的那个人,夜色朦胧,可陆婉儿知道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那个挺拔的身影,就是他。
为了让墙外的人也能看到自己,陆家二小姐找来一盏灯笼,小心地挂在身侧的树杈上,看见灯光的笛声虽停了下来,可洪州城的夜色却突地温柔起来,即便看不真切,两人却面对着面,情意绵绵中对视良久……
春天的江南道,雨说来就来。因此这样由笛声开始的对视,并未能持续几日。怕那个受伤虽已差不多痊愈的人,爬到湿滑的树上过于危险,岳沐之撑着油纸伞,在那个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却并未再吹响笛子。
可陆婉儿依然知道他会来,那个已经把心全部装满的人,就在外面。
望着手中昨日刚刚做好的荷包,指尖触摸着虽不甚完美,却寄托了太多情思的两朵并蒂莲,婉儿终于觉得自己心中那一丝矜持,再也无法抵挡住相见的渴望。于是拉着一边的绦子系紧了收口处的绳子,然后把荷包揣进怀里;又从衣柜中找出那件白色披风,撑着油伞,提着那盏灯笼,悄悄从府中角门处出了府。
于是,还在夜色中独自徘徊的岳沐之,就看到了往日那遥挂在树上的思念之光,正踏着雨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在一条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像梦一般,又投出世上最温柔的目光,站定在他面前,收了手中的伞,对他微微一笑。
在他满心欢喜,想要拥这个美丽的女子入怀时,却发现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肢体,这个像梦一般出现的女子,已经快速的从怀中掏出那只荷包,塞到他的手上,并用温热的双手,轻轻握了握他有些僵硬冰冷的手指。
然后,静默地撑起雨伞,远了远了,在微凉的春雨里,消了她的颜色,只留下手中的荷包,和一丝仿佛不会消散地,爱情的芬芳。
在尚懂得珍惜的年纪,岳沐之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要小心呵护,带回去,贴着心的位置藏起来。
许是淋了雨,许是心里那团灯光燃成了熊熊的火焰,向来身体素质极好的岳家少爷,竟然发烧了。请了大夫到府中查看,也只说是感染风寒,需得在府中休憩几日,最好不要外出走动。
岳家老爷夫人都来看了几趟,两三日里病情却仍不见好转。一向大大咧咧的岳沐舒也着急起来,对兄长这风寒之症也是不明所以。
到哪儿去找这能快速起效的灵丹妙药呢?看兄长面色微红,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样儿,见到她来探望还笑得一脸得意。好像生病了还值得表扬炫耀一般,倒好似喝醉的模样,让人生不起怜悯来,只是这数日高烧不退,总叫人免不了担心就是。
或许如果婉儿能来见上一面,兄长这病情能好的快些吧?岳沐舒思及此,便修书一封“近日身体有恙,不便出府,甚是念你。——沐舒”像往常一样交由车夫带去陆府。果然,陆婉儿见到书信后着急起来,当下便与周姨娘打了招呼,坐上马车往岳府而来。
见到好友,先是急切的打量几圈,问了问到底是何情况,可找大夫瞧了?严不严重?见到一切正常的岳沐舒悄悄把她拉进屋里,心中还猜想,莫不是女儿家的隐晦病情?避开府中下人,听得沐舒说是兄长生了病,陆婉儿突地想起来前几日那个雨夜,自己递荷包时摸到的那双冰凉的手,心里立时就有些揪起来。
“大夫怎么说?可是很严重?”陆婉儿强忍着一丝惧意问道。
“诊断并无大碍,只说是感染风寒而已,可眼瞧着服药也两三日了,依旧高热不退,连爹爹母亲他们都着急了。我等下带你去看看兄长,他现在许是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岳沐舒察觉到了婉儿的紧张,安抚着握了握她的手。
总是别人家兄长,又是生病的时候,为了避嫌岳沐舒先是去兄长屋里,寻个理由打发了伺候的婆子;然后便带着婉儿悄悄进到兄长屋里,自己则坐在门口守着,来人就说兄长要睡一会儿,不便进去打扰。
陆婉儿见到躺在床上的岳沐之,好似清瘦许多的样子,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迷迷糊糊之中的岳家少爷,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分想见的那个人,感觉到一双十分熟悉又陌生的手搭在自己额头,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
当真握到了像下雨的那天夜里触到地手时,整个人一下子便惊醒过来。等真切看清了眼前那个红着眼眶被握住手的人后,内心惊喜极了“婉儿?是你来了?”
“嗯。怎得病成这样?”眼泪一下子像是打开了开关般止不住起来,陆婉儿连忙转过脸去,觉得在一个病人面前这样哭哭啼啼总是不太好。
“我没事,就是很想念你。”看到心上人落泪的模样,岳沐之挣扎了一下十分沉重地身体勉强让自己坐起来,也顺势把还握着手的那个人,也拉得坐到床边。二人就这样握着手,面对面坐着。
若情如初见,二人倾心,那人世自是天堂。
第17章 散入时光满洪城
果真,这来人成了灵丹妙药。
第二日清晨,岳家大少爷病情便已趋于稳定,体温也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不仅食欲大增,把岳沐舒送来的一大碗米粥喝个精光,还特意换了衣衫,去向父亲、母亲请了安,好让他们安下心来。
连病几日,还有些许乏力的岳沐之,遵循父亲嘱托并未着急出门办事,而是在书房静心休憩了两日。又怕婉儿担心便新写了书信,连同之前几封一并交由自家妹子转交给对方报个平安。
连绵的雨,也难得放晴两日;虽复又下了起来,可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次陆婉儿也很快回了书信来,嘱咐着还未彻底痊愈的人,晚上不要再去巷子里晃了,哪怕是晴天,夜里也是更深露重,气候反复无常,要多在意身体……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这般写信告知,言辞真切间,流露出许多的关心与相思。
春天,就是一个这么美好的季节,不仅万物复苏且极容易情根深种。
想来还是不能离了沐舒的帮忙,闺蜜间书信往来,礼物来往,总是更自然而然,哪怕过府见面也是极其正常又平常的事情。因此,近来这段时间,岳沐舒与哥哥越发亲近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往兄长书房跑,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岳府上下,都只觉得兄妹二人情谊着实深厚,一母同胞的情谊本就是旁人比不了的,而岳家少爷也是个极有耐心的温良兄长,对自家小姐也真是宠爱有加,太有耐心了!不但能毫无厌烦地听完,还总见着大小姐从兄长那里拿走许多东西……
偶尔笛声依旧会响起,偶尔灯笼依旧会亮起,而漫不经心地私下碰面,虽次数不多却也平常起来。
日升月落,岁月更迭,清明之前母亲也已离世三年。转眼陆家二小姐,也已至及笄之年。
陆婉儿与姐姐陆珍儿去母亲墓前祭奠,再过几个月,待婉儿满十五岁,也便是个大人了,她在心里与母亲聊了许久。
告诉母亲自己已有心仪之人,恰好那人也心仪于她,身份也算不错,想来不会像姐姐那般令父亲为难。
而自春节过后,婉儿亦知道,也有许多人上门打听、询问自己的婚嫁之事,许是因为姐姐的前车之鉴,父亲倒没有那么着急指认于谁家。
但其实姐姐也并未过得有多不好,反而好似十分享受现在的生活,每日恬静而温和,虽还是一人,却也有种岁月静好的状态,想来是母亲生前给了姐姐许多的自信与坚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拒绝自己不愿的事,这样确也挺好,希望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心。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今年春天倒不似往年那般湿热难熬,直至夏至到来,方才觉得酷暑难耐。
岳沐之最近的书信里说,待到婉儿生辰之后便会向家中长辈坦诚,请求他们到岳府提亲,早日把二人婚约定下来。沐舒前几日也去母亲那里探了口风,他们都很喜欢婉儿,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会把她当成自家晚辈那般疼爱。
有了爱情的微风清凉,于是这炎炎夏日也好似沁爽许多,消减了许多内心的燥热。
也不知自何时起,陆府众人都觉得二小姐好似漂亮了许多,虽不似大小姐当年那种端庄秀丽,却是独有的皎洁与狡黠之眉眼,可爱灵动又不失精致。
说来,恋爱中的女子,总是要比往日里更注重妆容打扮一些,哪怕只是稍稍做点儿改变,气质却是完全不同。旁人会觉得这都是年龄问题,而实质上只是心态差异罢了,活在爱的滋养里,不经历烦忧苦闷,哪怕年过而立也有活出少年感的例子,只是大多数人没那么幸运罢了。
初秋时分,暑气微降,陆婉儿生辰已至。父亲新娶的姨娘也已二胎有喜,除了姨娘周氏近来心情与身子都不大爽快,有些许不会表露在外的失落之外,府上倒是一派喜气洋洋。
偶尔有下人悄悄聊起二小姐的年纪与婚事,都猜想陆老爷定会为其寻一户好人家。可叹那大小姐风光正盛的几年前,突生意外偏巧伤了脸,对外也只能说是生病,这样说来,二小姐倒是个比大小姐更有福气的。
果然生辰刚过没多久,岳府便来上门提亲了。那岳家大少爷,大了自家二小姐两岁,却是洪州城里颇为受赞誉的公子之一,家世丰厚不说,人又长得端正,行事也沉稳努力,而二小姐又素来与那岳家大小姐关系亲密,这般亲事也算得上是羡煞旁人的天作之合。
如此般配的婚事,很快就得到了岳家老爷的首肯。问过二小姐意愿,此事很快便定了下来。有情之人,有情之事,十分顺遂又快速地进行着,青梅竹马的浓厚情谊亦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女儿许嫁,即可行笄礼。女子及笄,绾青丝,插玉簪,盼今后嫁一良人,享世间不尽繁华。许也是为了弥补长女陆珍儿未能成为初嫁女儿的遗憾,陆家老爷嘱咐周姨娘,要将婉儿的及笄之礼办的隆重盛大些,不能失了陆家的风范与态度。
笄礼前一日夜里,陆婉儿特意去见了姐姐。长姐如母,陆珍儿亦替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高兴。婉儿第二日行礼用的簪子,就是陆珍儿早早备下的,原本是母亲留给她成人礼用的,因觉得饱含了母亲的舐犊深情与意愿最为强烈的祝福,便拿出来送给了妹妹,希望她能在众人面前承托这份殷切地期盼。
及笄之日,除岳府送来丰厚贺礼外,其他素有来往的亲友也纷纷前来观礼,并随行送了许多礼物,琳琅满目,堆砌在偏厅之中。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陆府也特地请了颇为有德才的长辈作为正宾,为陆婉儿挽发戴簪,挑选府上最稳重的婆子托盘奉簪,而岳沐舒则作为知己好友陪伴左右,为其整理妆容衫裙。
浅粉芍药纹簇新衫裙,茶白团花薄纱披帛配金银细丝盘花白玉簪,高高挽起的三千青丝,衬得陆婉儿身形更加秀丽高贵,虽体态有些清瘦,不似岳沐舒那般珠圆玉润,却也有种轮廓清晰,五官分明之美。
主角一出场自是玉人鬓上簪,妆楼凝望,一眼锦绣。
周姨娘意气风发地,招待着过府的宾客,府上下人们往来穿梭,干脆利索的做着各种琐事......虽女子笄礼来往多为女宾,而舅父、舅母作为极其亲近地长辈,却也十分隆重的前来见证。
待正宾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陆婉儿三拜之礼行完,今日宴请结束,整个及笄之礼才算完美落幕。
夜里,有些倦意的陆婉儿终于一人回屋,气氛从热闹里冷清下来,这个堪堪十五岁年纪的少女,方才觉得时光有些恍惚,自己就这样成了别人眼中的成人,连那心上之人,离自己近了却又好似远了......
望着满屋子的贺礼,其中也不乏岳沐之送来特别精挑细选地心意。陆婉儿却觉得,好似这些礼物都显得太过贵重与华丽,倒比不上墙上那只已经挂了几载,早已泛黄发旧的纸鸢。
理智上觉得,突然生出这样地感受着实有些不可理喻,陆婉儿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摇了摇头,莫名苦笑了下,强迫自己掐断这般无聊的念头。
有了婚约在身,这一年对于陆婉儿来说,着实不平凡的很。
而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春日里害陆婉儿受伤的那位李家公子,当日被岳沐舒怒怼之后,便对这位岳家大小姐一见倾心。
起初岳沐舒只记得湖边那匆匆一瞥,对其并无深刻印象。可那李家公子也着实是个痴情执着地主儿!多次打听并制造机会,只为再与岳家小姐相见,然后刻意表现之下便在岳沐舒心里越发面目清秀且俊朗起来。
于是未过许久,便亦托了人到岳府提亲,平日里娇憨活泼心直口快的岳沐舒,也很快行了及笄之礼。那蜜桃般的少女,与陆婉儿风格不同,分明地圆白可爱!
又一桩金玉良缘落定,岳府自是另一番盛宴。
第1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繁华之外,放眼芸芸众生,这天地间自然不仅仅只有那些家宅内院的儿女私情。
有人在洪州城的盛世太平里繁花锦绣,卿卿我我;却也有人正处在千里之遥的北方,初入朝堂地风云际会之间,踌躇满志。
而一份赤忱的政治理想,于一个大厦将倾,盛极而衰的朝代而言,虽只是蚂蚁撼树的微小力量;可对比之下,却仍有一番燕雀与鸿鹄之别的万丈豪情。
今日温家大喜。
府上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全府上下都沉浸在与有荣焉的自豪里。原因是,自小便是别人家孩子的温家二公子——温彦行,终于在京城那场大考中脱颖而出,最终以二十岁年纪高中进士,得入翰林,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