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云雾缭绕,各种思绪翻腾,满腔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陆清寥似乎能感受到她复杂的心绪,递了帕子过去,温声道:“阿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让我先带你去看一场宴,好吗?”
他轻抚了抚她的肩头:“看完之后,你想问的所有事,我都会一件一件地说给你听。”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从太子自己去参加威国公寿宴,却把阿月留在船上这件事可以看出,太子似乎暂时不想让阿月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他直接把阿月带去寿宴,他今日未必能成功带走她。
按理来说,太子这样的地位,绝对比他区区一个伯爵有吸引力得多,他却不愿意告诉阿月,只能说明,阿月对太子这个位子没什么兴趣,太子也舍不得她‘未婚夫’这个身份——这个发现让他隐隐振奋。
既然太子害怕她去这场寿宴,他定要带她过去,瞧清太子的真面目。
沈望舒木愣愣的,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
明明之前她无比地想逃离这艘船,现在却又害怕了,似乎跟着真表哥走了之后,就要面对一些她不能接受的事儿。
左信出言提醒:“沈姑娘,您眼下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终于让沈望舒眼里恢复了一些神采,她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走下了船。
......
威国公有一半异族血脉,便是这么些年了,她还保留了一些部族传统,所以她的寿宴就在半山腰的威国公府举办,宾客在园子里幕天席地而坐,下人成排的奉上新鲜的瓜果烤肉,丛丛篝火将整个府邸映照的亮如白昼,虽粗狂古朴,却别有一番风味。
陆清寥在玄羽卫的护送下,带她上了另一处山头,威国公府瞧不见这里,但这里却能把威国公府尽收眼底,等阿月瞧清太子的身份,他便能带着她从这儿从容离开。
在这儿甚至能听见府邸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陆清寥带着她略侯了片刻,威国公府猛地先是沸腾起来,霎时又是一静,在满园的凝肃气氛中,一个紫衣玉带,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他年纪不大,样貌还有几分少年气,但通身的威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所过之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俯低了脑袋。
沈望舒目光僵在少年身上。
是四哥...
等他一撩衣袍,在上首落座,府中群臣才叩首行礼,高声道:“太子万安。”
......
自下了船,裴在野就有些心神不宁,他强压下焦虑,洗漱更衣了一番,换了身不失礼数的衣裳,才去了威国公府。
这场宴会倒还挺对他口味,可惜他心思不在这上头,跟人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
宴毕,威国公请他去堂屋说话,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讨论纪玉津的处置,威国公素来直爽,直接就问:“...皇上已经开始吃猜忌你了,原来不过背地里做些动作,现在却摆明了针对你...”
她直截了当:“那位纪世子,可是一张好牌,若是打的好,等于把梁州攥在手里了,你是打算留在自己手里,还是交给皇上?”
裴在野想也没想便道:“未免父皇怀疑,对外先报他不治身亡,劳外祖母费心,把他送往长安,他对我还有些用处。”
威国公点头应了,摆开桌案和她对弈。
裴在野没接她递过来的那盒棋子,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反是先问:“外祖母,左将军呢?”
外祖母突然邀请他下棋这事儿倒是寻常,左将军也可能是出去办什么事了,但是这两件很正常的事凑在一起,就让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威国公知道他厉害,也没指望能瞒到天荒地老,索性直说:“我让老左接那位沈姑娘下船了。”
裴在野脸色骤变,腾的站了起来。
威国公却不怕他,声音反而一沉:“人家未婚夫都告到太后面前了,太后给我下了手谕,令我派出玄羽卫接人,你还想关着那位沈姑娘多久?!眼下,她应当已经被她的正经未婚夫带走了。”
便是从女子角度看,她和齐太后的看法也十分一致,见不得太子干这样的事。
“陆清寥眼下可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了,他风头正劲,你抢了他的未婚妻,定然会落下强夺臣妻的骂名!还有那姑娘,人家有婚约在身,被你抢掳之后,名声有亏,只能在东宫里当个没名没分的姬妾,还是你想隐去她身份姓名,干脆把她养在宫外当个外室?”
她越说越怒,重重拍了下桌案:“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
裴在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最信任敬重的祖母和外祖母给摆了一道,气的灵台摇晃,一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急促反驳:“我没有!”
威国公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质问:“你是不是已经强占了人家的身子?”
裴在野表情僵了僵,声色更厉:“自然不曾!”
威国公脸色终于和缓了些,想他到底是太后和自己看大的,不至于禽兽至此,她正要相劝,裴在野却勉强控制着不让自己对外祖母发火,深吸了口气,转身大步要出去。
威国公厉声问:“殿下还想干什么?!”
裴在野头也没回:“带她回来。”
威国公给他这倔驴样气的胸口疼,疾言厉色:“她已有未婚夫,你还想怎么着?”
裴在野脚步顿了下,却还未回头:“她是我的。”
威国公说来也是个狠辣的,她母亲是汉人,不幸被异族土司欺奸之后才有了她,自小便受尽苛待,所以她便杀尽了父兄,把母亲奉上高位,顺利成了下一任土司,又一路屡立战功,稳坐了威国公的位子。
她平生最见不得有人强逼女子,见裴在野这狗样就来气,什么叫是他的?人家心里有他吗?婚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吗?
她抬手拿下墙上横放的齐眉棍,用力捣向裴在野后心。
她沉声道:“既然殿下执意如此,那臣只能谨遵太后谕令,向殿下讨教一番功夫了。”
裴在野既不想和外祖母动手,也不想和她浪费时间纠缠,便侧身避开这一击,又横臂硬生生地挡下了下一棍。
棍子扫过他眉眼,让他眼尾略青了一块,身子也晃了晃。
他索性纵身而出,几个纵跃便出了威国公府,翻身上马。
在外候着的周平见他这般,吓了一跳,问出一串问题:“您这是怎么了?谁伤的您?您要干什么?”
“宰了陆清寥。”
裴在野一手挽住马缰,目光透着戾色,一字一字地道:“把她抢回来。”
第54章 恃宠生娇
‘轰隆’一声, 巨雷仿佛劈开了沈望舒的脑仁,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底下。
她进入东宫后, 第一次被去侍寝。
上回吃醉酒是糊里糊涂的, 她还是头次在这样清醒的情况下跟太子做这种事, 太子脸上满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在他眼眸里沸腾着。
太子做那种事总是不得章法, 挑着她柔软的地方掐弄, 动作又大开大阖的, 她又疼又怕,还不敢叫出声, 只得死死地咬着嘴巴。
便是这样,太子也不满意, 指尖挑开她的唇瓣, 非逼着她出声。
还在做那种事的时候,问了她许多难以启齿的话。
“我比你那表哥如何?”
“可喜欢我这样待你?”
“叫一声好哥哥弄我,我兴许就放了你。”
“哦,我骗你的。”
“啧, 还有力气哭, 看来是方才没弄够你。”
太子似乎很喜欢拉着她做这种事,招来了朝臣的和齐皇后的不满, 有一次太子因郊外时疫爆发, 被困于城外不得归来,齐皇后便命人把沈望舒从东宫拖了出来。
凤仪宫里,那么多宫人瞧着,齐皇后端坐上首,厉声骂她:“无耻娼.妇, 跟你姨母一个做派,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勾着太子,荒废朝政的?!”
凤仪宫里那些宫人都得了授意,强扣住她,逼迫她跪在青石地上,嘴里说着娼.妇,淫.妇那样的难听话。
沈望舒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觉得羞耻极了,明明衣裳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却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光了衣裳还要难堪,难受的她直想掉眼泪。
她忍不住反驳:“我不是,我没有勾引太子,我...”
旁边立刻有个女官为了讨好皇后,耀武扬威地走过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齐皇后面色一戾,抬了抬手,立刻有宫人取来了春凳和板子,还有一个年长的女官强要来扯她的裤子,所幸太子来得及时。
太子在皇后那里发作了一通,又发了狠,几脚把那女官生生踹死当场,弯腰抱她:“好了,跟我回东宫吧。”
这一次,他在梦中终于有了容貌,眉眼秾丽,华茂春松...是四哥。
四哥和太子的形象不断交替,最终慢慢重叠在一处,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
沈望舒颤抖着中断了回忆,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拿去油锅炸了一遍,疼的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捂住耳朵,嗓音紧绷得像是拉紧的弓弦,饱含战栗:“我不要...”
四哥怎么会是太子呢?太子为什么要假扮她表哥呢?前世最想逃离的人却假扮成她最信重仰赖的人,她简直没法相信!
这不是真的!
他是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比太子好。
她透过模糊的眼泪,颤抖着去看宴会上首的紫色身影,他锦衣绣带,通身煊赫,席间频频有人向他行礼问安,他姿态高傲,甚少回应。
她或许早该想到了,四哥霸道,视人命如草芥,势力惊人,她稍微有一点想跑的念头,四哥就敢让人直接囚了她,她问他什么,他也不屑于跟她说实话。
这些,不都跟上辈子的太子一样吗?
自己当真跟傻子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骗她呢?为什么要在一旁看着她挖空了心思地讨好他,想要让他高兴,想要让他喜欢自己?
难怪他总是阴阳怪气翻脸无常的,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她的表哥。
可他还总问她喜不喜欢他,每次翻脸之后还会对她好,勾着她离不开他,这样耍着她很好玩吗?
刚知道前世的事的时候,她对太子只是逃避和畏惧,谈不上多么仇视怨恨,毕竟害她入东宫的也不是太子,但现在,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缕怨怼来。
她如此努力地避免上一世的噩梦了,陆妃,大殿下,齐皇后,她都尽力躲开了,为什么偏偏和太子有这样的纠缠?
她是不是躲不开梦里的事儿了?在上一世,她背负不堪的名头入了东宫,没有人瞧得起她,特别是齐皇后,想怎么羞辱她就怎么羞辱她,她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那样的羞辱和难堪,那样没名没分去给太子当姬妾的日子,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陆清寥只是想让她瞧清太子的真面目,万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反应,他忙扶住她肩头:“阿月?”
沈望舒终于能把一句话说完整,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待在这儿了。”
她的世界都被颠倒了。
这种无助和仓皇比之前认识到自己被四哥囚禁的感觉更甚。
陆清寥当真是吓到了,忙去捏她虎口,沉声道:“好,我带你离开。”
还是左信提醒:“陆伯爵,快带着人走吧,宴会时间不长,若是被太子发现了,你们怕是走不脱了。
陆清寥略一颔首,扶着她往山下走去。
......
裴在野仗着年轻,脸皮又厚,所以用轻功身法跑了出去。
威国公总不好再去追赶,外面还有好些宾客没散呢,回头让人瞧见她这个做外祖母满院子追打太子,成何体统?
她只得唤来亲信,低声吩咐:“去通知左信,让他护送陆伯爵回洛阳。”瞧太子这疯魔劲,别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待心腹去了,她才心事重重地看着桌上棋盘,就在这时,廊外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
齐总督急匆匆走进来,慌忙问道:“母亲,您和太子打起来了?”
哎呦,他,他早知道自己亲娘脾气大,但没想到她老人家脾气大到连储君都敢揍的地步啊!
陆清寥做事还算稳妥,更何况这还事关他未婚妻,太子挟持沈姑娘一事,除了太后和她之外,并无人知晓,就是她今日派左信去太子船上,打的也是河上有水匪突袭,她派人护驾的名号,因此齐总督并不晓得。
威国公淡淡遮掩:“没有的事,我说试试太子功夫有没有落下,太子不服,便和我比划了几下。”
这倒是像威国公和太子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齐总督松了口气,又四下一瞧:“殿下人呢?”
威国公面无表情地瞎掰:“太子输了几招,面上无光,躲出去了。”
齐总督遗憾顿足,不免发了句牢骚:“您何不让殿下几招?那毕竟是国储,再说儿寻太子还有些事要说,您这就把人气走了,您...哎...”
威国公瞧他一眼:“什么事?”
提到这个,齐总督面上有些兴奋:“您可知道,皇后已经为殿下定了太子妃的人选!”他捋须笑道:“是太子太傅的嫡长孙女,钟家大姑娘,钟姑娘秀毓名门,身份高贵,美名长安皆知,堪为太子良配。”
威国公见他一脸兴奋,很是瞧不上:“既是钟家姑娘,你兴奋什么?”
齐总督笑意更深:“娘娘虽说想为太子择一出身高贵的太子妃,但到底心疼阿玥,只不过阿玥是嫁过人的,没法做太子正妃,娘娘一心为她打算,打算让太子先迎太子妃进门,过上几个月,再让阿玥入东宫为侧妃。待太子登基之后,旁的不敢想,日后贵妃德妃之位是跑不了的。”
有齐皇后保着,就算坐不到后位,一个宠妃之位倒不难,倘女儿能生下皇长孙,齐家又有百年的荣光了。
之前太子退回那件大氅,他心凉了半截,但眼下齐皇后有意抬举娘家,让他一颗心又火热起来。
晋朝风气一向开放,女子能加官进爵执掌朝政,只要这女子足够出众,哪怕是再嫁之身,入东宫也不算稀奇。
不过威国公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着儿子的目光也不太友善:“这些日子,阿玥没少给娘娘上眼药吧?这里头是不是有你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