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朽月十五
时间:2022-04-13 06:57:46

  烤的均匀,金黄和橙黄交错,经过烤炉的炙烤,里面油脂逐渐渗透出来,只闻味道,羊肉味不膻,反而香气很浓。
  茅霜降夹起肉油饼,低下头去咬了一口,饼皮包裹着肉馅,只要稍加咀嚼,面皮里头那种细小的油脂就伴随着轻微的响声,在口中蹦开。
  荤食能给人带来极强烈的感触,尤其是尝到美味时,茅霜降板正的身姿也慢慢瓦解,开始靠在椅背上,垂头品味。
  橘皮放在馅里是最妙的,不仅能够去腥,还可提味,解油腻,还有烤制时出的肉汁,滑到舌尖上,让人忍不住回味一番。
  茅霜降对肉油饼很满意,又尝了口旁边的白粥,寡淡而无味,夹了筷子送上来的拌菜,崧菜吸足了料汁,一咬开,里头的汁水带点醋味,要是肉油饼和这拌菜放在一起,茅霜降自觉自己能吃上三个。
  “你说得对,这家手艺确实不错。”
  茅霜降吃完一个肉油饼后,有些赞许地说道,又夹了个饼来吃,心里忍不住想,她的朋友那么多,可全都是好吃的,每一个能动手的。
  要是能拐…,呸!要是能和这个小娘子做闺中密友,那…
  茅霜降心里是这么想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吃完后神色如常地出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祝家食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直到最后一人手撑着墙壁从街边出去后,食店才关上门。
  祝陈愿日常算着账,虽然收银钱不是她来干的,但祝清和收到的每一份钱都会记在一张纸上,只要算算开支便可。
  食店是赚的,刨除采买的东西和每天的工钱,一天大概赚个几贯,多的十来贯。
  祝清和看她拨弄着算盘,脸上露出笑来,忍不住说:“到时候你自个的嫁妆银子可别比我和你娘攒得多。”
  她今年也快十八了,按理说,及笄之后,陈欢就可以给她相看人家,提早找个如意郎君。
  可他们没有,一是之前祝陈愿生病,即使病好,外表看着是康健的,底子却还不够坚实。她不适合过早有孕,不然孩子保不住不说,大人的身体都得拖累垮掉。
  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忍心让她小小年纪就遭受这样的苦难,直接放言出来,要等十八岁后才准备婚嫁之事,媒婆才歇了心思。
  二是,近十几年来,刮起了厚嫁风,娶妇得备大量的银钱,嫁女亦是,他们两个虽有不菲的家底,却总想替祝陈愿多攒点,到时候,光凭她自个儿的妆奁产,就能让婆家不敢小看她。
  拖着到现在,她年岁也到了,婚嫁上拖上一年,到二十岁再怀孕生子,是正合适的。
  “阿爹,那你和阿娘可得加把劲。”
  她半点不害臊,自己说完后都乐出了声。
  回到家中,祝清和笑意浓重地和陈欢说起来这件事,陈欢也笑,“岁岁,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们家可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
  她也不是父母定下的亲事,当年祝清和到明州来求学,陈府就在州学的不远处,她出门时常能碰见祝清和站在一边看书,久而久之,心生情愫,两人家境都不差,陈父陈母也就随她的愿。
  现在换成她女儿,她自然是希望祝陈愿能找个喜欢的,而不是避讳此事。
  “喜欢我可说不来,不喜欢还能说上一通。”
  倒不是祝陈愿害羞,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陈欢拍拍祝清和的手臂,笑道:“我们岁岁还没开窍呢。”
  转头却烦忧起来,要是迟迟不开窍可咋办。她也说不出,你一辈子不嫁也行的话,私心来说,陈欢很想留女儿在身边,可她不行。
  女子一旦超过二十岁没嫁,别说戳脊梁骨了,有的会被逼疯或者自尽,这都是陈欢真实亲历过的,所以她不敢这样放任。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眉目沉沉,回房后和祝清和说起来,“你私底下还是多留心,旁的我不知道,但岁岁喜欢有学识的人,你那书铺不常常都有太学的学子会来买书或借书,你多瞧瞧,得在今年科举前后将婚事给定下来,不然旁的风言风语迟早会传到岁岁耳朵里头去。”
  爱碎嘴的人不少,都被陈欢不软不硬的拿话给堵回去,只说自己孩子得在科举后看看,直接榜前约婿或榜下捉婿,才让那些没安好心的闭嘴。
  夫妻俩又说了不少小话,才熄灯睡下。
  …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
  雨水节气的到来,往往总是水獭先发现,所以有人总结了雨水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雁北归,三候草木萌动。
  祝陈愿觉得古书里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甚至连雨水这个名字取得都妙。
  年前年后都没怎么下雨,一进入雨水季节,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打在屋檐上,扰的祝陈愿无法安眠,早早就从睡梦中醒来,裹着被子听雨声越来越大。
  还好今日不用去国子监,也幸好在昨日前就做好了藏芥。
  之前买的芥菜晾了几天后,没全干透,把叶子全都给去掉,撒盐腌制一晚后,将里头腌出来的汁液和沥出来的水一起煮,晾凉后全都到在芥菜罐子里头,等到夏日时可以吃。
  她实在不想起床,又生捱了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去。
  雨水对于她这种不用春耕的人,来说没有太大的讲究。
  回廊都被飘过来的雨丝打湿,祝陈愿只能挨着墙壁走,到了厅堂后撑伞去厨房。
  无论是汴京的,还是哪里的,早上都喜欢喝
  煎点汤茶药的茶,里头是用茶叶、绿豆还有麝香等物混合起来,煎得越久越入味。
  可祝陈愿不喜欢,总觉得加了麝香后,整个汤茶的味道特别怪,喝不下,还不如大早上的来碗点汤。
  她爱木樨花,家里也备了很多木樨汤,烧壶热水,拿出罐子,又找了一只顶漂亮的瓷碗来。
  取出里头完整的花枝梅,斜挨着碗壁,缓缓向里头倒入热水。一盏木樨汤,配上潺潺的雨声,颇有意境。
  木樨花的香味特别浓,尤其配上宋嘉盈送她的手脂和发油,从里到外都透着木樨花的香气,好似她是株木樨花托生的。
  在白木樨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摘下来制成的,又加了白梅,里头还灌注了生蜜。点汤一入口,蜜的香甜,白梅的酸气,木樨花好似在口中绽放开来,香酸馥郁。
  她就捧着茶汤,敞开门,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欣赏雨滴啪嗒落在地上四散开来。
  …
  下雨最扰人的对祝陈愿来说,并不是睡觉,而是赶去食店开门上工,这样昏沉的天气,她也犯
  懒,可没有其他的掌厨人,她只能撑着伞,漫步在街上,走得快,雨水会打湿裙摆,还不如慢点走。
  到黄屠户那里订了十来只兔子,兔子正是肥美的时候,她准备今日做穰烧兔吃。
  到食店门口,夏小叶正在屋檐下躲雨,她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一抬头望见远处走来的祝陈愿,不由看楞了。
  略微松散的发髻,垂下来的秀发,温柔的神情,抬眸看过来时明亮的眼睛,笑意动人。
  大概美人说的就是像小娘子这般的人吧。
  夏小叶又看看自己,她也是照过镜子的,黄毛丫头一个,干瘪发瘦,发质粗糙,这段时日在食店干活,晚食吃得好,脸颊倒是丰盈了一些。
  “小叶,进去吧,下次不用来那么早,我要是晚点来,你得站在门口白挨冻。”
  祝陈愿打开门,让她先撑伞进屋,自己在后头又叮嘱了她一句。
  夏小叶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得怎么会这么香,不受控制的开口,“小娘子,你身上好香啊。”
  “是木樨花的香气。”
  她声音听起很温柔,祝陈愿收起伞来,将还在滴水的伞靠在门外。
  “小叶,你坐外头瞧瞧,等会儿黄大哥会将今日要做的兔子给拿过来。”
  祝陈愿说道,自己开始找做穰烧兔要用的材料,等她找齐全后,叶大娘和夏小叶也将一筐沉甸甸的兔子给送进来。
  “小叶会剥兔子皮吗?那你剥皮,大娘你等她剥好皮后,将肚子里头的脏器放在一个盆里,四条腿和肚子上的肉都剁下来,等会儿有用。”
  祝陈愿安排妥当后,她开始切还热乎乎的羊尾子,将它切成很细的丝状,全都放在旁边的木盆中。
  拿过处理好的兔子心肺和四肢,全都切丝,心肺得去筋膜,四肢要刨除掉多余的骨头。备好煮熟的粳米饭、姜丝、面酱,加入其余切好的丝,一起放到炒过生葱的锅中,拌匀加热。
  祝陈愿端出来一盆的物料,冒着热气,全都塞进兔子的腹中,她最不喜欢的一步就是拿针线缝合兔肚,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属实没法看。
  “小娘子,还是我来吧,我针线活做惯了,还不错。”
  听到叶大娘突然地出声,祝陈愿将针线放到她手上,脸没红,耳朵尖却悄悄红起来。
  明明阿娘的绣艺那么出色,可她却半点也没学会,女工学得比宋嘉盈还不如,至少她绣得还能让人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但祝陈愿的却是四不像,明明丹青学得也好,偏偏在刺绣这上头少了一根筋,她阿娘也放弃要教会她。
  等叶大娘将全部的兔肚都缝合上后,就可直接架到架上烤,兔子没那么容易熟,得在熟客来之前给烤制一两个时辰。
  等的时间里,祝陈愿悄摸做了一份吃食,递到正在专心看火的叶大娘眼前,差点没将她吓得从凳子滚下来。
  直到看到眼前碧绿的荠菜时,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小娘子问她,江南雨水时节会吃什么菜。
  “大娘,这荠菜就是从江南来的,贺家有卖,我买了点,味道肯定不如三月后的好吃,不过也不错。尝一盘,解乡愁。”
  祝陈愿将炒好还带热气的荠菜放到她的手上,语气很俏皮,明明叶大娘想笑的,可一低头,眼睛里一片雾气。
  她没再开口说话,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荠菜,塞到嘴里,只放了一点盐和姜末的荠菜,鲜嫩,味道有些发苦。
  跟叶大娘以前吃过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她娘很抠搜,炒荠菜不舍得放油,也不省得放盐,只有那自家地里种的蒜和姜,才省得多放一些在里头。
  全凭荠菜本来就味美,又搁了姜和蒜,也不算难吃,在她年幼的记忆中,真的算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可现在吃着这油汪汪、咸滋滋的荠菜,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江南,想念江南的雨,想念江南的风,想念江南的故去的人和事。
  “让小娘子见笑了,这荠菜炒得真真跟我娘一个样,我一想起她,就忍不住落泪,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属实不应该。”
  叶大娘强撑起笑脸来,说完后默默吃完这盘荠菜。
  女子的一生好似浮萍,游游荡荡的,运道好的,落地就生根。运道差的,飘到这头,飘到那头,等到生根后,也已经黄了叶子,纹路爬满了叶片。
  …
  穰烧兔的皮肉在炭火的烘烤下,逐渐析出油脂,从高处落到炭炉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表皮逐渐变得油亮,皮肉都开始软和起来,只等着一把刀将它切开,看看里面塞满的物料,是否那么好吃。
  祝陈愿正想取出一只时,外头响起了一连串的喊声,她凝神细听,是黄屠夫和常员外的声音。
  收回手走出去,黄屠夫憨笑一声,他今日又带着全家过来食店吃饭,“烧兔子我们全家都爱吃,这些日子又挣了几个银钱,干脆就来食店里吃上一顿,省得晚上回家还惦记。”
  他说得可乐,黄屠夫是孝子,他要是找到点好吃的,不会一人独享,能买的就给家里人全都买一份,要是不能买,只有单独一份,他也会带回家,多的分着吃,少的就留给两个小儿。
  今日也是这般,祝陈愿从他那里买了兔子后,他卖完肉就关店,也不管下雨天,就要带全家一起来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衬得旁边的常员外就十分孤寂,不过他今日心情好,是一点都不在意,本想先跟祝陈愿说他的请求,现下还是先尝兔肉。
  黄屠夫一家要的是一整只的兔子,常员外吃不了那么多,只要了一小份。
  “爹,兔子看起来好好吃!”
  黄屠夫的儿子看到那么肥硕的肚子,说话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看得旁边几个大人都在那里笑。
  黄屠夫拿刀先切下边角给他吃,再一一分食。
  兔肉里头满满的料,黄屠夫直接上手,不用筷子,啃一大口,兔肉和牙齿撕扯着,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嘴中,嘴唇也变得油汪汪。
  他大口咀嚼,牙齿先碰到兔肉,皮肉酥脆,肉质软嫩,一咬就散开。舌头最先尝到的却是里头物料的味道,粳米饭全都被浓浓的面酱给围住,吃起来软糯咸香,而里头的羊尾子、肚肺却很有嚼劲。
  黄屠夫有点可惜今日没带酒来,吃穰烧兔,就得上手大口地吃,再来一盏烈酒,滋味才够绝,还带有江湖大侠的风范,大碗肉,大碗酒,还有大块头。
  可食店里头不让卖酒,他也只能再咬住兔肉,吃上一大口。
  而常员外则喜欢细致点的吃法,他请祝陈愿将穰烧兔切成长条,到上下都有兔肉,而中间夹料就可。
  他直接夹住,咬上一小口,慢慢品味兔肉那层那种一口气下去,就出汁的感觉。烧兔,兔肉得肥厚,要是精瘦的兔子,吃起来口感欠佳,还会发柴。
  肥厚的里头油脂多,连带这肉质香而嫩,里头裹得料也不能太多,像这般就刚好,粳米糯,面酱甜,肚肺爽口。
  常员外点的不多,吃得也快,他又叫出祝陈愿,语气中有浓浓的欣喜,“小娘子,今日除了来吃晚食,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我家郎妇昨日刚生下一女孩,她是我头一个孙女,我给取名叫春芽,名字我也不晓得好不好。”
  春芽,是香椿的一种别称。常员外想到小孩得取个贱名才能顺顺利利长大,又不愿意给自己的宝贝孙女取名小花小草,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看到院中有棵香椿树,就干脆取了这名字。
  “春芽,是个好名字。”
  祝陈愿出声赞叹,吸引了来自所有人的目光,她不急不缓继续说,“《庄子》一书中有写到过,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秋。而又称长寿者为椿寿。取春芽之名,意在孩子日后会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新出生的孩子,太容易早夭,所以在取名上就得避讳,不能什么好词都往上堆。
  祝陈愿的这番解释直让在座的叫好,常员外没读过什么书,听得她的话,激动地面红耳赤,请祝陈愿再说一遍,好回去跟他家大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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