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一直在为大殿下奔走,也是希望早日光复陆家,早日迎阿月入门,而不是让她跟他这么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委屈一辈子。
陆毓紧紧锁着眉, 点了点头:“王妃和世子向沈府提亲了,说是有意迎沈姑娘为侧妃。”
这下,陆清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问:“然后呢?”
陆毓的表情带上几分匪夷所思:“沈家说沈姑娘早和母家表兄定了亲,自然无法入王府。”他定了定神才道:“眼下那个表兄就住在沈府,是巴陵王妃和纪世子亲眼所见,沈家还拿出了定亲玉佩作为凭证,王府不好再纠缠,便悻然离去。”
陆清寥微微变色。
陆毓还是那副受惊表情:“我还特意打听了,沈姑娘那位‘表兄’是凭借定亲玉佩和她相认的,郎君,会不会是当初有人捡去了您的玉佩,冒充您的身份,欺骗了沈家姑娘?”
谁捡走了他的半月玉佩...
陆清寥忽然想起一件事,呼吸骤然急促...
那场刺杀,活下来的人应该就只有他和太子,而他的玉佩,应该就是被太子打落山崖之后遗失的,所以拿走他玉佩的应当就是...
这也就是说,现在蛰伏在沈家的那个‘表兄’,就是太子!
阿月已经落到太子手里了!
裴在野行事诡谲多变,陆清寥也无暇分析他为何要假扮‘表兄’身份,留在沈家,他语调加重,当即吩咐:“想个办法,引走太子,绝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沈家!”
陆毓正要答应,陆清寥忽然抬了下手:“罢了,太子狡诈,一般的法子怕是引不走他,直接把我的行迹透露出去,太子定然按捺不住。”
他这些日子假死而没被太子觉察,主要还是因为他暂时没敢冒进行动,而他只要有所动作,太子必然会觉察。
陆毓失声道:“郎君!”他急急道:“这样太冒险了,不如您隐晦提点一下沈府和沈姑娘,让他们婉转避开太子也就是了。”
陆清寥深吸了口气:“避?姑父不过普通官宦,阿月更是弱质女流,若他们知道太子的身份,定然会招致灭顶之灾,这事一分一毫都不能透露,只能想法把太子引开。”
他沉声道:“照我说的做。”
......
沈望舒和裴在野坐在沈府的梅花树底下,她啃着梨子跟裴在野说话,不过问了几声,他都没回答,她转头瞧了眼,发现裴在野明显心不在焉的,她禁不住问:“四哥,你怎么了啊?”
裴在野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抿了抿唇:“你真的想要跟我定亲?”
沈望舒啃梨子的动作顿了下,砸吧砸吧嘴,有些羞:“你老问这些车轱辘话干什么呀?”
“毕竟我...要为陆妃娘娘和大殿下做事,”他垂了垂眼,话里带了些试探:“我们去长安之后便定亲,如何?”
‘吧嗒’一声,沈望舒手里的梨子落了地,她失声道:“四哥!”她反应还是很大:“我不去什么长安,你别说了!”
长安,多好的地方啊,春日的时候百花齐放,宫里每年还会举办牡丹宴,还会做牡丹糕。
太子难得心情不错,带着她去兴庆苑玩耍,他还特地命人呈上几碟牡丹糕,一手托腮,专注瞧她吃东西。
她吃了两块,就被太子瞧的浑身不自在,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讷讷问:“殿...郎主怎么不吃啊?用过午膳了吗?”
太子挑了挑眉:“不饿,你吃你的。”
沈望舒被他瞧的也吃不下了,放下手里的半块糕:“我吃饱了。”
“真吃饱了?”
太子慢吞吞地问了句。
她觉着他的语调有点奇怪,迟疑了下,才慢慢嗯了声。
太子低笑了声,抱着她上了秋千:“那我可要用膳了。”
兴庆苑的地势很高,那架秋千又是建在最高处,秋千高来低去,她衣衫不整地被迫缩在太子怀里,眼眸茫然四顾,几乎能把整个雄伟巍峨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沈望舒抗拒地瑟缩了下,强行中断了不受控制的回忆。
裴在野瞧她神色写满抗拒,心头闷窒了下,想到自己对沈家的谋划,若是被她知道...
他手指松了又紧,却佯装面色如常:“你也知道,姑父这些年在官场颇有建树,他也到了快调任的时候,极有可能被调往长安当差。”
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沈望舒这种不懂官场规矩的小傻子罢了,长安为帝都,帝都官员僧多粥少,一般来说,长安的官员总是比外任的官员高上一到半品,也就是说,若是外任的从四品官员想要调往京城,得降至五品或者从五品,还不一定能够得着去。
他这回为沈长流选了个正四品的翰林侍读,也颇花了一番功夫,翰林更是清贵地方,若沈长流真有本事,以后更是不愁升迁——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是担心小月亮受小人言语,被人取笑出身太低。
裴在野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也有以权谋私的一天,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声:“到时候他肯定会带着全家一起去长安。”
沈望舒简直半点不能体谅他的苦心,拼命摇头:“那就让爹带着我哥和弟妹去,我回乡下就行!”
她显然不是随口一说,连未来都规划好了,掰着手指头数:“我现在手头也有些银子了,足够在长水村附近买一片山头和一个小庄子,到时候要是有余钱,我就在县里开个小作坊,自己接活赚银子,日子也过的快快活活的。”
干嘛要去长安触霉头啊?何况那里还有太子。
裴在野见自己的心血她是半点不领情,气的差点吐血:“就你那千把两银子,也敢叫快活?随便来个地痞恶霸就能欺负你!”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但也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小月亮一向倔得很,说不定真的会收拾收拾东西跑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止不住的焦躁,恨不得强行把她抓回长安。
得想个法子,让她不得不跟去长安...
沈望舒重重哼了声:“太平盛世的,哪来那么多地痞流氓啊!”随即,她表情有些狐疑:“四哥,你老提长安干嘛?你是不是有啥打算了?”
裴在野忙调开视线,有些心虚地道:“随口一说,恼什么。”
沈望舒又小小地哼了声,才道:“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我母亲的祭日,我和爹可能要娶长水村拜祭,四哥,你去不?”
裴在野挑了挑眉:“去就去。”
他倒是想看看,什么世外桃源风水宝地,能把她迷的连万都之都的长安都不愿意去了。
......
最近离沈望舒母亲的祭日越发临近,沈望舒之前本来是打算回长水村祭拜的,但是被纪世子吓得,也不敢随意出去,就琢磨着要不要在府里烧纸。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巴陵王府就发生了一件轰动梁州的大事——巴陵王世子纪玉津勾连西蛮,意图杀害玄蛮部族长,掌控玄蛮海都布林三族,图谋不轨,包藏祸心,所以要押他往刑部受审。
纪玉津在梁州苦心经营多年,已经气候大成,俨然一方雄主,所以他收到这个消息比梁州任何人都要早。
他在梁州逍遥多年,自然不愿意去长安为质,生死受人辖制,但是不去?太子能容得了他?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攻打梁州,将巴陵王府连根铲除,当今太子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说来也奇,今上性格绵软平庸,他之前一直称病不去京城,竟然也把当今皇上糊弄过去了,但就是这么一个中庸之人,却生出太子这么一个霸道人物,当真怪哉。
若只是霸道也不足畏惧,他在军政上还有着超一流的天赋,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
纪玉津指尖轻点膝盖,慢慢分析着这位太子的性情和行事风格。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在长安的探子来报,说太子极有可能赶往梁州,料理他私通西蛮之事,他当时便极上心的,这几个月也多有留神,但一直没查到蛛丝马迹。
可是这回他意图收拢玄蛮三部之事,太子的反应却迅速的令人吃惊,基本上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把此事捂下,太子便当机立断地发作了,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太子这次如此的雷厉风行,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在梁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纪玉津眼皮子轻跳了一下。
如果太子真的在梁州城,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他闭目,迅速把这几个月的事过了一遍,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反常。
霍然,他睁开眼,脑海中慢慢浮现了沈望舒,沈望舒那不寻常的‘表兄’,以及那只梅花小银钗。
他眉目微微沉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曾经去过长安一趟,那时他只是十五六的少年,太子也不过十二三岁,他离远瞧过一眼,眉目已经记不清了,但那通身的桀骜气韵,现在想来,却是出奇的相仿。
会是他吗?
梁州毕竟是他的地盘,若能拿住太子,他入京为质一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过,这毕竟是他最后一搏的机会了,得先试探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纪玉津抬起手掌,遮住如女子一般秀美的眉眼。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管事急促的声音:“世子不好了,刑部的人已经到了!”
这么...快?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那位太子了,让他如此迅速地对自己动手?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
纪玉津拿开手掌,眉眼一片阴郁。
......
纪玉津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他要入京为质的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笼罩在沈家的阴云终于散去,沈长流也下定决心,带着女儿去长水村祭拜亡妻。
沈望舒还提前给村里人写了信,因此他们一家刚到村里,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原来在村里的三姑四婶还特地杀了头大年猪来摆宴。
越靠近长水村,她越发欢快起来,高昂着小脑袋,一会儿吧啦吧啦她在村里的地,一会叽叽喳喳她在村里的铺子,甭提多精神了。
她还特有经验地背了个小竹篓,一进村那叫个意气风发,一会儿有人塞几个苹果,一会儿有人塞一包瓜子点心,很快就把她的小竹篓塞了个半满。
没走两三步,就有年长的婶子大爷给沈望舒打招呼:“小沈师傅回来啦?在城里头住的习惯不?你的屋子咱们都收拾好了。”
“小沈师傅搞出来的水轮,让俺家水田年年都丰收,俺们现在又买了五十亩地,小沈师傅再给帮忙做个水轮出来呗?”
“小沈之前弄出来的织布机也好用得很,县里的绣房都在用哩。”
她在村里的时候,就常给人做这做那修修补补的,尤其是给老人家做活她基本不怎么收钱,因此人缘好得不得了。
她这工匠师傅当的,比村长还威风几分,一进村就有不少人围着她说话,被沈长流和裴在野都给挤开了去。
她团团作了个揖:“各位叔伯婶子,天色晚了,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唠。”
大家哈哈一笑,也就不再挡路了,只是还边走边和她叙话,一边往她背篓里搁点吃的。
沈望舒掂了掂背篓,把水果拿出来分给大家,又悄声跟裴在野道:“这还是因为年前闹了流寇,大家都不大富裕的缘故,我这一筐都得装满了。”
裴在野被叽叽喳喳吵的头疼,见她一脸嘚瑟样,没好气道:“不就是几个破果子吗?“
“四哥,你不懂!”她颇为自恋地感叹:“这就叫人见人爱啊!”
裴在野没想到小月亮在村里还是个万人迷,他是没见过这般热情的架势,一时都有些傻眼,还险些被村里几个浑水摸鱼的婶子摸了屁股。
眼看着一只咸猪手就要捏上他挺翘的臀部,沈望舒忙把他扯开,挡在他面前叉腰和那流氓婶子对骂:“要脸不要啊,回家摸你自己男人去!”
婶子不甘示弱地用土话骂回来:“这是你男人啊,瞧把你给急的!”
沈望舒气冲冲地把裴在野的手一挽:“就是我男人,怎地?!”
婶子嘴巴张合了几下,又不敢得罪她,暗骂几声便跑开了。
裴在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清白不保,他又不好对女人下狠手,语气颇差地道:“这都是些什么地痞流氓。”
他挑了下眉:“我什么时候成你男人了?成亲了吗?订婚了吗?”
沈望舒难得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吊吊滴:“四哥,我劝你最好不要得罪我。”
她十分高傲地从竹筐里捞出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刚才要不是我在,你这样的姿色一进村,早给人摸遍了。”
裴在野:“...”
她扬了扬下巴:“四哥,你不觉着,你该好好谢谢我吗?”
“别啊,小沈师傅。”裴在野似笑非笑地戏谑:“自家男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望舒:“...”她好像被四哥调戏了。
裴在野调戏一句还觉着不过瘾,抱胸道:“要不,你也摸我几把?就算是我的谢礼了。”
沈望舒联想了一下他刚才差点被摸屁股的事儿,才反应过来他让她摸哪,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
反正从村口到她家的这点路,一行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地方,裴在野本来一直不懂她为何对这种破地方念念不忘,但瞧见她兴奋的红扑扑的小脸,一时竟有几分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他才对强带她去长安的事颇为焦躁。
沈望舒一边掏锁打开院门,一边指着隔壁大一些的两进小院:“那是柳叔他们家,我从小多亏了他们家照料了。”
柳叔一家,是在她亲娘死后收养她的人家。
她带着他们进院,众人这才瞧见两处院子用一方月亮门连通,沈望舒解释道:“柳叔怕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就在院里通了个门,也方便我每天做完活回去吃饭。”
沈长流神色不免有些复杂,笑叹了声:“那位柳先生待你,倒比我这个亲爹还周到些。”
沈望舒没发现他神色复杂,仍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光是对我,我娘在的时候,他对我娘也可好了,我娘生病那阵都是他帮忙的,时不时还来我们家帮着挑水做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