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王爷心善,给府中众人放七日年假,轮班而歇,若有亲眷,便可归家,每日留四、五人看府。这个时辰众人大多已归家,无亲无故者也可自行安排去处,好好放松。”阿苗说的时候喜不自禁,连肢体语言都丰富了,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未注意月见脸上的哀伤。
“那王爷也不在府中吗?”
“王爷进宫赴宴,不知几时归。”
“嗯,那阿苗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收拾好。”月见笑着,心底只可惜自己不是自由身。
“那姑娘好好的,阿苗走啦。”
府中无人,更显冷清,月见一人食之无味,心中多仇怨。
月见无事可干,简简单单食过几口,便又歇下了。
“嘭——”
忽的一声巨响,月见从梦中惊醒。只见从窗外透进来一阵阵光亮,忽明忽灭,鸣声不断。
细细想来,怕是旧年已过,记起小时候最爱烟火,只是从小到大未放过,有些可惜。月见起身,披了衣裳,推开门,见庭中夜色正好,寂寥无人,周遭已无动静,而不一会儿,似约定般,数千支烟火又涌上天空,着实把月见吓着了,百花齐放,争妍斗艳,一时间令人不辨昼夜。
月见坐在廊亭上,抬头望着满天燃烧的烟火,感慨这昙花一现的美丽灿烂。
“幽幽深庭不知味,半梦惊觉已三更。千幢万户放花树,仿佛一夜借东风。散入江川都不见,今宵焰冷众纷纷。可怜卿卿同谁语,空闻落梅融雪声。”月见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不知在庭院中待了多久,夜空只剩点点星星,风声吹散了热闹的鸣炮声。
夜越深越凉,月见有些捱不住了,打算回屋去时却听得府外有驾马声,渐渐停下了,就在后门。
抱着好奇心,月见朝后门走过去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难不成是李狗?
“咿——”门开了。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一人似乎意识不清伏在另一个人身上。
“谁在哪?”
“是我,南星哥哥。”月见认出了南星。
“月见姑娘为何还不睡?”
“睡醒了,在院里看了会儿烟火。”月见上前,佯装帮忙,“这是怎么了?”
“王爷醉了,姑娘可否弄些热水来?”
“嗯。”月见没多想,便去了。
不多会儿,月见端着热水到了房中,南星接过水,熟练地烫过白巾为李琼擦拭身子。月见探头,见李琼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发散开着,屋里点起了香,冲淡了酒气,再看看正弯着腰的那位,觉得真不容易,不由赞叹。
“我去拿些炭,姑娘回去吧,王爷累了。”
月见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床上那人,最终还是跟在南星身后走了。
掩了门,月见朝着同南星相反的方向去了,却未回到自己房中,而是躲在不远处,观察着南星的去向,等着南星走远后,她轻手轻脚奔向了李琼屋前,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门,极力控制自己异常紧张的心情,生怕弄出些动静被人发现,她颤抖着来到床前,居高临下望着躺在那的男人,咬着下唇,眉一皱,眼一眯,仿佛下定了决心,颤颤巍巍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对着李琼胸口作势要扎下去,关键时刻却又停了,表情痛苦,犹豫不决。
不等月见思考清楚,突然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硬生生拧翻,银簪“咚”一声闷响滑落,月见吃疼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你是谁?”李琼微起身用力一拽,将手中那人压在身上,眉毛努力向上扬,眼睛却睁不开,用微弱的声音问出一句话后又昏了过去整个人瘫在月见身上。
李琼身子发烫,脸泛红,半个胸膛裸露着,头就压在月见耳边,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浓烈酒气喷向她颈部,人失去了意识,却没有放开月见的手,死死撰着。
月见知大事不好,赶忙想逃,她挣开李琼的手,两只手推着李琼的肩,试着起身却发现失败了,这时才恨自己竟如此软弱无力!
屋外,南星百米外便见房门开着,恐生事端,大步赶到房中,却见一男一女正躺在床上,姿势暧昧,不得不令人多想。
“姑娘为何在此?”
月见暗叫不好,支支吾吾扯出一句谎来,一只手摸上耳朵:“这,这,我耳环,掉了,我,我到这,来找找,找……”
南星皱眉不解。
“这我,也不知为何,本想,想着,到,到王爷床前寻一寻,没想到,这……”月见躲开南星的眼神,边说着便不动声色将手中的耳钩丢到了床边,“这一凑近,就,就被王爷扑到了,我,我也不知道这如何是好……”
月见又试着推了推,手脚并用,才得以脱身。
南星放下炭盆,不悦地走向月见,并将李琼身子摆正,盖上被褥,护住自己身后,月见站在一旁,十分不安。
南星低头一瞥,弯下腰捡起被月见故意丢在床边的耳环。
“姑娘丢的是这个吗?”南星将东西递给月见。
“是,是,我的,太好啦,果然掉这了,谢谢你替我找到,我,我先走啦。”月见接过东西,匆匆道谢,便窜出门外。
月见一夜未眠,不知天亮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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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琼昨夜睡得不好,一早便醒了,只觉得腰酸背痛,脑袋昏胀。他单手扶额,另一个只手撑着床,勉强坐了起来,慢慢回忆着昨夜的事。
想了许久,李琼才觉着自己完全清醒了,掀起被子,正准备起身时发现床上有一蝶戏花嵌珠银簪,一眼便知,为女子之物,思忖片刻,心中有了些猜想,对着门外呼喊:“南星!”
南星进,见李琼面露不悦,赶忙行跪礼:“属下在。”
“昨天除你之外,可有人来过?”李琼眉毛一挑,带着慵懒的嗓音问道。
南星心中疑虑担忧:“回王爷,昨夜月见姑娘曾来过。”
“哦。”李琼抬高音调,皮笑肉不笑,“有意思,把她叫来,替我梳洗。”
“是。”
不多会儿,南星领着月见来到李琼房中便退下了。月见知夜里之事十有八九已暴露,忐忑不安,却保持着表面自然,想出了无数结果与应对方法。
“上前来。”李琼坐在镜前。
“是。”月见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来到李琼身后。
“我想你是会伺候人的,替我梳个头吧。”
“自然。”月见拿起桃木梳,将李琼如墨般的长发分成两半。
李琼突然从怀中掏出银簪,狠狠抛到桌上,将月见吓了一跳。
月见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又镇定自若梳起头来,轻轻握住一把秀发往李琼头上摆弄,她俯下身,对上镜中李琼不善的眼神:“这样的样式,王爷可喜欢?”
“不想说些什么吗?”
“王爷不是都知道了?”月见放下头发,又拿起一绺编起了小辫。
“你不怕?”李琼很是不满,眼神又凶狠了几分。
“怕,可又不怕,月见无牵无挂,大不了一死。”月见顿了顿,“啊,差点忘了,四哥还在王爷手中,不过这些日子月见也想通了,小女生性薄凉,他人生死与我无关,再说凭小女一人之力怕是也救不了他那愚蠢顽固的品性,受了那么些苦,早早去了,说不定才是最好的。”
“论蠢钝,你同他有过之而不及。”李琼冷哼:“不过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一切都拿捏到位。”
“王爷谬赞,月见还能在此胡言乱语,多亏王爷仁善。”李琼脸色越难看,月见笑得越欢。
李琼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不会对这种事情束手无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脸上却故意换上难为不已的表情:“罢了,本王问你,你当真想让本王死?”
“若真心想要王爷死,王爷也不能毫发无损的在这同月见说话。”月见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吐出回答,既像是应了李琼的话,又像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结。
“你恨我吗?”
“不恨。要恨,该恨这个国家的法,害我家破人亡,要恨,该恨我那不争气的父亲,谋财害命,自毁前程,要恨,就恨月见命贱。”月见说这话时那么冷漠果决,但眼中又分明是带着泪的。
“这事作罢,我信你是个聪明人,定不会再做蠢事,只要完成你该做的事情,日后想要何物本王都答应你,下去吧。”
“是。”
月见走了已有一刻之久,李琼仍盯着自己的新发型发呆,这时南星推门而进,来到李琼身旁,一眼便看到了那银簪,认出是月见之物,但心中仍有疑虑,便开口问:“王爷,这?”
“夜里,那小丫头欲用此物行刺。”
南星听了这话,慌张不已,连忙下跪:“王爷恕罪,小的保护不周……”
“起来吧,不怪你。”李琼将银簪握在手中,大拇指一按,那银簪便折了,“猫儿不听话,要么拔了它的尖牙利爪,要么驯服它。”
草长莺飞二月天。
春光和煦,雀鸟落在换了新枝的树桠上叫得正欢,清脆悦耳。誉王府中的草木鲜有开花的,倒是从墙外伸进数枝桃杏来,开得正盛,引得蝶蛱相争,清风掠过便飘落一场春雨。
暖和的日光晒在身上如同羽毛落到地上般轻柔。月见闲暇时最爱在院中晒太阳,搬来一张摇椅,往后院一角一摆,一躺,打上半日盹儿,好不惬意。
天青云洁,远远升起几只纸鸢,高高低低飞着,生动有趣。
李琼路过后院见到了已经睡着的月见。细细算来,两人从初见到现今,已过九月,难得见到她如此安静放松的模样,李琼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这小姑娘长大了,越发标志,似乎还长高了些,一改初进府时的消瘦无力感,墨发玉肤,朱唇一点,恰似出水芙蓉。
忽地起风了,飞得最高的一只纸鹞挣断了线,失去了控制,摇摇晃晃飞舞着,顺着风,轻易便越过红墙,不偏不倚正中酣睡中的月见额上。
“啊!”月见小腿一抽,身子一颤,便被吓醒了。
先是发现地上躺着只风筝,又觉得左额疼得厉害,一摸,竟有些肿了,她像只猫儿般伸了个懒腰,舒展了身子,起身捡起了那只精美的大鹞,疑惑地四处张望。
“这是谁的风筝?”月见翻看着手中纸鹞,以绢为面,金竹为骨,饰五彩,鹞首有一小巧精美的玉笛,约莫有十二尺之大,做工之讲究,用料之精良非寻常人家所有,细看那玉笛上刻有一字,“郑……”
墙外人声嘈杂,月见本能往墙边走去,隐约能听到两个男子的对话。
“少爷,慢些,别摔着……呼呼呼……”
“云实,你看清楚啦是往这方向来啦?”
“嗯,好像飞进去墙里去了。”
“哎呀,麻烦!都怪你……”
“可是……是您非要拉长线,才……”
“云实!你还敢顶嘴啦!”
“小的不敢……”
“哎,那有道门,我们去看看。”
月见愣在原地,眼底泛起水光,一张小脸绯红,紧咬下唇,欲泣不成声。
“少爷,这门是锁着的。”门外小童扭头对着身后人说。
“喂!有人吗?”
“砰砰砰——”
“到前边看看,再找找。”
月见仔细听着门外人说的话,双眼发红,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来,门外没了声音,想来是跑了,月见脑子一热,也跟着往前门跑,努力追上去。
李琼从未瞧见过这丫头如此古怪的模样,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竟也跟了上去。
那二人从后门绕到前门,却被拦在府外,那家童模样打扮的小仆正忙着解释,另一个看着十五六岁大小的英俊公子手握折扇,背手而立,站在不远处,神色焦急。
月见来到前门,站在稍远处的怪石后,朝门外张望,真真切切看见了那旧人,他个子窜得极快,怕是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了,脸蛋也添了锐气,眉眼愈发清俊。
“郑不卓……”月见悄声唤出这名字,往事不堪回首,鼻头一酸,那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滚,我见犹怜。
她失了神便要冲出去,刚走出两步忽被一人拉住,回头望见了那人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愣愣停住了,双目失神,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月见,你莫要害人。
伤心到了极点,月见也顾不得其他,顺势扑进了李琼怀中,掐着他的大臂,肩膀一颤一颤的。
李琼有些吃惊,瞧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瞬间心软,收起了警惕。他别扭的搂着月见,并夺过她手中的风筝,带着她向前走。
月见的心情起了变化,不愿见人,始终将脸深深埋在李琼身上。
“何事起喧哗。”
“王爷!”门卫见来人,便行礼回道,“这小娃非要进来寻什么风筝,纠缠不休,轰都轰不走。“
郑不卓与李琼对视一眼后,认出来人正是誉王,便赶忙转过身去。李琼似乎也觉得那公子哥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此人,不作过多理睬,将风筝递向门外,对那被吓愣的小童说:“这可是你弄丢的?”
“额,哦,是我们的,谢谢,谢谢。”小童痴痴望着李琼,带着几分畏惧又带着几分敬仰,接过风筝。
郑不卓以扇遮脸,拉着云实,一溜烟儿便跑了,丝毫未注意到李琼怀中的美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神仙姐姐。
“哎呀呀,公子,跑那么快干嘛?”
“快走,被我爹发现我不去上学,偷偷跑出来玩,咱俩没好果子吃。”
待郑不卓走远,月见便一把推开李琼,哭哭啼啼朝房间走去了。
“你怎么了?”李琼站在虚掩的门前。
“王爷莫怪。”月见抹了一把泪,“院里风沙大,迷了眼,方才有些失态,还请见谅。”
“可是有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