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偏殿,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在门栏上。
她此时的脑中只剩下一个疑问:关宫门。
为何要关闭宫门?宫门一关,山河动荡,人心惶惶。
未过多时,只见朝中的几位大臣依稀入了乾坤殿内。入殿后,乾坤殿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入,
殿门之外更有重兵把守,他们显然不想有人偷听到商议的要事。
如此境地,夜落已是六神无主,她始终不明白,早晨文帝的脉象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毫无征兆的人事不知。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漫无目的地配药,取了一次又一次,药方的剂量总是不精确。
心烦意乱间,一声温柔的呼唤在偏殿响起:“夜儿……”
夜落寻声一望,手上取药的动作凝滞在半空中。门外,站着一个白衣如仙的男子,他的面容俊秀,黑发如瀑,脸上的笑容如春分拂面。
“期……”夜落在心里唤了一声,眼中已是泪盈满眶。她扑向眼前的云行期,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几月来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在这个温柔的男子面前化作一眼泪水,肆无忌惮地流在他如雪的衣衫上。
“夜儿,你受苦了。”他反抱着她,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用他的柔情化解她满腔的忧伤。
“以前,我几次三番祈愿离开皇城,唯愿得一封地,与你做一对闲野夫妻。得知你入宫后,我又多想回到这皇城之中,每时每刻地陪伴在你的身侧。”
“你可知道,你只身一人处在深宫漩涡中,我却束手无策,不能解你困境,我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儿,你怎么样?你都清瘦了许多。”
等云行期喋喋不休地诉了一通,夜落方才拉着他坐了下来。她靠在云行期的肩上,两手握着他的一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字。
云行期细细地看去,只见夜落写道:“因何入宫?”
云行期深知夜落谨慎,此时已是朝纲颠覆之际,不可不重视。
他收了脸上的欢喜之色,将夜落紧紧搂在怀中,头贴近她的头,远远望去,二人就像是浓情蜜意粘在一起的两个糖人。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听闻父皇病重,宫门关闭,我心知有异变,不放心母妃和你,特来看看。”
夜落继续写道:“期,我很害怕。”
云行期抚摸她一头柔软的发丝,“不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夜落又言:“有人下毒,先是饭菜,后不知下在何处。”
“下毒之人,必然权倾朝野。如今父皇病危,也许可见结果,你我务必时时当心。”
两人又暗里说道了许久话语。
夜落猜测下毒的人有两人最为可疑,宫女彩霞和小太监于春,又将告知银筷有问题的事情说与云行期听。
他听后,很确定地告诉她,于春年幼,不可能下毒,唯一可疑的人是彩霞,只有她接触了陛下的菜品。
于春的银筷有问题,那么彩霞的银针极有可能已偷天换日,这根银针并非用来试毒,若在银针之上镀上毒药,那么此针就是毒药的来源。
两人依依不舍靠在一起大半天,至晚间时,清幽宫派人来请云行期用餐,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云行期回了清幽宫后,少不得成妃的一顿斥;
骂。此时宫门已关闭,成妃也无他法,依旧安排云行期入住原来的寝殿,并再三嘱咐他多加小心,以防有变。
云行期担心夜落,夜不能寐,悄悄来到偏殿陪着她,并许她一诺,“他日陛下龙体复安,我定恳求圣上,准予我迎娶你为冀王妃。”
夜落虽知文帝的病情再无挽回的可能,可面对云行期的含情脉脉,她也是如蜜在腹。
她握着云行期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你不离弃,我死生相依。”
有了爱人的相伴,漫漫长夜不再是深更漏长,夜落倒希望时光能慢一点,定格在此时的美好瞬间。
翌日清晨,夜落依宣皇后召令为文帝诊脉,并配置相关的药方。夜落调整好药方,将所有的药材一一称量,放入瓦罐熬制。
云行期斜斜地倚靠在门边,一眼不眨地看着夜落细心地为君王配药熬药,他的一脸深情温柔如水,金色的晨光照在他如雪的衣衫上,发丝也染上了几缕金光。
夜落回眸,报予一个羞赧的微笑,看得云行期心神荡漾。
忽然,他看见夜落的衣袖在阳光下散落出星光熠熠的粉末,他忙唤道:“夜儿,等等,你衣服上好像有东西。”
夜落拿瓦盖的手一凝,罐中的蒸汽直望上冒出,差点将她的手烫着。
她盖好瓦罐,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却什么也没见着。“何物?”
云行期抓起夜落的衣袖,左右翻看了一遍,“嗯?没有。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的衣袖上有一些晶莹的雾末坠入了瓦罐中。难道是我看错了眼?”
闻及此言,夜落的心跳急剧地不安,她颤抖着双手,抓起自己的衣袖,在鼻尖闻了闻。
自己的衣衫上,自来有一股草药的香味,她每日在寝殿中熬药配药,衣衫上沾染药草之香也是情理所然。如今仔细闻来,才觉得这份药香有异。
她给文帝配制的药方有共二十五味药,可她的衣衫上却唯独只有一种药香,这是天婴草的药味。
天婴草是为远古时期的解毒奇药,能以此毒解他物之毒,只可少量使用,若误量过多,则成虎狼之药,断人性命。
夜落跑入寝殿,将她所有的衣衫全部翻遍、闻遍,又将衣袖置于正在熬制的瓦罐之上。
她一手揭开瓦盖,就见罐中的雾气冲入宽阔的衣袖中,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蒸雾之下,衣袖上散落了点点细小晶莹的粉末,如满天的星星坠落在云雾缭绕的天河。
夜落伸手探了一点,在鼻尖一闻,她哀莫犹如心死,闭起了双眼。那粉末,正是天婴草的药末,文帝后来所中之毒,也是天婴草的药毒。
云行期心知大事不妙,他拉过夜落,一把抱在怀里,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现在就送你出宫。”
夜落如梦初醒,她抓住他的手,猛然将他推到门外,并在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快走……”
才过门槛,二人就看见卢公公带着一队护城军端正地候在了偏殿的外面,似乎等了他们许久。
第73章
宣后指认
卢公公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挥了挥手,用尖锐的声音命令:“来人,将这个毒害陛下的医女抓起来。”
护城军得令上前分成两列,盔甲长矛纷纷向着夜落,将他们围在其中。
云行期将夜落护在身后,嗤笑着问道:“卢公公,你这是何意?”
卢公公脸上带着二分的笑意,躬身恭手,“王爷,老奴奉皇后之令,捉拿毒害陛下之人。”
云行期脸上的温柔化为一腔怒意,他取出山河汇锦的折扇,慢悠悠地摇了几道。“本王若不允呢?”
夜落冷眼扫视了一圈卢公公带来的护城军,将手抚在了云行期的手背上,悄无声息地移开了他触摸在扇骨上的拇指。她摇摇头,在云行期手心写下两字:“不可……”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就在她发现事情的真像时前来将她捉拿归案,这种巧合实非偶然。
纵然云行期贵为王爷,将她护住,可凭他一己之力与护城军抗衡,只会两败俱伤。
她站到了卢公公的面前,在卢公公邀请的手势下,毅然决然地往乾坤殿而去。
云行期自然不忍夜落孤独一人承受这一切,他跟在夜落的身后,也进入了乾坤殿内。
乾坤殿,已是雾锁阴霾,一排人早齐齐等候在殿中。
正前方的宣皇后正襟危坐在高高的座椅中,居高临下地俯阚着殿中的臣民。
皇城的臣子分站于两边,站在左前方的是一位身型精瘦、年约五十左右的男子,只见他一身黑色的官袍,神貌烁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瞥了一眼夜落后,再也没有拿正眼看过她。如果夜落猜得没错,这位就是权势滔天的司徒凤万青。
与凤司徒相排而站的是镇国大将军冷天疏。冷将军也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对他们视若无睹。
在凤司徒与冷将军身后并排站立的还有几位大臣。
早听闻中书侍郎为人正直,想必左边那位面容中透着一股刚硬之气的大人就是季侍郎。
最后一位大人年约四十余,文质儒雅,为人和善,见着云行期,不忘以礼相待,看见夜落也是点了点头。
夜落猜想,这位就是国子祭酒林都付。夜落的府邸,便是林祭酒原来居住的府邸。
太医署的太医站立于众位大臣的身后。左边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人称曹太医,位居
太医令。曹太医的神情傲骄,眼睛、鼻孔仿佛朝天而生,属于目下无尘一类人。
中间一位是一个喜眉笑脸的中年男子,人称扶太医,位居太医丞。他的脸上时常挂着三分的笑意,也不知是肌肉萎缩还是天生的笑脸。
夜落入殿后,先行三叩九拜之礼,未曾起身。听闻宣皇后问言,夜落才抬起了头。
“夜落,陛下与你无怨无仇,又如此信任于你,你毒害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宣皇后一改往日贤惠和善的模样,只见她神情严肃,字字珠玑,开口就是将一把害人的刀架在夜落的脖子上,不问青红皂白判了她株连九族的罪刑。
夜落无能反驳,无法开口,已是心力交瘁。
云行期在此时站到夜落的身旁,他牵起夜落的手,将她扶起,反问宣皇后:“母后此话是何意?”
宣皇后振振有词,“陛下的龙体本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体弱罢了,可经过她的医治,陛下如今人事不知。太医们都诊过了,陛下的龙体已如强弩之末。”
云行期嗤笑反驳,“是吗?太医们医术若是如此精湛,父皇为何要前往民间请医?”
“王爷有所不知。”左边发须全百的曹太医说道,“陛下操劳国事龙体欠安,我等护主心切,时常在旁劝诫。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劝诫过多,陛下不喜,以为臣等危言耸听,才从宫外寻来一个不明身世的哑女。此女乱用医法,滥用上古奇药,狼子野心,还在陛下的药中下毒,此乃引狼入室。”
云行期的脸色阴郁得可怖,盯着曹太医字字逼问:“太医令,谁要毒害陛下?你可说清楚了。”
曹太医低头不敢妄言。
“毒害陛下之人,就是她-夜落。”
一道熟悉的话语响在沉闷的大殿中经久不息。
夜落抬头看去,正瞧见宣皇后的手抬起,指尖朝着自己。
夜落的笑中泛起涟漪,这种情形是如此的熟悉。曾经自己深以为信的沈秋凝就用手指着她,当庭指认,“就是她,夜落。”
如今以贤惠和善闻名的宣皇后在博取她的信任之后也同样指认她是毒害陛下的人。
“如何毒害?”云行期愤然反问。
宣皇后不语,自有曹太医回复,“夜女所配置的药方中,有一位远古奇药,名为天婴草。药经典籍曾有记载,天婴草有解毒之效,却也有它的局限,用量不可过多。倘若此药过量,则可致服药之人全身麻痹,中毒而亡。”
“太医令,您所说的药物过量可致毒发葬命,可你我检查的药方用量并无不妥之处,如何断定为用药过量呢?”那名脸带微笑的扶太医问道。
曹太医抬头俯视着夜落,语正言厉地逼问:“夜女,你自说说,你是如何下的毒?”
夜落抬头不语,脸上带着七分的笑意,那是一种伤心痛绝后狂妄的笑。
云行期见状,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似乎这样能减少别人对她的伤害。
曹太医义愤填膺,一袖衣袍甩成一片飘舞之态。“你不说就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么?如果本太医料定无误,余下的药是通过你的衣袖放入的。”
“你使用浸染了药物的衣袖煎药,药物在蒸雾中落入药罐,所以药方用量并无异常。可是药罐中的药量却超出了身体的限制。陛下长时服用此药,导致毒血攻心,至今人事不知,这就是你下毒的绝妙之处。”
恰好此时,掌事秋红抱了一堆衣服出现在乾坤殿内。这些衣衫的颜色皆为青蓝两色,夜落一瞧就知道,这些都是自己日常所着的衣衫,正是自己翻箱倒柜寻出来的衣衫,每件衣服的宽袖上,全部染有不同剂量的药末。“禀皇后,夜大夫的衣衫已全部取来。”
不消皇后下令,几位太医纷纷拿起这些衣衫的衣袖闻起。男闻女衣,这模样甚是滑稽,连夜落自己瞧见了都想笑。
“回皇后,夜女身穿的衣袖,果然有天婴草的药味。”曹太医的神情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闻及此言,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皇后一脸平静地看着夜落,好像没有听见大臣们的声音,她开口问夜落:“你可还有话要说?”
夜落蹲在地上,右手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字:“我找宫女木阴。”
“夜大夫……”秋红回道,“奴婢前日开始就不见木阴踪迹,今日上午,有宫人在御花园的河内发现了木阴的尸体。她,已投河自尽。”
皇后哀声叹息,声音令人动容,“那孩子为何如此傻?前日夜间,她还托人将一封书信交由本后,指认毒害陛下之人。她又念着夜落对她有医治之情,心下难于释怀,没想到她如此想不开。”
那可真是巧了!偏偏要找木阴时,她却自尽身亡。
第74章
宣后指认2
文帝入宫所言「不可对任何人提及病情」是对的,终究是她错了,她错在自己的一颗良善的心上。这皇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深不可测,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善之心。
她一朝同情木阴,以为安抚了别人,谁知自己竟自行入了别人的圈套。
她明知皇后为人不可估量,也依旧听信了她的哭诉,将文帝的病情告知于她,最终诱发了病疾。
皇后口口断言,文帝是服药后不知人事,谁又会想到,文帝病发实非偶然,实则为皇后爱女心切,为免公主和亲,故意刺激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