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要如何办才好。恰逢奚府招络懂武力的猛夫,以护佑一府安平。她忙求了奚九小姐,在她跟前好言好语夸赞了一道。
奚九小姐得知王三功夫甚好,心有所动,不久便托奚老爷将人从牢狱之中捞了出来。
古齐儿感念奚家恩德,势必留下尽心伺候九小姐身侧。王三无法,便也收敛锋芒,甘愿成为一名被使唤的奴仆。
古齐儿浅浅而笑,“他本是绿林好汉郎,却因我留在奚府,我心中自然欢喜。有他在,既是天塌了我也不怕。”
夜落听后,笑而不语,感情之事,她不予置评。
自从奚家人回去后,未再在医堂出现过,也许是吃过一亏,断不敢公然在医堂内闹事。
明里不闹,晚间黑幕暗处,夜落乘坐的马车隔三差五就被蒙面侠所拦。
今日这些大侠自称为绿林好汉,只求钱财,要求夜落给钱就过,明日自称为山匪大王,要将她们截去当压寨夫人。
夜落动动脚趾也能猜出是谁干的。奚梦儿刁蛮无理,哪受过此等委屈,必定暗报私仇,他们也大概摸清了适情的底细,派出的蒙面人武力应在适情之上,一个适情难敌众敌,但倘若再加一个季寻争,那就是所向无敌了。
为保安全起见,夜落将桐影、凭聪几人留在了离香堂,她护夜落一人可以,可护不住一群人。
出乎夜落意料的是,前来协助的人除了一身黑衣蒙面的季寻争,还有一个黑衣人。
夜落从车内望去,只见此人身手矫健,身材魁梧,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炯炯有神。夜落放下车帘,心下已略知一二。
三人合力,不一会就将那群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弃械而逃。
黑夜恢复寂静,那两位蒙面侠也自动消失在风香街的尽头。适情知他们并
未走远,只好向着黑夜道谢。
如此折腾了三月,让人实在烦不胜烦。二位侠士不堪烦扰,最终断了几人的手臂,这才停止了打劫之举。
三月后,罗夫人携带罗老爷敲锣打鼓地来到离香堂,还未入门,便大肆宣扬。
“大夫,夜大夫,我与夫君特来答谢大夫。大夫真乃观音下凡,解我夫妇二人之忧。”
夜落看时,差点喷出一口茶水。
门口的另一边,又多了一幅字匾,匾上刻着无比硕大的几个字:「送子观音,包治隐疾」。
罗家复诊这阵仗,可不能以财大气粗来比喻,那敲锣打鼓、披红挂绿的架势实在不敢恭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罗家要迎娶她离香堂的女子。
有孕在身的罗夫人一见夜落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说东聊西,其意大概是以前的生活多难多苦,如今的生活多美满幸福。
夜落频频点头,笑而无语。
如此接待了几位妇人后,夜落的身心俱疲。她一边要接受道贺,一边还得看诊,她再如何厉害,毕竟也是一个弱女子。
终于有一天,夜落发怒了,她跟适情说道:“把牌放出去,本姑娘每隔三天出诊一次。若有看诊,到凭聪那里记好,每日吵吵闹闹,整个医堂都成了寺庙,像什么话!”
离香堂自有了三日一诊的规矩,夜落难得空出了几天清闲自在的时间。
闲暇时的夜落会带着六月、凭聪孜孜不倦地学习,手把手地教授他们相关的医理知识。
从经络到脏腑的功能、位置,再至药材的使用,夜落讲得仔细,二人也听得认真。
有时,连正在干活的王三也停下手中的活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夜落便唤他来,让他坐在椅中,当成活体示范各类重要穴道的位置和按摩手法。
三月,春花满城,云卷云舒。
离香堂的后院内花团锦簇,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飘满了整个医堂。
早晨,夜落坐落在院内的阳光下,欣赏着春光明媚的小园幽径,闻着一袖衣香。
她看似赏花迎风,眼却静静地看着正在浇水施肥的王三,低头抿了抿嘴。
夜落的小心思逃不过适情的眼睛,她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偷偷做了什么事?”
夜落略带惊讶,反问道:“你又如何得知?”
适情的俏眼弯如明月,洋溢着明亮的星光,“让我猜猜看。姑娘近几日只不过在教徒儿们学医之理,也未做其他的事情。哎呀,真是恼人,还真有点猜不中。”
夜落低声浅笑,“就数你鬼机灵
春日的阳光洒在夜落的脸上,那女子在一片艳丽的花海中,一身蓝衣是如此的清丽动人。
适情望了望王三,唤道:“三哥,先洗洗手,歇会吧!姑娘有话与你说。”
听闻夜落要说话,必然有事,王三不敢耽搁,忙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来到跟前。
“王大哥,你曾经虽有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心,但劫人终究是不正确的做法。你也经历过牢狱之难,应知世道不公,要改世道,应追朔本源。”
“你这几月的辛苦付出,我瞧在眼里,齐儿与你的两情相悦,我也了然于心。大哥不如安心度日,世道之难,自有圣上与皇子们操劳。”
“你回去吧!不必再来了。”
王三满脸震惊之色,未料及夜落会如此举动,他举措不安,犹豫再三,方问道:“夜姑娘,我,我若是回去了,什么时候找你医治呢?”
适情笑道:“三哥,你回去准备取亲之事即可,姑娘早就为你医治过了。”
王三仍然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吗?什么时候医治过?”
适情未回答,只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到王三手上,“这是五十两银子,是你在离香堂做工的费,拿去买些成亲之物吧!”
王三接了银两,拿在手里只觉重若千金,他细细地看了看夜落,声音更咽,“夜姑娘,适情……”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捧着银两的王三将两样都占了,他单膝猛然跪地,将银两放在身前,单手抱拳,朝着夜落给予深深的一辑。
转身离去前,他返回身子,站在树下犹豫半刻,才悠然说道:“姑娘不计前嫌医治,我本当感遇忘身。那日受人之命,拿人钱财,不得已伤了姑娘。那人本意要我杀了姑娘,我实在不愿因财害命。
不知姑娘得罪何家的权贵公子,还望姑娘万事当心。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王三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最后一席话,说得夜落沉思许久。她看着身旁静默的女子,问道:“适情可知那些深夜潜入府中的人究竟是何人?”
适情浅笑相回:“姑娘无需担心,不过一些无名小卒,构不成威胁。”
夜落看着花树淡笑无语,是啊,有她和季寻争在,那些人又算什么呢!只是夜落依旧不清楚王三口中的受人指使是何人的指使。
月中,离香堂传来王三的喜讯。他取了银两,购置了婚礼衣物,与古齐儿成了亲。
婚宴简陋,只邀请了几个江湖好友,凑成了两桌。再怎么简单的婚俗于二人而言,却也是溢满着幸福。
第42章
王三遇害
夜落身患口疾,乃五音不全之人,为避世间风俗,不宜到场参加婚亲。
成亲后,王三仍然往来离香堂帮衬。只不过,他的脸上时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转眼又至四月,满街的梨树缀满了白色的小花苞,好似镶嵌着千万颗白色的珍珠。
李忱闻望着梨树,自言自语道:“今年的梨花盛开较往年有所提前,花落却也早早枯萎。花落又离(梨)前,恐乃不详之兆,需事事当心。”
四月四日,适情告知夜落,涂公子又被抬了进来。
夜落前来查看时,只见那抬着的少年依旧面黄肌瘦,俨然一副营养不良的面貌。
适情问道:“涂公子这又是如何了?”
涂夫人哀声叹道:“不瞒大夫,我儿自从吃过夜大夫做的小点心后,回来就茶饭不思,每日惦着、念着往离香堂来,又不好麻烦神医大夫做菜。
后来被夜大夫赶了回来,我儿无事可做,开始云游四方,吃遍天下吃食,越吃越觉得味道不如夜大夫的小点心。食而无味之下,又是茶饭难饮,成了今日这副模样,这才回来找大夫瞧瞧。”
夜落摇了摇头,脑子冒出两个字「吃货」,这位公子的境界大抵如此。
口味之病也是病,得医治,不过医治的方法并非药物可取。
夜落将程修远拉至厨房,亲自为他示范糕点的做法,程修远虽不识字,但做每一步都铭记在心。
夜落教授他的是精细食物的制作,一板一眼,一步一两,毫无保留地教于他。不一会,一份以绿茶做成的绿叶形状的糕点端上了餐盘。
程修远即便亲眼目睹,看见成品后也是咂舌,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心灵手巧!
那涂公子吃了糕点,立即来了精神,他舔了舔唇,口中回味无穷,迟疑了片刻,他问道:“夜姑娘如此巧技,不考虑开间食肆么?”
夜落微微一笑,“公子有话直说。”
涂公子道:“我涂家有间食肆,在承恩街热闹繁华之处,原本生意尚可。一年前,对面的奚香十里突然起了两个新菜式,招揽了不少客人。
我涂家的菜式经年未变,起初还能尝个鲜,时间久之,便无甚兴趣,食肆内逐渐宾客不济,正有意转盘。夜姑娘如此技艺,不如将我那食肆接手了去,凭姑娘之能,必能美名天下。”
“有何条件?”夜落淡然一笑。
涂公子笑道:“不收姑娘银钱,只要姑娘赠我一日三餐。”
身旁的桐影听后,脸上一片欢喜藏不住,“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姑娘,不如我们就开间食肆吧?”
“不行,夜姑娘不能去。”六月急道,“夜姑娘是我离香堂的大夫,乃行医济世之人,怎能去做厨娘?”
涂公子忙解释:“这位小哥别误会,夜姑娘可继续在离香堂,也可教授他人菜式,姑娘自不必亲自下厨。”
“不行,就是不行。”六月负气撅着一张嘴不肯。
夜落谢过涂公子的好意,当下笑颜婉拒了开食肆的提议,只因为,食肆在奚香十里的对面。
四月十四日,夜落依旧在医堂内歇息,很快她便被扰声唤了起来。这扰声急促而尖锐,划破长长的天空,直抵入云霄。
“姑娘,不好了。”伴随适情的一声大喊,夜落慌忙跑到了厅堂。
一入正厅,就瞧见一团的人齐齐看向她,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希望,好像他们眼中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上的仙,人间的神。
夜落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象犹如一只蛇虫直入脑海,掀起一片汪洋大海般的疼痛,头痛越散越开,随时像要炸裂成一点点的水滴。
满地鲜红的血液凝固成一条河,红得刺目,腥得难于呼吸。
地上的男子早已面色青紫,紫色的血迹凝在了他的眼、鼻、口、耳,已是七窍流血。
她捂着头部,遮住双眼。仿佛这鲜红的血液是从她的眼中流出。
她的周身都被这血液刺得麻木,旁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概听不清看不见,整个头脑中只有那鲜红色的一片。
古齐儿扯着夜落的衣袖,不断地哭求,“求夜大夫救救三哥……”
夜落神情恍惚,晃若未闻。她一把撕开了躺在地上的王三身上的衣服,盯着那腹部外露的肠道看了一阵,什么也未说什么也未做。
众人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凭聪闭了眼睛,跪在旁边颤抖着手臂递过来一把银针。夜落也未看,手在银针上一阵乱摸,手指被扎了几处血窟窿却浑然不知。
适情一边安抚着古齐儿,一边唤道:“凭聪,快些扶姑娘离开,姑娘魔怔了。”
此时此境,谁又能带走夜落呢?哪怕她已魔怔,大家还是希望她能救一救人。
夜落终于摸到了一根带线的针,将外露肠道上的血窟窿一针针地缝了起来,缝得那样小心翼翼。
接着她把缝好的肠道轻轻地放入腹中,又将腹部的伤口一层层地缝合对好。做完这些,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嘴唇微动了几下。
古齐儿急忙问道:“夜姑娘,你说什么?三哥是不是有救了?”
夜落无法回她。
古齐儿又转向适情,“适情姐姐,你快告诉我,夜姑娘说什么了?”
适情脸色抑郁,忍不住言语更咽,“齐儿节哀顺变,让三哥入土为安。”
“什么?为什么?夜姑娘不是神医吗?只有她可以救呀!”古齐儿彻底失狂,嚎嚎大哭。
她一边锤击着王三的胸口,一边哭喊:“三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呀!三哥,你别睡了,我带你回家。”
她在说什么?她在做什么?
这场景,为何如此相熟?
在自己的头脑深处,在那一片黑色的记忆中,一个七窍流血的人,惨白地躺着,她的周边围满了人。那些人,他们也在捶击着她的胸口,他们也在一遍一遍的呼喊。
“韩心夜……”
她们在叫她:“韩心夜……”
“韩心夜,你醒醒,你快醒醒!”有人哭道,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是谁?韩心夜是谁?
“放弃吧?让她安心地走吧!”又有人说道,这次说话的是个男子。
这又是谁?以前从未有过关于他的记忆。
“她的未婚夫在外面。”有人说。
“让他进来吧。”有人回。
未婚夫?谁的未婚夫?那又是谁?
“心夜,你睡着了吗?”这道声音正是每一个梦境中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明天我们就要结为夫妻……”
你是云?云……
是云什么呢?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为什么?
“夜儿,夜儿,我是云行期,别怕,是我!别怕!”一个温柔的男子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这声音如春风拂面而来,带来一股暖流,将她混乱的思绪和冰冷的心暖成了一片平静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