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玉津隐隐觉着沈望舒的这个‘陆表兄’,气场有几分熟悉,好像他在很多很多年前见过,但一路思忖下来,又想不起是谁。
不过,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人绝不简单,得留心才是。
......
沈望舒吓得要命,瘫在椅子上不住拍着胸口,沈长流瞧她脸色不太好,忙叮嘱:“望舒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沈望舒实在给吓得够呛,都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家四哥,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出去了。
她还没走到自己小院,忽然身子翻转,整个人被裴在野抵在了墙上。
沈望舒惊了下:“四哥?”
裴在野现在的神情很不对,眼神阴郁的要命,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点,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他心下极为焦躁,现在迫切的,想要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答案。
裴在野唯一庆幸的是,陆清寥八成已经死透了,不然他真的想要宰人了。
沈望舒眨巴了下眼睛,本能地道:“喜欢啊。”
裴在野表情和缓了下,又问:“为什么?”
沈望舒被问的一头雾水:“你人好,对我好,母亲当初也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所以才会给咱俩许婚...”她想了想,又很快补道:“最重要的是,咱俩有婚约啊。”
其实沈望舒是一个愿意记人好,远胜于记人坏的人,四哥总是护着她帮着她,还把母亲的梅花袖箭送给她,让她也怪感动滴~
除了婚约之外,她似乎也有点朦胧微少的奇怪感觉,让她心里有点酸有点甜,但是她闹不明白。
就是觉着怪不好意思承认的。
裴在野像犯了偏执症似的,拉着她翻来覆去地问:“若是没有婚约呢,若我不是你未婚夫,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沈望舒摇头,嘟了下嘴巴:“四哥,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人!怎么能喜欢除了自己未婚夫以外的人呢?那样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他握着她肩头的力道越来越大,她轻轻‘哎呀’了声:“四哥,你弄疼我了。”
裴在野觉着眼底又酸又涩,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才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所以说,她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他是‘陆清寥’,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
他简直要气疯了,那个叛贼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得到小月亮所有的好,他死了还能这般搅和!
如果,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他表兄,会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他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小月亮而已。
他完全称不上一个好人,他自十二岁起便迈入朝堂,战场朝堂纵横多年,他的心肠早已被淬炼的如同铁石一般,如果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比纪玉津才残忍狠辣。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害怕他?
裴在野只要想一想,就觉着窒息般的难过,难过的要命。
沈望舒见他表情变幻,又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不撒手,不由有点害怕:“四哥,你又怎么了?”
冬天真是令人厌憎的季节,一阵阵冷风吹过来,吹的他眼眶发涩发红。
裴在野狠狠地背过身,声音里都透着过分强调的狠劲:“我才不稀罕呢!”
不稀罕什么?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还没等她细问,裴在野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地把叶知秋叫来,也不知道吩咐什么好。
他一下跟得了老年痴呆似的,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一会儿觉着叶知秋走路先迈左脚讨人厌得很,一会儿又觉得树枝上的鸟吱哇乱叫,叫的他心烦。
现在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陆清寥已经死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觉察不对劲陆清寥之死的不对劲,但是他这样的人,竟也学会了自我安慰。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叶知秋被折腾的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出声:“殿下,您,您究竟怎么了?”
裴在野根本没听见,皱眉狠狠地盯着手里的公文,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恰在此时,周平敲门进来:“殿下...”
他见着裴在野眼底的淡淡青黛,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周平是之前负责暗中保护沈望舒的人,也是近来和齐总督的接头人。
裴在野不耐烦地叩了叩桌子:“有事说事。”
周平被他阴郁强大的气场吓得够呛,只敢缓缓开口:“之前您让卑职和齐总督查验那些刺客尸首的事,您还记得吗?”
裴在野心头莫名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甚至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他稳了稳心神:“然后?”
周平面色隐隐凝重:“卑职怀疑,那叛贼陆清寥,可能没死。”
第44章 你只能是我的啊
陆清寥, 居然还活着?
裴在野闭上眼睛,微弯起腰背,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长睫抖动许久, 一手按在胸口, 似乎想以此抵御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 许久才睁开眼, 眸底一片肃杀:“他在哪?”
周平哆嗦了一下:“暂时还没查出来。”
“找出来。”
他神色异常冷漠, 带着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妒恨:“杀了他。”
周平忙应道:“是。”
由于他这回办事不利, 一心想着找补, 见裴在野面色阴郁,不由得揣测:“殿下可是在为沈姑娘的事儿烦心?”
他上回被裴在野特地派去暗地里保护那位沈家大姑娘, 眼下殿下又对那位姑娘的真表兄如此在意,由不得他不多想。
裴在野瞥了他一眼, 周平急着将功补过, 忙道:“卑职倒是有个法子...”
他清了清嗓子:“那位沈大姑娘年岁虽小,可也不算太小了,晋朝十五六成亲的女子比比皆是,殿下不妨先在梁州娶了她, 等到生米煮成熟饭, 日后那位沈大姑娘自然得入东宫...”
只是入东宫之后,她的位份可能会低一些, 不过这也还好, 她不过一从四品官员的女儿,便是正经入东宫,最多也就给个良娣良媛的位子罢了,就连侧妃太子嫔之流都够不着,哪怕殿下日后登基, 妃位也很难有她什么事。
这主意馊的...叶知秋忍不住别开脸。
周平这话刚说到一半,脑袋上就飞来一块墨砚,他痛叫了声,连忙叩头请罪:“卑职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裴在野凤眼一片冷戾,可见怒极:“滚出去。”
等周平连滚带爬地跑了,叶知秋忙劝道:“周将军也是一片好心,总有失当之处,也是瞧不得您为沈大姑娘的事烦扰,您可千万别动怒。”
裴在野何止动怒,简直暴怒:“生米做成熟饭,想让她以后沦为旁人笑柄?她是我...”
他话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
他的心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小月亮视为自己的妻子,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
所以他自己甚至没觉察到这点的时候,才会有意无意地为她的太子妃之路筹谋,对周平的荒谬提议如此恼怒。
若是小月亮先背上了不贞的名声,日后必然得被迫沦为姬妾之流。
原来那么早,他就开始喜欢小月亮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一些。
所以他现在才会嫉恨的要命,这个发现让他越发难受,如果他能早点知道...一定舍不得对她忽冷忽热的。
他总是无缘无故地冲她发脾气,因为他知道,小月亮一定不会恼他太久,不管他怎么样招惹她,她最后定然会原谅他的。
现在...没有了婚约,小月亮怎么会喜欢他?
裴在野仰头靠在椅背上,长睫不住地抖动着,呼吸时急时缓,可见心绪何等不稳。
叶知秋见他这般,还以为他还在为陆清寥的事恼火,忙宽慰道:“您放心,陆清寥在您身边当细作在先,又在梁州城外刺杀您在后,咱们必不能让他跑了。”
裴在野略略回过神来,他现在听到陆清寥的名字,面上就止不住的厌憎和妒意。
不过他心头闷痛,反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老叶,你觉着...陆清寥是个怎样的人?”他看了眼叶知秋:“但说无妨。”
叶知秋迟疑了下,才道:“行事果决,看事通透。”
这评价颇高,不过想想也是,陆清寥虽然一直未接触到太子一系的核心圈子,但是能在太子这里当三五个月的细作,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问:“您觉着...他是何等样人?”
裴在野沉默片刻,一脸厌恶:“偏执狂。”
他承认,陆清寥是个聪明通透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为对手,裴在野在干掉他之前,说不定还会为他感慨片刻。
可正因为陆清寥颇有才干,脑子又清楚,却还是一味固执地选择在那一条道上走到黑,才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他绝不会让陆清寥把小月亮拖进陆家那摊浑水里。
所以他必须得死。
裴在野思路格外清晰起来,指尖轻点桌案:“若他没死,现在必然有所行动,顺着老大的关系网查,应当很快就会有线索。”
他抬眼:“去信给长安...”
裴在野说到这里,突然卡住,想到她对长安的抗拒,心间涩然,好像被钝刀磨过一般。
叶知秋一直等他吩咐,见他目光凝滞,停顿半晌,神情竟有些难得的患得患失。
他轻声提醒:“殿下?”
裴在野抬手,捂住眼,嗓音竭力平静:“让吏部尽快出调令,把沈长流一家调往长安城。”
只是追杀陆清寥还不够,唯有把小月亮放在自己的地盘,日日夜夜地看着她,他才能放心。
他会补偿她的,他要让她住堂皇金屋,戴金凤冠,着凤屐,把这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捧到她面前,让她和他同享万乘之尊。
......
裴在野现在简直看什么都不顺眼,患得患失的要命,就这么脸色难看地再次回到沈府,没想到沈望舒正在等着他。
沈望舒有点诧异地瞧着他:“四哥,你怎么了?”
裴在野从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他努力缓和了一下神色,但实在缓和不起来,只得故作平淡:“无碍。”
沈望舒哦了下:“我爹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是个憋不住事的,本来想卖关子啦,结果没卖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爹说,想让你和我提前举办个定亲宴,免得巴陵王府再上门来扰。”
定亲?
裴在野的心思先是飞扬了一下,很快又飞流直下三千尺。
不是跟他定亲,是跟‘陆清寥’定亲。
他实在没法忍受,自己顶着这么一个名字,去参加和她的定亲宴。
如果他真的是陆清寥就好了,两人很快就能顺顺当当的定亲,成亲,她以后便是独属他一个人的小月亮。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嫉妒陆清寥,嫉妒到想要成为他。
裴在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还是不太成功,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再说。”
他抿了下唇,眼睛直视着她:“你喜欢我吗?”
沈望舒:“?”
她怀疑四哥是不是失忆了,郁闷道:“你昨天不是才问过吗?”
只有听到她不断地回答,他才能获得一丝确定,至少她的这句‘喜欢’,是对着眼前的他说的。
裴在野还是直直看着她:“你回答就是了。”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撇了下嘴巴:“喜欢。”
裴在野得寸进尺:“那你亲我一下。”
沈望舒:“...”
裴在野见她一脸错愕,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咬牙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敢说喜欢我?”
沈望舒:“...”
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四哥突然变得又作又矫情...
裴在野不依不饶:“你这么瞧着我干什么?你方才是不是骗我的?”
呜,她有点想悔婚了...
沈望舒生怕他再作出什么幺蛾子,犹豫了下:“你,你弯腰。”
他终于乖顺下来,配合地俯下身子。
沈望舒左右瞧了眼,见四下无人,手掌贴上他的嘴唇,隔着手掌,飞快地在他嘴唇位置轻轻贴了一下。
她小脸有点泛红,连声咕哝:“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她还没咕哝完,眉眼突然被他的手掌遮住。
他没敢让她瞧见自己眼底难以言喻的独占欲,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声调喃喃:“你只能是我的啊。”
第45章 修罗场前奏(三合一)……
陆清寥端正跪坐于一张方桌前, 身姿挺拔,端正稳坐,正在执笔临摹着一卷碑帖。
其实晋朝胡风盛行, 已经不大流行跪坐这种坐姿了, 不过陆家是前朝贵族, 十几年前也曾是一代名门, 所以陆清寥依然保留了许多习惯。
他临摹到一半, 习惯性地想去摩挲腰间那方半月玉佩, 等到指尖摸了个空, 他才反应过来,那玉佩已经遗失好几个月了。
他怔了怔, 搁下笔,瞧着香炉里的一段袅袅烟雾出神。
陆毓匆匆走进来, 表情古怪又透着惊惧:“郎君, 巴陵王府那边...”他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语言去表述,斟酌半晌,方道::“出了些事。”
陆清寥倒还镇定,投去视线:“何事?”他又问:“和沈府有关?”
尽管他和阿月多年未见, 但两人早有婚约, 他的心里一直视当初那个白白圆圆,像牛乳团子一样的表妹为妻子, 有了这份沉重的责任, 所以对她的事自然颇为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