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怔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
“兵部新造的军刺,”一只白洁有力的手伸过来,拔起了那把匕首,带出一片血花,他啧了声:“有些血腥。”
沈望舒惊声道:“殿下?”
她都已经做好事不留名了,没想到裴在野居然和她同路,还在这时候救了她,这是何等的孽缘啊!
裴在野斜靠在一棵树上,一手把玩着手中的军刺,轻哼了声:“不然还能是谁?”他眯起眼:“你以为是谁?”
陆清寥吗?
沈望舒想到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和他的争执,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虽然救了裴在野,但是他又不知道,依照他那样桀骜霸道的性情,平时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找了,在被她拒了之后应该恼羞成怒才是,为啥要救她啊?
裴在野被她这个问题气笑,他救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到底心里是怎么想她的?
他抱臂道:“我怎么能让野狼吃了你呢?”
他挑了挑唇角:“该把你拆吃入腹的是我啊,小乖。”
他一边说,一点点向她靠近,虽然步伐略有踉跄,但他的提着带血军刺的样子,依然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沈望舒只理解了字面意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嗓音被吓得变尖了:“你还吃人!”
这人不光骗她哄她偷她束胸,居然还会吃人,太恐怖了!
裴在野:“...”他深深觉着,有必要给小月亮提高一下文化水平了。
裴在野只是想检查一下她可有损伤,见她瞧见自己跟见了鬼似的,他蹙了下眉,伸臂把她捞了过来。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几遍,见她身上没有伤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沈望舒还在纠结拆吃入腹那个成语,一边隐隐觉着裴在野又在吓人,一边又有点害怕,哭丧着脸:“我不好吃...”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笑:“吃了才知道。”
他说完,故意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伸出修长手指,按住了腰间玉带上的金扣,一副要宽衣解带的架势。
沈望舒终于意识到他说的‘吃’,不是她理解的那个‘吃’,她尖叫了声,抬起手来给了他一拳,拔腿要跑,一边啐了他一口:“恶棍!脱裤子!不要脸!”
本来他救了她的命,她还有些惊讶和感谢,没想到他救她就是为了欺负她,这狗东西,呸!
裴在野身法当真不如往日,竟然被她一拳捶的踉跄跌倒在地,脸色一下子白的厉害。
沈望舒再次震惊了,一时都忘了逃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裴在野这一跤摔得不轻,后背隐隐作痛,瞥了她一眼:“你气性倒大。”
他掩唇咳了声,捏了捏眉:“地动之后虫蛇出洞,我不留神被只白头蝰咬伤了腿,现在毒性发作,我当然得看看伤处了。”
他今儿真是倒霉透顶,先是遇着地龙翻身,身边侍卫死伤无数不说,下午一边找出路,一边找小月亮的时候,又被毒蛇所伤,下午还碰着了几个身后厉害的刺客,他回去之后非宰了那个测算出这次吉时的司天台不可。
其实他几刻之前毒性便已经发作,只是瞧见她被野狼袭击,这才强撑着用身法纵跃过来,提着军刺击杀了那匹野狼,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望舒半信半疑,但见他额冒冷汗,呼吸急促,也不由小小皱了下眉头,想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
毕竟他刚才救了自己,她也不能看着他被毒死——话再往前说,她要是想看着他被活活毒死,之前也不至于救他了。
裴在野费力地解开腰间玉带,沈望舒下意识地背过身,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他看到她的反应,颇是自得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吧,自上回之后,我每日都穿着两条纨裤。”
他说完不禁反思了下——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沈望舒这才看见,他里头当真穿了一条轻薄略短的亵裤,他迟疑了下,卷起裤角,露出大腿内侧红肿发紫的伤处来,他肌肤光洁紧绷,双腿极具力量感,把这伤处衬的极为狰狞。
在小姑娘面前脱裤子,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穿了亵裤,不然眼下当真要出丑了。
不过依照小太子的大小,应当也不至于出丑,就怕吓到小月亮...上一世,他就总是用它把她弄的哭哭啼啼的。
不得不说,他对自己还是颇为自信的。
裴在野脑海划莫名划过这样的念头,发觉自己底下不安分地作祟起来,他忙按捺住心思,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沈望舒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瞧着伤处有些心惊肉跳:“瞧着还挺严重的...”
她迟疑了下:“不过我没记错的话,白头蝰应该不是剧毒蛇,最多使人痛痒无力...”
裴在野担心她又起了要离开的心思,他心里一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方才中气还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弱无力:“毒性虽弱,伤的却深,我方才动用内力杀了几个刺客,此刻怕是已经毒气攻心了...”
沈望舒听他说的吓人,毛骨一悚,直接问道:“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哎,帮太子解了毒之后再各走各的吧,就当还他之前的救命恩情了,她和太子之间好像被奇怪的线索绑住了似的,兜兜转转总能遇到。
裴在野方才是一时情急才下意识地示弱,没想到这招居然这般好用。明知道她眼下并无任何暧昧之意,或许只是看在齐太后的面子上才愿意帮他,但他心绪依然飞扬起来。
他心下微喜,目光忽的落到她的唇瓣上,她唇瓣嫣粉,圆嘟嘟的如同花朵一般,丰润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亲她的触感,心头快跳了几拍,抿了抿唇,略显艰难地道:“我听太医说过,在中蛇毒之后,可以请人帮忙吸出毒血...”
他一边说,脑内便浮现了那个场面,她在他面前蹲身弯腰...
他底下又起了些反应,他略显苦涩地皱了皱眉,微微收拢双腿。
沈望舒是比较吃软不吃硬啦,不过她又不是傻子,一脸狐疑地道:“不对吧,别人帮你吸毒血的时候,万一嘴里有破疮或者不留神咽了下去,那岂不是要跟你一道中毒了?再说靠吸毒血真的能吸干净?”
她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巴:“你要是再糊弄我,我可要直接走了啊。”
她学着他的样子,撇了下嘴,故意搓了搓手,摆出一脸期待的样子:“我只听人说,可以在伤口划十字刀放血,要不要给你两刀?”
裴在野:“...”这小傻子,该聪明的时候犯傻,该犯傻的时候又胡乱机灵。
他没脸再重复刚才那个提议,从碟躨带上取下匕首,尖端在火上燎烤一时,他把匕首递给她:“动手吧。”
他唇角微翘:“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沈望舒只是嘴上厉害一句,真要让她拿刀割人,她手抖得厉害,只得拼命回忆太子两世讨人厌的地方,这才勉勉强强下了刀,瞬间一股黑血便冒了出来。
好容易放完毒血,裴在野跟没事人一样裹上纱布,倒是沈望舒被那一摊血吓到,有点虚脱地坐在原地喘气,喃喃问他:“这下好了吧?”
裴在野知道她脾性虽弱,骨子里却是个极执拗的,上回说了不要和他再缠扯,绝对会说到做到——就如同此时,她一个小姑娘宁可孤身在密林里找出路,也不愿意和他搅在一处。
他心下酸涩,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抿了抿唇,脸色淡淡的:“没好。”
他有些焦躁,想到方才示弱之后她的反应,控制着语调,低低道:“我中毒太深,余毒还没有清干净,得去寻紫叶草来祛毒。”
他看了眼自己的腿,又瞥了她一眼,蹙眉喟叹了声:“凭我自己是没法子采来的,不死也得残了,你忍心瞧她晚年无所依持吗?这般年纪了,还要为我操心劳神吗?”
想到齐太后老人家对自己的百般照顾,沈望舒鼓了鼓嘴巴,哼哼两声:“平时也没见你这般孝顺...”
她瞧他也不像在有精力做坏事的样子,就没再多话,用木棍拨了拨火堆,希望火堆能烧的再旺一些,她抱着膀子,缩在火堆边躺下了。
她今天受足了惊吓,又在林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东颠西跑,身上的冷汗热汗湿了又干,这时候终于返上劲来,抱着膀子哆嗦了两下。
裴在野瞧她一眼,解下身上有些血迹的披风罩在她脑袋上:“睡吧。”
一股少年特有的草木香气把她包裹住,沈望舒就觉着身上一暖,刹那间想起在梁州时的日子了,心神不由得一晃,一时也忘了自己在哪,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四哥还是太子。
裴在野俯身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流荡:“你许久没叫我四哥了。”
第66章 叫哥哥
沈望舒心跳漏了一拍, 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没有焦距,又在搜寻着什么。
她失神了会儿, 才抿了抿嘴巴, 一把掀开他的披风, 闷闷地道:“你不是四哥。”
从梁州到洛阳的那段路上, ‘四哥’就已经不在了。
要搁在平时, 裴在野定要逼问她‘他怎么就不是四哥了?’, 但瞧她神色抗拒, 他心下闷堵得紧。
最开始他有多嫌弃她这般叫他,现在就有多希望她能再唤一声。
他别过脸哼了声:“随你。”
沈望舒身上乏的厉害, 但是身在野外,旁边还有个太子, 她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转向裴在野:“殿下你睡吧,我来守夜算了。”
裴在野挑眉:“怎么?怕我偷袭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沈望舒气的:“不是!”她顿了下,又有点怀疑:“你不会真的偷袭我吧?”她皱起脸:“你不会趁着半夜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揍我吧?”
裴在野被她逗的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我要是真想揍你,用得着等你睡着?”
“偷袭不至于, 调戏倒是有可能。”他猛然凑近了她, 那张秾华俊美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他故意轻佻地勾了勾唇:“多亏你给我提醒, 我要是不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干点什么, 岂不是对不起你?”
沈望舒和他鼻尖相抵,吓得怪叫了声,差点没倒栽在地上。
“快去睡觉。”他伸手在她下颔刮了刮:“不然我要轻薄你了。”
沈望舒气哼哼地推开他的手,给他这话闹的,更睡不着了, 但又怕他真的要轻薄自己,抱着胸口闭眼装睡。
她是钻了牛角尖,越想越睡不着,就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轻拍她脊背:“我哄你睡。”
沈望舒咕哝了下,身子不安地动了动,还没等她拒绝,那只手又突然收了回去,一段轻柔舒缓的民间小调从他唇间哼出‘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覆何似?’
他嗓音清越,极有少年气息,不过这歌却唱的低沉缠绵,没想到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能歌善舞的。
沈望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富含感情的唱歌技巧唬住了,居然真的生出些困意来,她迷迷糊糊地问:“这是什么曲子啊?”
裴在野顿了下,耳根不觉升起些热意来,他又想到前几日表白惨遭拒绝的时候,又羞又恼地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还睡不睡了?!”
沈望舒咕哝了声,昏昏沉沉地半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她又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轻拍自己,好像在哄小孩一般,动作柔缓,她终于沉沉入梦,睡梦中尽是在梁州的时光。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啾啾鸟鸣才慢慢睁开眼,这一觉睡的极清爽,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旁边传来裴在野的声音:“醒了?”
沈望舒揉了揉眼睛,嗯了声,把干粮分给她一些,两人吃过饭,她起身道:“咱们去找紫叶草来给你敷药吧。”
裴在野不悦地眯了下眼:“急什么?”
她就这么急着帮他解毒然后撵他走人?
沈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中了毒,你不急?”她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伤好了吗?”
昨夜放了毒血之后,裴在野的伤处其实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紫叶草都无妨。
想到昨晚上为了硬把她留下,便拿中毒当借口...他给她噎了下,还不得不装作动作不便的样子起了身,在她跟前装模作样地走了两步,慢腾腾地道:“当然...没好。”
沈望舒见他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不得不扶了他一把:“一般毒蛇巢穴附近就会有解药,我记着白头蝰喜欢在草地碎石地里,咱们去这些地方找找。”
温香软玉靠在他身边,裴在野觉着自己思绪有些乱了,故意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半倚在她身上。
她的甜香钻入鼻端,他眼帘似垂非垂地作怪:“走慢点,我头晕。”
是有点晕了,不光头晕,他还有些飘飘然,情不自禁地低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沈望舒就觉着身子一沉,她咬了咬小牙撑住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娇气了。”
白头蝰也不是啥稀罕动物,紫叶草更是常见的很,哪怕裴在野一路上拼命捣乱,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就见林子里开了一大捧一大捧的紫叶草。
——裴在野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那么大个子,沈望舒扶他一路,早就累的够呛了,见状欢呼了一声,扑过去摘了一大把,找了处干净的河水清洗,一边干活一边絮叨:“可惜没有锅釜不能熬药,不过弄碎了给你敷到伤处也是一样的。”
可算能把太子给治好了!
裴在野怕她又要跑,不紧不慢地岔开话题:“我瞧你对山间事颇为了解,你原来不是在乡间居住吗?难道还在山里住过不成?”
沈望舒随口道:“我十岁十一岁的时候,西蛮人打进梁州,柳叔就带着我们一家去山里避了小半年的乱,正好和几个猎户做邻居,好些东西都是跟他们学到的。”
她思绪果然十分容易跑毛,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有点咬牙切齿地道:“幸好后来朝廷派兵赶走了蛮子,朝廷派来的人还在我们村里待过半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