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刚刚那位小姐说的天上人间在何处?”有人问道。
“天上人间么?半月前我府中的家丁们一直念叨,说天上人间的糕点绝佳美味,寻了许久,也不知在何处可寻?”
云行期吃完了第三份梨花酥,才说道:“听闻承恩街中,奚香十里的对面,新开了一间食肆,名叫「天上人间」,此间食肆只晚间开业,若是白日去了,便是关门闭户。”
“三哥,我可听说了,天上人间的梨花酥虽说可连作七日,每日也只作百份,去的晚了,也只能闻闻余香了。”
云宸煜笑道,随即伸手去取另一份梨花酥,摸了一阵,手中摸了一团空气。
他低头一瞧,脸上不悦,心有抱怨,“三哥,你吃了几块梨花酥?”
云行期答道:“三份……”
云宸煜咬了咬牙,“三哥,做人要厚道。”
云行期却笑道:“四弟,吃东西时不要只顾着说话,当心噎着。”
这边互相打趣,那边的少年们有的诗兴激起,借着那山水梨花图和梨花酥挥笔写下了几首诗,也有的少年惦记着香酥的味道,早早地离开了试赛场,他们要在夜色来临前赶往承恩街。
——题外话;
作者似乎有潜在的商家天份,可惜入错了行。
第45章
天上人间
街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奚香十里的厢房内,奚三爷合上了账本,正阖目歇息。一阵敲门声响起,带着几丝急促和谨慎。
“何事?”奚三爷闭目问道。
门外传来周掌柜的声音,“主家,有许多的食客来到咱们食肆,却不是来吃饭的,他们都是问路的人。”
奚三爷哼了几声,“问路?赶出去罢了。”
周掌柜在门外回道:“主家,他们问的是一家食肆,名为「天上人间」。在下刚去瞧过了,在咱们食肆的对面,新开了一家食肆,匾额上题名就是这几个字。”
奚三爷半睁着眼睛,让周叠匆进到了厢房内,“你说的,可是对面涂家那个不成气候的食肆?”
周叠匆点头回复了奚三爷的问答。
原来是那家奇名怪状的「鱼戏水」,奚三爷不禁摇了摇头。“无需大惊小怪,只不过换了个名称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
周掌柜看着奚三爷欲言又止,默默地退了出去。
几日后,奚三爷出了厢房,来到天上人间的门口,看着排成几列的队伍,他再也无法高枕无忧。
这几日,账本的数字呈现空前的低落,就餐的人数减少到原先的六成。
如此下去,他的奚香十里将出现持续亏损的局面,连基本生计都将难于维持,这是每个商人都不愿看见的事情。
他偷偷差人去排队,想探究这些纸包内的食物到底其味如何,还没排到,一名双眼灵动的女子告诉他们,今日的小食已售完,明日早些来。
奚三爷拉了一个少年相问,“这位公子,你倒是说说,你手中的这份吃食味道如何?”
一提味道,那少年口中回味无穷,赞不绝口,“这位老爷,您还没吃过吧?那您明天可要赶早来。这天上人间的字样并非是白写,这食物的味道果真是人间佳肴,世间美味。
您听过梨花酥吗?一次做一次,踏遍铁鞋也是无觅处,今年有幸,终于吃上一口,也不枉几个时辰的等候。”
奚三爷再顾不上那少年的赞叹,「梨花酥」三个字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胸口,让他感到空前未有的一份压力。
去年,梨花酥盛行之时,他让厨工参照食物的外形与味道也做了一些香酥售卖,没成想食客品尝后大失所望,他也差点因为这些梨花酥砸了自己的招牌。如今再见梨花酥问世,他的心中忐忑不安。
第二日,未至黄昏,他让小厮早早地排在队伍中,终于买到了一份油纸包酥。几人看着那香味浓郁色泽宜人的香酥,无不惊叹外形的精美绝伦。
奚三爷与许又各试尝了一口。口中的香味弥漫,刺激着每一个味蕾,奚三爷的脸色随着口中的余味逐渐变化,最终变得如死灰一般难看。这种佳肴何止是棋逢对手,这简直是打败天下无敌手。
奚三爷气怒之下,将那份缺了一个角的香酥猛然挥甩落地,变成了一堆碎酥。
许又咽了咽口水,“老爷,请您息怒。”好不容易买到的香酥,还未尽其味,便忍痛弃舍,实在是暴珍天物。
“出去吧!”奚三爷幽幽地说完,忙唤来小厮,在他的耳边声手俱用的交代了一番。
既然不能用菜品打败对手,那就用老办法吧,给对手一点警告。
对于打砸闹事,奚家的下人向来不负主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即刻能招来一群人,将对方的地方砸个稀巴烂。
早在几年前,他们打砸的技术就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且不留下把柄。
几名壮汉借口吃食不干净,非拖着一个半老不死的人来赖账。那售卖的小姑娘明眸皓齿,自不能认帐,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
即是闹事,自能不能吵吵算了。两方争吵不休之下,壮汉们便动起了手,见着东西便摔,见着桌椅就砸,没几刻,就将新开张的食肆连同招牌一起给砸了干净。
奚三爷站在厢房内望着窗外的景象冷笑,“跟我斗?真是不长眼!”
他以为被砸之后,对面食肆的店家会明理识相,要么关门歇业,要么改道他行。可是,一切的发展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天上人间不但未能关门大吉,竟然还重新装饰一新,未几日,又重新开门迎客。
重开业那日,天上人间擂鼓声动,热闹欢快的气氛渲染了十里上空,连沈明府也携亲眷亲自前往庆贺。
奚三爷的双眉从乐鼓声响时就未舒展过,他问小厮:“天上人间的主家是谁?”
小厮回道:“老爷,主东家仍为涂家,小的刚瞧见涂安宁在餐馆内迎接沈明府。”
奚三爷骂道:“糊涂的家伙,那涂家有何能力你还不知?能惊动沈明府的人必定非比寻常,去查。”
小厮被骂后,忙低头哈腰出了门,召人去查事情原委。不过半日的时间,小厮便回道:“老爷,小的刚已调查清楚,天上人间的东家共有七位,司厨、掌柜、司账先生皆为东家,涂家也是东家之一,不过这大东家仍未得知,听说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奚三爷依旧靠在窗边,神情凝重地望着对面的人山人海。“你可查清楚这女子与明府的关系?”
小厮回道:“老爷,两者并无关系。咱们砸了她的店后,店里司账的女东家去了趟衙门击鼓鸣冤,回来后便大张旗鼓地隆重开业,她们将二楼也一并开了,不但售卖小食,还制作菜式佳肴。今日新开张,已是人满为患,这排队的人群都候到咱们店门口了。”
“我看的见。”奚三爷没好气地说。
小厮见没讨着什么好,双眼一转,出了个主意。“老爷,要不我叫几个兄弟再把他们店给砸了?”
他刚一说完,一边脸就被奚三爷一个巴掌挥得七荤八素。
“不长眼的家伙,谁借你的狗胆,敢在沈明府头上动土?你要作死不成?”
“老爷息怒,小的不敢。”
那小厮也是聪明得很,挨了一巴掌立刻就明白了事理。这天上人间的东家因为他们的打砸前往县衙,明着为击鼓鸣冤,暗里却找明府成为依靠。
有了官府为靠,谁还敢再打它的主意,谁又敢再惹它。这一打砸,竟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如今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跟官府作对,更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如果仅仅是门庭寥落也就罢了,可事情的发展远不在奚三爷的意料之中。
对方门庭若市,自家的掌柜、厨工、小二却聚在一起打瞌睡,实在让奚三爷看不过眼,这几人自然也免不了一通受骂。
骂过之后,奚三爷本也不在意。没想到周叠匆和许又来到了他的厢房内,一开口则扬言辞别。
奚三爷将一碟账本甩在二人的脸上,骂道:“滚,出了我奚家的门,他日跪着求本老爷也不答应。”
奚三爷冷笑,离了他奚家,他们何处可去?又能成何事?
奚香十里的生意持续低落,先前还有些老顾客,
后来连老顾客也图新鲜,转眼改道成了天上人间的食客。
奚三爷决定推新避陈,高银钱请了一名厨工,也在门口大推新菜品,却依然吸引不了门外等候天上人间席位的食客。
这日晚间,奚三爷正依靠窗边,看着对面小楼的车马如流,小厮急促的声音飘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奚三爷没好气地斥骂。
小厮低着头,轻声说道:“许又和周叠匆,他们,他们好像去了对面的天上人间。”
奚三爷怒目一睁,有些不相信。“你说什么?”
小厮见状,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几步,依然轻声说道:“许又和周叠匆去了对面的天上人间,小人已打听过。周叠匆当了司账,许又成了司厨。”
奚三爷恨骂几声,“吃里扒外的东西。”可无论他如何骂,事实已不能更改,在这天时、地利、人不和的现状下,奚三爷只好寻求自家大哥的帮助。
奚家当家作主的人是奚大爷,也是奚三爷的兄长。
早年时,奚家官袭三代,至奚大爷父辈这代,便跟随沈家一起归隐田园生活,改为商道,创建了食、医、乐几间轩面,成功占罢了几处热闹繁华的地所。
大爷主掌牧、乐,二爷掌医道,三爷掌食道,各有分管,却也未曾分家。经过几十年经营,奚家也成为朝歌的一门望族。
奚三爷掌控的奚香十里本是财源茂盛的地方,如今的收银远不抵月支。不仅食肆大额亏损,奚二爷的医堂受离香堂的影响,同样支不付出。
奚家的大小当家受到了身家的威胁,齐齐入祠堂商讨对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出的不少馊主意,直让奚大爷连连摇头。
奚三爷知他有话要说,恭谨地问道:“大哥,您看如何是好?”
奚大爷放下茶杯,杯盖置于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一响起,立即压制了一片不绝于耳的嗡嗡之声。
祠堂内静默如烟,男男女女的眼神都往主家看来。奚大爷不紧不慢,拖着声尾说话。“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查清楚这背后的东家是谁。”
随着奚大爷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一名奴仆装扮模样的中年男子躬身进入堂内。
“回禀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各位当家,小的查清楚了。天上人间的大东家,名唤夜落,是个孤女,无亲无故,一年前才到此地,她还是个哑女。去年的梨花酥就是她亲手所制。”
“叔伯,夜落这名字很是熟悉,好像在哪听过。”说话的是奚梦儿。
她身旁的郑爷也冥思苦想,只见他突然恍然,大腿拍得啪啪响。
“各位叔伯,我想起来了,风香街的离香堂,那名神医娘子名就叫夜落,她也是个哑女。”
奚大爷停止了手指敲打桌面的动作,眼神渐暗了下来,但声音仍不紧不慢。
“她是离香堂的送子观音,还是梨花酥的主厨。看来,这女子跟咱们奚家的过节不小呀!可有查清楚这女子的身后之人?”
那名奴仆模样的男子回道:“大老爷,这女子与沈将军来往亲近,又与沈明府的公子交情深厚,还与云家的公子们有交情。”
“云家?”奚大爷悠然静思,“静观其变,不可胡为。”
他说不可胡为,别人也不敢为,尤其是郑爷夫妇。当奚大爷锐利的眼神扫向他们时,他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第46章
美名其扬
夜色朦胧,花香萦袖。天上人间内声嚣语动。
“客官,请慢走!”
“公子,请上座!”
“老爷,您还需要什么?”
一名头发微白的中年男子带着满脸的笑容,一会低头施礼一会答话,好不忙碌。
一位年轻的公子走了过来,以一种生怕别人听见的声调俏俏说道:“李掌柜,我想要十份梨花酥。”
李掌柜也低声说道:“公子,真不巧,梨花酥现已停售。本店新出品一味糕点,名为朝暮思,公子不妨尝尝看,首日出品,只需要半价银钱。”
那位公子神情有些失落,却又恋恋不忘其味,“与梨花酥比如何?”
李掌柜道:“我们涂东家已尝过,只道其味在梨花酥之上。”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好似他真实地品尝过一番。
那公子不免动容,点了一份尝尝鲜。
不一会,糕点端上了桌。光看形状,只道是一份软软的蒸糕,糕面上洒满红白相间的粉末,颜色明丽动人。
那位公子用琉璃小勺试吃了一小块,没想到糕点的甜味适中,入口即化,味道空前美味。公子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就将新上品的糕点吃了个干净。
他偷偷地来到柜台前,又是以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拉着李掌柜说话,“掌柜,给我来二十份这个新品,叫什么……”
“朝暮思……”李掌柜接话。
“对,朝暮思,我要二十份。”
李掌柜哈腰说道:“公子,真是抱歉……”
那公子忙制止,“停,李掌柜,你也甭跟本公子说抱歉的话,这二十份我付全价的银钱,如何?”
李掌柜道:“公子这单生意,小肆自然非常愿做。可是在下还是得说抱歉,这朝暮思做法细致精巧,今日只做了六十份。
大东家说了,要让各位客官尽可品尝,故限每位客人一份。公子吃的,恰巧是本店最后一份。”
那公子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番,“我说掌柜,跟你们大东家好好说说,做生意不能这么做,放着好好的银钱不挣,你们这食肆又不是开着玩的。”
李掌柜一边点头一边笑着附和。每天他都要将这些话重复千万遍,虽然他也不赞同大东家的做法,可是看在钱的份面上,这些不赞同的想法就被丢在角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