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片刻,忽抬起头,微微拔高了声音,嗓音尖利地道:“若我未猜错,殿下和太子还未圆房吧?!”
她其实并不能确定,因为这只是她从几件虚无缥缈的事儿推断出来的,假若有了确凿证据,她早就揭发此事了。
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倒是太子妃,有未婚夫在先,又被皇上觊觎在后,说不定是被迫嫁给太子,又不肯圆房。
所以,她想诈一诈沈望舒,最好能让拿捏住她的把柄,让她去求太子放了齐家。
她当然知道这法子行险,不过父亲被降爵在即,她总得试上一试。
她不等沈望舒反应,便加重了语气,冷笑了声:“殿下,皇家没有和离一说,你一嫁太子,便永世为太子之妻了,你却心里记挂着旁人,硬拖着不肯圆房,致使太子无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皇室不能和离?!
沈望舒只听得这一句,耳边便嗡嗡作响。
可是婚前裴在野分明说,他可以和她先假结婚,等到时机了两人再和离便可。
这也就是说,裴在野说什么假成亲,都是骗她的,他甚至没想过和她和离,他从一开始就在哄她!
这狗东西,在梁州的时候把她骗的还不够吗,又骗她!
沈望舒气的要命,恨不得去找裴在野干一架!
但说来也怪,听齐玥说她要一辈子当这个她原本并不想当的太子妃,她心里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畏惧忐忑了,只是恼怒裴在野这狗人骗婚。
真是气死她了!
她恼的呼吸不稳,急于回去和裴狗对质,也没心思搭理齐玥了。
她直接高声叫道:“芳姑姑!”
齐玥没想到她竟是半点不惧,不由愣了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芳姑姑就带着人走进来了,躬身道:“殿下有什么事?”
沈望舒头也不回:“齐玥造谣生事,传我和太子的闲话,你来处置吧。”
她说完就大步走了。
芳姑姑也不多问,直接应了个是,令几个粗壮仆妇把齐玥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堵上嘴塞入了一顶小轿里。
芳姑姑请示过太后,本想把她直接送到哪个庙里安分上几年,没想到还未出宫门,竟撞上了睿文帝。
睿文帝难得起了管闲事的心思,令人把轿帘掀开,见齐玥泪盈于睫,神情惶恐地被捆着手脚,堵着嘴在轿子里,身子还在兀自晃动挣扎着。
睿文帝对美人一向多情,何况齐玥还是曾经的长安第一美人,之前上巳节宴上,齐玥还说了巧话哄他高兴。
他见美人泪光楚楚,脸色惨白,忙问道:“怎么回事?”
芳姑姑想到睿文帝的德行,心下一紧,才回道:“齐女郎冲撞了太子妃,被太后下令送去庙里静心了。”
这等美人,送去庙里岂不可惜?
睿文帝哦了声,目光落在齐玥身上。
齐玥渐渐停止了挣扎,忽然的,身上一阵恶寒。
......
裴在野正在太子府里批着公文。
等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他瞧着窗外一对儿叽喳亲热的麻雀,不觉勾起嘴角。
小月亮对他的抗拒,近来明显减弱了不少,他亲亲抱抱的时候,她也没那么紧张了,所以他这些日子趁机偷了不少香。
不过他心底不是没有隐忧的,尽管他有自信让小月亮慢慢重新接受自己,但这也掩盖不了他当初用欺瞒的手段才娶了她的事实,这事儿便如心底的脓疮,不挑破会越陷越深,可一旦挑破了,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小月亮会愿意和他厮守一生吗?
裴在野蹙了下眉,轻捏了下眉心。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打扰,面色一冷,等看清来人的时候,又转怒为喜了,他唇角微扬,带了几分调侃:“小月亮想我了?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我?”
沈望舒不说话,抿紧嘴巴看着他。
裴在野笑意渐敛:“怎么了?”
沈望舒哼了声,质问:“皇室不能和离,一旦大婚,便是死了也是裴家的人,我说的可对?!”
裴在野脸色慢慢沉下来:“谁告诉你的?”
骗婚的大骗子!不做人的裴狗!沈望舒火冒三丈:“从一开始,你说假成亲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裴在野心跳骤急,努力和缓了一下神色,凑近了去搂她,厚着脸皮解释:“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骗你的,但那时候我也是想帮你...”
沈望舒就算不会像之前一样焦虑惶惑,但谁能受得了被人屡次三番地当傻子骗啊!
每次她觉着他安全可靠的时候,他就会爆出这样的恶事来,她简直没法对他放心。
她要骂人:“你...唔。”
裴在野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心里一急,直接低头亲了过来,用力堵住了她的嘴巴。
沈望舒见他不好好解释,还要耍赖,更是气的够呛,奋力推着他。
裴在野想够她舌尖,却被她连推带打的,怎么也亲不到。
他衣裳都被她弄乱了,终于挪开一点,没好气地道:“你够了啊。”他用理直气壮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十分不要脸地道:“我也不想骗你的,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能娶到你的法子吗?!”
他拂袖道:“你跟别人的婚约就定的那般容易,到我这里就千难万险的,我比旁人差在何处?!”
他还委屈上了!
沈望舒争不过他,上手狠揍了他一下,反而弄的自己手背生疼的。
她重重咬了下唇瓣,直接转身走了。
裴在野本来想追,但刚迈出一步,脚步又定住了。
窗外那对儿麻雀叽叽喳喳吵的人心烦,裴在野随手抄起桌案上的朱笔砸过去,硬生生把那对儿有情鸟给拆散了。
就这么挨到傍晚,裴在野终于按捺不住,把叶知秋唤来:“太子妃去哪了?”
叶知秋被问的还愣了下:“太子妃两个时辰前便出了太子府,卑职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说,卑职只好派护卫跟着太子妃。”
她又跑了?
裴在野微微色变,脸色异常难看。
.......
沈望舒当然不是跑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便想先回沈府清净一下。
谁料她父兄都不在,她爹也是,明明有公干在身,还跑到郊外的一处庄子散心了。
沈望舒不愿意在沈府面对沈老夫人和许氏,又不想就这么回太子府,干脆去了郊外找沈长流了。
沈长流见着长女,心里自然高兴,他见沈望舒神色恹恹的,略问了一句,见她也不说,他便不再多嘴,让下人给她收拾出一进舒适的院子来。
沈望舒趴在窗边,看着一丛泼辣海棠出神。
假成亲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退路,只要这个退路在,她就有的选。
现在退路一下子没了,她只剩下当太子妃,也就是裴在野的妻子这一条路,必须得直接所有的一切,她忽然觉着无所适从。
她能当好太子妃,当好他的妻子吗?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她想自己做一回主,而不是别人骗她哄她,替她做主。
突然间,沈望舒脸上一凉,几粒豆大的雨滴拍在她脸上,不知不觉间,天色彻底黑了,屋外风雨大作。
沈望舒忙紧闭门窗,收拾着床榻。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沈望舒正要问怎么回事,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裴在野裹挟着一阵风雨,走了进来。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见是骑马匆匆赶来的,身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滴落了一小滩。
沈望舒被他带进来的冷风一吹,不由瑟缩了下。
裴在野身子这才动了动,转身关好房门,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沈望舒瞧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皱眉道:“殿下...”
她正要让他换一身干爽衣裳,裴在野忽的开口:“小月亮。”
他叫完她,又沉默下来,呼吸却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假成亲一事,是我骗了你。”
沈望舒惊讶地看着他。
他又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也知道你最初并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你也不喜欢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我甚至想过,索性让你生下孩子算了,这样你就一辈子拴在我身边,再走不了了。”
沈望舒手指收紧了些。
“所以...”他长睫抖动了几下,一滴水珠滑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他眼里落出来的:“我给你选择。”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再不骗你了,我给你选择。”
“宗室是不能和离...”他嗓音逐渐紧绷,每个字都说的极艰难:“若你想走,待过些时日,我可以安排你假死换个身份,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侧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狼狈的水迹,硬邦邦地道:“这下你如意了吧?”
沈望舒瞪大了眼:“殿下...”她张了张嘴:“你真的愿意让我离开?”
她并不是不知道裴在野对自己的占有欲,正因为知道,对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才格外惊讶。
“我不愿意。”
裴在野闭了闭眼:“但我不希望你迫于无奈,才选了我。”他顿了顿,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希望你在有选择的时候,仍能选择我。”
沈望舒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心口突突的跳:“四哥...”
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一些事。
她避无可避。
她不能像之前一样,对两人的婚事得过且过,对裴在野能逃则逃。
从现在开始,她得认真思考婚事,直面裴在野。
她手指有些颤抖地握住他的手,抬眼直直地看着他,小声道:“四哥,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好不好?”
第96章 太子送礼
在沈望舒之前十五六年的人生里有个根深蒂固的念头, 就是按照母亲所说,嫁给她的未婚夫。
之后约莫就是做些玩意,赚几笔钱, 当个大地主然后一辈子优哉游哉地过完。
她从来没想过, 自己会成为一国太子妃, 即便是她和裴在野大婚, 她也没想过, 自己会一辈子当这个太子妃。
现在她的整个人生可能要为之更改了, 这让她觉着无所适从。
她手指握了握裴在野的手, 正要收回来,他却忽然收紧手指, 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沈望舒愣了下,抬眼瞧着他。
裴在野本来也在垂眸偷瞄她, 见她看过来, 立刻昂起下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但沈望舒还是看到他眼尾的水光,她犹豫了下,有点不太确定地道:“四哥, 你刚才是不是哭了啊?”
裴在野身子一僵, 把下巴抬的更高了,硬邦邦地道:“没有。”
沈望舒把手往回抽了抽, 却抽不回来, 有点为难地道:“四哥,你让我单独想想吧。”她想一个人理一理思绪。
裴在野其实说那番话的时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假死放归那番话的时候,的确出自真心,但他也真的不确定, 她听了他说的假死放归的主意之后,万一同意了他会怎么样。
他是真的让她放她走?还是毁约把她强行留下?
他不敢往下想,幸好,她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告诉她,自己要好好地想一想。
裴在野有些失落的同时,一颗心也放下了一半。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放她一个人待着,万一她突然反应过来要跑,他找谁要人去?
不过看着沈望舒为难的脸,他顿了顿,缓缓收回手:“那我走了啊。”
他用慢到离谱的速度转过身,脚步踉跄地向外走,看起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蹒跚。
“四哥。”
裴在野猛地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沈望舒道:“外头有斗笠,你记着把斗笠穿上,回去煮一碗姜汤喝,小心着凉。”
裴在野:“...”
他又一步一步向外挪,每走一步就重重咳嗽几声,从房门到床边不过短短距离,他竟走出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他边咳嗽,边眉眼沉郁地道:“戴斗笠有什么用?我身上早都湿透了,就让我一病不起吧。”
沈望舒瞧他步伐缓慢,不停咳嗽的样子怪可怜的:“四哥,你要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晚上就住这儿吧?我给你熬一碗姜茶。”
裴在野一下子不咳嗽了,‘嗖’一下回到她身边坐着,佯做矜持地道:“我本是想早点赶回去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留下吧。”
沈望舒:“...”长安最红的双喜戏班没请你真是可惜了~
她让下人帮忙打了洗澡水,裴在野个臭不要脸的,当着她的面就脱干净了,长腿一跨就进了浴盆。
沈望舒瞧的目瞪口呆,慌忙把脸挡住,埋怨道:“你好歹等我出去再洗啊!”
她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当他老婆呢,他倒是先不客气起来。
裴在野长发散着,人比往日多了几分慵懒舒缓,像一只餍足的黑豹,他更不要脸地道:“别挡住脸啊,你挡的再严实,我也知道你把我瞧光了,你可是这辈子第一个把我看干净的女人,你得对我负责啊。”
沈望舒皱了下脸,毫不客气指出他话里的漏洞:“元后和祖母就不提了,你刚出生的时候伺候的那些乳娘嬷嬷也没少看你,你怎么不让她们负责啊?”
裴在野:“...”他多难得才憋出一句撩人的话,小月亮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见沈望舒要走,忙伸手拽住她衣角:“我后背够不着,你帮我擦背吧。”
他声音着意软和了几分,沈望舒是吃软不吃硬的,原本往出走的脚步停了一停。
她又想到齐玥说的裴在野后背上有伤,不由起了几分小心思,别别扭扭地凑过去瞧了眼,就见他肩背宽阔,肌肤紧实,并无任何伤处。
她鼓了下嘴巴,这才拿起巾子给裴在野用力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