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说他的,夜落不过以笑回礼,继续洗罐配药、扇火烧炉。
哑巴有哑巴的好处,不用说太多客套话,自然也无人会怪罪。
也难怪夜落如此谨言慎行,这深宫大院中,没有一个人与自己相识。
能给陛下下毒的人,必为贴身或近身的人。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夜落不想深入探寻。
此时,她只想尽快医好文帝,毕竟自己的性命关乎在这些药汤中,不可谓不重视。
药方使用了五日,文帝的脉象已有稳定之兆,人也精神了些,可以批改几个大臣上奏的折子。可毕竟毒已攻入心脉,要想解毒,绝非一日之事。
除了配置疗毒药方,夜落还需防着一事-下毒。若下毒之人继续投毒,她今日的医治就是前功尽弃,再无回返之地。
能悄无声息地毒害当今的天子而不被人发现,此人绝不简单。
经过细细的观察,夜落发现文帝近身伺候的奴才们只有几人。
掌事嬷嬷秋红负责文帝日常的茶饮。她贴身伺候在旁,端茶倒水,勤勤恳恳。
若说下毒,第一个可疑的理应是她。可是夜落又排除了这份想法。
她端来的所有茶水皆经过卢公公的试喝,卢公公的身子无恙,文帝的龙体不会有恙。
秋红权下,管制着四名宫女。一名机灵的宫女名唤花痕,负责日常的桌椅擦洗;
另有一名憨厚老实的宫女木阴,她负责打扫地面;
还有两名宫女彩云、彩霞,每日负责将御膳厨所制的佳肴传呈给文帝。
花痕与木阴二人虽在乾坤殿内侍奉,却与文帝并无太多交集,下毒的机率不大。
除了饮便是食,历来下毒皆从食开始。
夜落细细瞧来,发现食物下毒也是不可能。食物经过御厨烹制,由宫女彩云进行传菜,传至宫女彩霞手中以银针试菜,待试菜完毕,卢公公取出一个小碗,用银筷子夹取盘中的菜试吃,再由于春将菜品夹于金碗中,递于文帝面前。
食宿衣行,似乎都毫无破绽,一时竟不知如何探起,难怪文帝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
再医治了数日,夜落诊脉时惊异地发现,文帝的脉象又出现新的变化,原本趋于平静的心脉出现了遗脉之象。病后遗脉,视为大凶。
第69章
暗掩病情
乾坤殿,清尘收露,夜色催更。
夜落坐在塌前,手指放于文帝的臂脉上,探了几个时辰未曾离开。
文帝正睡于卧塌中,他的神情与气息安详又宁和,竟看不出原先的颓败之兆。
可是这脉象,分明告诉夜落一件事情-文帝的病情开始加重,下毒之事持续存在。
到底是谁下的毒?下了何毒?此次的毒来势平缓,与先前的毒有所不同,像是另一种毒药。
下毒的人来源不明,通过何途径下的毒更是一无所知!只要想起这些事情,夜落的头就像要撮盐入火。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好理理入宫后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能入乾坤殿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几位军机大臣有要事上奏来过此处,就是长公主依例前来请安。
大臣们商议完要事就已离宫,未曾有过多的停留,更不可能在文帝眼皮子底下下毒。
长公主请安仅仅也是请安,一应茶饮饭食自在霞飞殿内,不与文帝同食。况且,文帝只有此女,对她疼爱有加,父女间关系祥和,何须下毒之举?
除此以外,能入乾坤的人就是帝王之后-宣皇后。
皇后宣寞絮是先朝司徒府的嫡长女,也是文帝的嫡妻。文帝操劳朝政有方,宣皇后打理后宫紧紧有条。
夫妻二十余载,恩爱虽不如当初,却也是夫妻和睦。即便是后来和贵妃宠冠六宫,势头碾压皇后之尊,宣皇后依旧为文帝解忧解烦,不让后宫之事影响文帝半分。
宣皇后是合宫上下出名的贤淑。夜落初见她时,就被她一脸的慈眉善目所折服。
她无论在谁的面前,说话都是温言软语,生怕宫人受了委屈,处处多了一份关心。
也难怪文帝这么多年未曾责备过她半分。哪怕先太子因病早夭,文帝也未曾迁怒过她。
宣皇后进入乾坤殿后,也有侍奉文帝茶饮,可茶饮是秋红早已准备妥当,并无异样。
若说谁人可疑,夜落看来,倒有几事可疑。
于春隔三差五会来偏殿,每每看见夜落蹲守炉旁,主动上前来想要帮忙,每次被夜落微笑拒绝后仍不气馁。
多次诊完脉后,夜落依旧瞧见他站在偏殿的门口向内张望,神色举止甚是可疑。
宫女花痕聪慧机灵,干活利索,很讨秋红的喜爱。经过观察,夜落发现,花痕似乎还有别样的心思。
大臣商议要事,宫人不宜在场,花痕却依在门外偷听。若有人经过,她便拿起手中的布巾若无其事地擦拭着雕门。
夜落也曾看见她私下见了一个宫人,她将一张纸条塞至那个宫人手中,又左右查看了一番,方才悄悄离去。
宫女木阴憨厚老实,做事却并不利索,有时地面打扫得太湿,有时又未打扫干净,常被管事秋红责骂。轻则动骂几句,或;
罚她不准进食,重则挨打。
前不久,木阴在打扫地面时不慎碰翻了装水的铁盆,铁盆与地面碰撞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惊扰了帝王的歇息。
文帝病情好转,心情太好,未作责备,不过卢公公出来臭骂了几声。
秋红得知此事后大怒,她将木阴拉至后花园一顿狠斥,“不长眼的东西,做事三心二意,瞎了你的眼,也不瞧瞧自己在做什么。”
责骂也是常理,可骂过之后,秋红取出随身携带的鞭子,朝着木阴的身子挥去,打得木阴身子缩成一团,像是只被遗弃的小猫,甚是可怜。
半夜时,夜落听得窗外有哭声传来,忙起身查看。她瞧见木阴正缩在偏殿外的墙瓦边,头埋在双臂中,双肩不停地耸动,哭得甚是凄惨。
夜落实在看不过去,将她安抚了一会,又拉开她的衣袖查看了被打的手臂。月光下,手臂上那道鲜红的血口狰狞可怖,看起来触目惊心。
同为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只因身份不同,最低等的奴才就只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成为刀俎鱼肉,令人宰割。
夜落细细地为木阴处理了伤口,又敷了草药,看她身子无碍,才问道:“为何不睡?”
木阴弱弱地回答:“奴婢手疼,想找大夫您看看,又怕扰了您休息,回头被嬷嬷瞧见又要责备奴婢。奴婢心下委屈,未曾忍住,所以暗自垂泪,没成想还是扰了您的歇息。”
夜落听来,甚为心疼。除了医治,她也没有别的方法帮助她脱离困境。
深宫之中,人人皆恃强凌弱,自己的性命尚且堪忧,又如何能帮得了别人。
两人坐了半夜,相聊了许久。基本上是木阴说话夜落听着。
从谈话中,夜落得知了许多关于木阴的家事。她本是平民家的女儿,又是家中的长女,身后尚有弟妹,一家人不畏艰苦清寒,过得其乐融恰。
文治十年时,她只有八岁,逢皇城广招宫女,父母听信乡邻言论,想要女儿攀个贵人,来日得以出头,便四处托人,最终将她送入皇城深宫。
这一入宫,便是十二载岁月。贵人还未攀上,自己却将上好的年华付诸在打扫之中。
如今,她也想得坦然,希望今后的生活平平安安,熬到出宫之龄,还能和父母弟妹相聚。
说至寅时,木阴才回了寝房。
那夜医治之后,木阴的心情大好。每日得空前来探望夜落,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夜落煎药时,她就在旁边看着,陪着说说话。来得早时,夜落的衣衫尚未洗,木阴见后,忙取了衣衫去洗。
夜落原先还要阻拦,又不好伤其心意,就由了她去。后来的每天早晨,木阴都早早地来到了夜落的寝房。
她心知夜落对皇上的药谨慎上心,也不去打扰她,只将夜落的衣服拿去洗晒,晚间时又将晒干的衣服叠的整整;
齐齐送回来。
木阴来夜落的寝房之事,秋红是知晓的,她隔三差五就来找茬,说的话也是不好听。
今日说「瞎眼识人」,明日道「不知主子是谁」,说来道去,木阴只低着头不理她。
夜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给谁听,自己若是在意,便容易触犯宫中的规矩,也未曾深究其意。
入宫的日子除了这些事情发生外,夜落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
又诊了几天的脉,调整了药方,文帝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虽说他的精神势头见好,容易让人误解病情趋于好转,可病势之后的凶险只有夜落心知肚明。
此时的文帝受不得一点刺激,也不能经受操劳。否则,气血逆行,毒素攻心,将心竭而亡。
若及时找出这下毒之人,阻止其继续毒害,也许还可拼力挽回一命。绕了一圈,所有的疑问又回归到起点。这种结果让夜落有些焦虑不安。
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从食饮着手观察。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每餐上菜,彩霞使用银针试毒,试的都是盘边的菜。试菜完成后,卢公公试吃,夹取的也是近盘边的菜。
卢公公试吃无恙,由于春负责将菜夹于文帝的金碗中,他夹取的却是中间的菜,几乎每菜如此。若是有人在菜中间下毒,盘边的菜却完好无恙,银针自然无法试出。
可有一点令夜落的怀疑难以立脚。于春夹取中间的菜,用的也是银筷,如若下毒,银筷自然色泽有变。
文帝的每餐食数共十六品,每品只食几口。宫中规矩,食不过三,每样菜品的夹取均不能超过三次,剩余的菜全部由彩云收入盒中,带回御膳厨内。
夜落曾问过木阴,陛下为何不将未食的佳肴赏食宫人。木阴告诉她,自春分后,文帝进食的菜品由彩云收回,宫人们不许分食,如今已成惯例,乾坤殿内的奴才们不再奢求赏食。
后宫嫔妃却并非如此,所剩残食一应同前,赏食给本宫内的大小奴才,以效主子之优待。
夜落斗胆猜测,之所以文帝的残食收回,是因为春分开始有人在饭菜中下毒,每份菜品均将毒下在盘中。
至于为何银筷无法变色,若不是所下之毒无色无味,就是银筷有问题。
于春在此时将夜落拉至一旁悄悄说道:“夜大夫可是在查银筷之事?奴才有一事想告知大夫。”
“此银筷非彼银筷!”
“若不是大夫查看了银筷,奴才都不会想起此事。此银筷偏轻,与先前那副重量有所不同。”
夜落听后怔然,她偷偷潜入御厨,将所有的食物和银筷一一检查,却并未发现蛛丝马迹。难道说,以前是通过食道下毒,而现在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下的毒。
第70章
公主联姻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
五月五日,端午。
天色灰蒙,气候沉闷。中午时,下起一场大雨。雨势连绵不尽,如泣如悲。
云玄毖处理完朝事,冒着大雨从盛乾殿回到了寝殿。他一入殿,卢公公就召唤夜落诊脉。
脉象一如往前,并无大起大落之象,可文帝的脸色却是异常的灰白,满脸的皱纹透着难以支撑的疲惫,原本半百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陛下可是忧心郁结?”夜落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不是吗?”卢公公叹气,“夜大夫虽有嘱咐,奴才们也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眼看着陛下的龙体一日日康健,今日去了一趟盛乾殿,陛下就愁眉不展。”
后宫之人,不可朝议国事,卢公公不说,夜落自然不会多问。她与卢公公交代了几句,依旧小心地为文帝诊脉调药。
端午后,文帝的心情未曾好转,整日愁眉苦脸,心烦意乱。至后来,文帝逐渐精神疲倦,不思饮食,成日卧在塌上歇息。
由于文帝的龙体不喜过多移动,日常的国事奏事也由盛乾殿转移到乾坤殿内,王侯将相每日来往乾坤殿甚是密切。许多次,夜落在偏殿都能听见文帝愤怒的吼声和瓷瓶碎裂的声音。
夜落从乾坤殿内的喧哗声及宫人们私下的议论中得知,原本太平盛世的民间从半年前开始骚乱纷呈,劫匪横生扰民,多处已是民不聊生。
先有吴城边境的劫匪纵横,烧杀抢掠无所不及。吴城明府带领城民奋起抗匪,却力不敌众,吴城明府被抓,当众割杀于城门前。
城民之中,女子被掳回匪窝,惨遭侮辱,男子则格杀勿论。一时间,吴城内血流成河。
陛下听闻此事后大怒,派沈孤帆将军带领几万骑兵连夜赶往吴城屠匪,涉匪者,全部歼灭。
吴城之事尚无结果,岳陵边境的北单国几乎同时猖獗乱反,扰乱边境,几日内,北单的军队兵临城下,直逼岳陵城。
岳陵城临近京都,历来由镇国大将军镇守护城,以防边境侵犯。
冷天疏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几十年如一日。边境在冷家军的护卫下一向安宁。
此次冷天疏因病回京医治,北单王又闻得文帝身体有恙,遂铤而走险,起兵前往岳陵。
如今北单国在犯,镇守京都的军队除了护城军,还有一支冷将军的麾下。岳陵城虽有将军魏成义镇守,但此节骨眼上,文帝实在是心下难安。
大臣们谏议派冷将军重返岳陵城镇守,同时解除襄王云宏志的禁闭,由襄王
统领护城军驻守京都。
文帝听后默默无语,他的心里自有精敲细算。
五月十五日,云玄毖当庭宣昭。圣旨道,册封襄王云宏志为三军统领,率领六万军士镇守岳陵城。
令恒王云宸煜为三军副统领,协助襄王镇守岳陵。又赐封侍郎之子季寻争为羽林中郎将,协助两位王爷成事。
五月二十日,快马捷报传来,翰军兵马调转,铁马金戈直往余娥方向攻进。
三军统领襄王得知后,当即下令,由襄王带领一半将士前往余娥支援。另一半将士由副统领恒王驻守岳陵。
恒王驻守岳陵关的当夜,岳陵城中潜入了一队江湖高手约十余人,他们趁夜色阑珊,连夜将恒王云宸煜、中郎将季寻争、将军魏成义三人掳走,至今生死未卜。
岳陵关失了镇守大将军,已是军心不稳,却不知何故,原本改道攻往余娥的北单军竟出现在了岳陵城下,岳陵城岌岌可危。
兵临城下,爱子不知生死,文帝见捷报后一怒攻心,吐了一口鲜血,昏厥了过去。
在夜落的一顿针灸舒缓之下,文帝才悠悠醒转。他看着夜落,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说朕不宜动怒,可偏有人让朕动怒,你说,这可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