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此时,猎兽的榜首为四皇子云宸煜,武赛的榜首为襄王云宏志,而骑射的榜首是中书侍郎之子季寻争。几人历年夺冠,占据榜首之位居高不下。
今次的赛事进行了五天方结束,本次得奖的魁首却是出人意料。
武赛之中,一向深居简出默默无闻的三皇子云行期意外地夺得了榜首。
原本胜出在望的襄王云宏志不知何因,在第二场武赛时输给了云行期,这是空前绝后的一个结果。
后续的比赛环节,襄王接连失利,连季侍郎的长子季寻争也不敌而败,成为众目睽睽的败将。
文帝见状怒气横生,彻令襄王于王府中禁闭思过,无诏令不得入宫。
三皇子摘得榜首,以往闭门不得相见的大臣们趁机拜访,各种阿谀奉承如漫天花雨倾洒而来,三皇子一一应对有道,既不相交也不得罪,为人处事皆显干练之风,行事之风让臣子们刮目相看。
这些臣子们在君王面前时常夸赞三皇子的仁德之心,文帝听罢,也只是当场赞扬几句,并未另眼高看,他心中倚重的依然是四皇子云宸煜。
已过春分春欲去。春分猎赛似乎已归于平静,但在民间的茶馆食肆,猎赛之事仍然被人屡次夸夸其谈,言之津津乐道。
流金岁月内齐聚富贵官家的子弟,更成为高谈阔论的场所。
有人言道襄王是日常生活糜烂,这才失了榜首之位,让籍籍无名的三皇子占了先机。
又有人言,三皇子十年磨一剑,如今一朝锋芒而露乃是势在必得。
人人言言,难分真假。听者耳目一新,观者口若悬河,一一道起来,竟不知事情真相如何。
厢房内,适情一边转诉着自己的道听途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夜落的举动。
“姑娘,听闻宫中传出消息。众位皇子斗武比赛,三皇子赢了彩头。襄王落了下风,被皇上罚入府中思过禁足。”
夜落神情淡淡,无动无波,“这件事,半月前我已知晓。”
适情仍不肯罢休,追问道:“姑娘不惊讶?”
夜落反问:“为何惊讶?”
适情笑道:“若论武艺,襄王自来占据上风,从未失利
夜落:“月有盈亏,马失前蹄也不是不可能。”
适情试探道:“听闻襄王比武时身子不适。”
夜落掩袖而笑,“你这丫头是想问襄王为何会身子不适?”
适情莞尔,“瞒不过姑娘。”
夜落娓娓道来:“早听闻春分猎赛,有斗武助兴之举。襄王武艺超群,自然不假,他的武艺本在三皇子之上,从未失利。三皇子若要胜他,就只能剑走偏锋,苦思技法。”
襄王贵为皇子,别人自不能耐他如何。王府守卫森严,暗箭伤人、深夜夺命之事是做不来的,若要伤他,只能无形无影,趁其不备。
适情:“襄王身有不适,那他在猎赛时优胜的那几分就不存在。襄王失利,必然引起皇上的注意,仔细盘查下来,那些好与不好的事情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夜落笑道:“难为你想这么透彻!”
适情心生佩服,不再打探,只说道:“姑娘不去当女司徒,实在有负盛才。”
夜落叹了口气,“行路难,千阻万险。不过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避则避,实无可避,苍天有眼!”
游春那日,她见着襄王立在荷花深处,眼中的神色不善,当下迟疑了几步。
她福身行礼之时,手中早藏了一根银针,他几次三番扰她的安宁,她如何能不设防。
就在襄王近身之时,她手上的银针已悄悄地置入他的腰间。即使襄王有意施横,却也难以成礼。
为襄王检查身子时,夜落的眉色稍有凝结,这种轻微的变化襄王又岂能看差眼?
他不信夜落,自然不相信自己对她已有强占之举的情况下她还能淡定地为他诊医。
可夜落使用的药草确实是上好的药草,涂了半日,脸上的青肿则消失不见。
想起腰间之事,他必然召见王府中的太医诊治。太医给的回复也将是揉按的穴脉有淤滞之兆,需经常按揉方能散淤解痛,并不需其他的疗法。
可往往人有心贪不足,如此随心惬意之事谁不愿为?每日加以按摩,通体舒适豁达,一发不可收拾。
心烦了,困倦了,就在此穴道揉按,不足一刻倦意消散,竟如神医仙法一般。
起初几日,襄王心中还有困惑,每日召太医诊医。后几日,他也不想听太医口中一堆经脉气血运行正常的道理,无身体不适便不再召见太医。
如果只是穴脉按揉,倒也不成大碍,但若是配于疏风散结的良药,长日按揉,不出半月,此位脉由满至亏。
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脉亏后,武力不比先前。比武用力或情绪过激均感疲软无力,呈体虚之症,夜落外用涂抹的良药,恰好是疏风散结的;
药。因此,襄王在比试时身有不适,这才导致武不胜力。
襄王身体有恙,文帝必召太医诊治。脉虚肾亏,视为「纵欲无度」的征象。
陛下听闻太医的论断后龙颜大怒,斥责襄王在所难免,又责令他府中思过。这才是襄王禁闭的真相。
乌篷船上,夜落想的更多的不是如何死,而是如何报仇。她所携带的物品只有药草,就只能从药方上动心思。
适情心下了然,已不再追问。当日王三命根不举,适情亲眼目睹是夜落施针所为,如今襄王比武失利也是在夜落医治之后。这些事情关连在一起,夜落不说,适情也能猜测几分。
襄王被罚王府禁闭思过,两位皇子也留在了皇城之中,半月难出城门。
公子们谈言相传,文帝在朝堂欲选立太子,定国之根基。
择选太子是何等重要之事,两位皇子已自然不可袖手旁观,也不能和以往一般游历民间。
夜落依旧往来京都与朝歌之间,除了最初的黑衣女子刺杀事件,后续的时日均是一路安平。
流金岁月歇业之时,夜落就在离香堂诊医。一到诊时,各种疑难杂症病者齐齐挤满医堂,候诊时还不忘互相交流自己千奇百怪的病情。
有生疮、有腹肿、有口鼻歪斜之症,他们好像没有见着门前标注的诊银百两的告示。
转眼已至寒食,城漫飞花,东风御柳,天下禁火。
一日午间,夜落仍在离香堂诊医,几名身穿盔甲的年轻将士来到了离香堂,沉重的步伐和军戈壁撞的音响迟迟回荡在医堂内。
“神医大夫何在?”为首的一名将士问道。
李忱闻忙出来迎应:“这位将军,老朽是医堂的大夫,敢问将军有何贵干?”
将士喜得抓起李忱闻的手臂,“你是神医大夫?快跟我走!”说完,将士拉着李忱闻就往门外去。
“慢着,慢着。”李忱闻道,“老朽只是大夫,并非神医。”
那位将士听完,忙松开了李忱闻的手,“大夫,那神医何在?我找他有急事。”
正在此时,一声娇俏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出,“将军,请进来说话。”
将士听罢,往声音方向看去,却见房外整整齐齐候坐着一排人,齐齐的眼光全部盯着他看。将士心里明了,这才是神医该有的气派。
可当他进入房门,看见座椅上闭目歇息的女子时,他又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
那女子以手支额,斜靠在桌边。她一身蓝衣如水,黑发如墨,年龄尚小,容貌清丽,好似画中的仕女一般,如何看也不像是神医。
“将军光顾本堂,可是有事?”
第66章
引水之法
说话的是旁边一位长相俏丽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
“小将为镇国大将军麾下副将玉未卜,奉冷将军之令,请神医诊医。”
长相俏丽的女子正是适情,她说道:“玉将军可知,神医大夫首诊百银。”
玉未卜道:“神医尽可放心诊治,别说百银,就是百金,我家将军也出得起。”
适情看了一眼夜落,“玉将军不如先说说病症。”
玉未卜不耐烦地回道:“神医即在,且随我前往将军府中,一探便知,何苦浪费时间?”
夜落坐正了身子,睁开了双眼,手指无聊地敲了敲桌子。
玉未卜瞧去,只见那蓝衣女子开口说话,未听其音,反倒是旁边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传出声音。“门外候着的老者病了许久了,请先进来看诊吧!”
玉未卜急了,堵住门口,“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夜落说道:“病有所医,也有不可医。冷将军是何病症我尚不可知,如何诊见?如何疗治?”
玉未卜心知自己鲁莽,小瞧了女子的心眼,忙赔礼:“怪小将的不是。我家将军自一年前便有小遗不尽之症,不成忧虑。昨日,我家将军与沈将军多饮了几杯酒,腹裹了一碗寒食,今日始净手不得,腹胀如球。
寻了几位大夫,均不得医治。听闻朝歌有救世离香,忙令我等前来请邀,请神医大夫救治将军之痛。”
夜落闭眼沉思了片刻。这种病症很是熟悉,净手不畅,腹胀如球,在自己的脑海中,它似乎还有一个名称。
夜落再睁眼时,就见玉未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夜落闭目沉思以为又惹恼了她,想赔礼又不是,不赔礼又不是,正左右为难间,只听得一句,“带我去瞧瞧。”
玉未卜如临大赦,千恩万谢。终究男女有别,不敢随意拉人衣袖,只好一步千里。
出了堂门,他忙唤了马车在门外候着,他自己与其他将士各自乘驾坐骑,也候在门外。
三马在前,一车其后,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往京都。也许是快马行路千里,也或者是人心着急,平常两刻钟到京都,这日才一刻多时就已入京。
入了京都,马车直往长平街前行,行至一间气势磅礴的府邸旁,马车方停下。
骑马的三位将士先下了马,等夜落几人一落车,即在前引路,把人迎进了府。
夜落也去过不少府邸,书香世家如太傅府,庄严肃穆如沈将军府,富贵满堂如员外府,她却从未见过一家府邸是如此的富丽堂皇。
处处红墙琉璃瓦交相叠映,楼阁亭台错落有致,珠光宝气横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冷府」几字,她真以为自己入了皇城。
在玉未;
卜的引领下,夜落带着适情、凭聪径直入了主家的院落。
玉未卜在一间厢房外禀告了几声,忙有小厮出门,躬身邀请夜落入内。
进入厢房,夜落来不及打量,一名医着华贵、满头珠翠的贵夫人走了来,拉着夜落的手涕泪横流,“你可来了!我家夫君好苦,你快些给将军诊治吧!”言外之意,竟不像是请医,倒像是命令。
富贵人家自来都是自诩为大,哪当平民百姓为人,说话间也不顾人颜面。
夜落已是司空见惯,并未将其当成事。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病者,也不过是位年过半百的男子。
他既是军中的大臣,原本也是戎马半生、刚毅不屈的硬汉。如今在病痛面前,床上的人左右翻滚,毫无富贵形象可言。
适情知道夜落要说话,仔细观察着她的一神一色。只不过一眼,适情就开始转话,“接下来的诊医,不便有外人在场。请夫人及各位尊人全部在门外等候。另请夫人备一碗油,一个夜壶在床旁。”
神医之名,冷夫人有所耳闻,也知道她诊医怪异,却终究是不放心,迟迟不肯离去,结果招来冷天疏的一顿喝骂,她这才心生委屈地离开。
冷府众人离开后,冷天疏催促:“人已离去,这下你可以为本将军医治了吧!”他这几字说来,夹带着恨意与痛苦,已经是非不分。
但有的事情必须要说清楚。夜落再次看了看适情,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说道:“将军之苦,小女子能解。但有一事,需与将军明说。”
“要解此症,说来简单,引水而出,水出而畅。”
“我自有引水之法,但需将军解衣。”
“饮水之法,需小女将引管深入将军体中。此外,还有一法,需从腹外刺入引管,将水液引出。二者相比,前者更为简单可行,可快速减轻将军之症。”
“将军以为如何?”
适情传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难怪夜落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她终于明白为何要禀退冷府众人,恐怕他们得知如此疗法,死活也不会同意吧!
凭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鹅蛋脸羞得通红。她本来也想着不过听听而已,最后却听见了夜落的一声令下:“适情离开,凭聪留下。”
她听后差点晕过去。凭聪一脸急切地看着夜落,却迎来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凭聪默哀,姑娘啊,以后还让她如何见人呀?
冷天疏已痛不欲生,只盼早些缓解病症,哪管方法一、方法二。
当下便说:「敬听大夫安排」。
他三下五除二就将衣物褪去,等待两个年轻女子的医治。
没有适情的传话,夜落便写道:“医者不分男女。得罪将军!”
夜落给了凭聪一个眼神,示意她仔细看清楚。她取出一管,按方法一置管引水。
凭聪虽是羞赧,对于医学之技她从来都是不止下问,颇有夜落之风范。
当她看见便水从管中引入夜壶时,心中的惊喜溢于言表。
这方法果然神奇,只不过难堪了些,可对于一个痛苦不堪、身之将死的人来说,性命远比难堪重要。
凭聪瞧见夜落分次进行放水,不过半刻钟时辰,引水之技就已完成。
夜落取出引管,步入前厅,开了一张药方。
待冷天疏整衣完成,厢门方才打开。
冷夫人携带大小家眷齐齐入了房门,看见自家将军威风凌凌,一如既往风貌,冷夫人开头,带着几房夫人一起呜咽哭起。
冷天疏身痛过后,心情大好,只严正地喝止了几声,也往前厅而来。
“多谢大夫医治之恩。”冷天疏拱手说道。
夜落嘱咐:“将军之症,乃常年劳疾所致,日后尚得注意,我这一药方,可做日常饮用。”
冷天疏道了谢,又命家厮取了百银,依旧是那几位小将引了夜落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