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珈暗暗叹气,既是熙蓝要她走,她也只能离开了。
她向公主府的下人问了路,自去后院找到水井,打了一小桶水上来,用帕子沾着将裙上污渍洗去。
公主府的下人都在前边忙活着,后院冷冷清清,岳珈坐在台阶上扬着裙摆,好让水迹早些干透。
“你果然在这里。”方才岳珈往后院来时,正好被康宝丰看见。他知道此处人少,寻了借口过来。
岳珈一看见他就觉反胃,立刻起身要回前边去。康宝丰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去路:“上回在城门口看见你,只觉得身材不错,没想到模样也这般俊俏。”
岳珈诧异看他,她当时那般模样,他竟也认得出来。
“爷我有个本事,不用看脸,看一眼身形就能认出人来。”说话间伸手要去捏她下巴,岳珈闪身躲开。
“躲什么,给熙蓝那蠢丫头当奴才,还不如到我那儿去,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言罢又要去拉她的手,岳珈又退了两步,喊了句:“让开!”
“我若不让呢?”康宝丰眯眼笑着,步步逼近,将她逼到柴房门口,“反正此地无人,不如……”他将柴房的门推开,双手朝岳珈伸去。
岳珈已无退路,先下手抓住他的左臂,闪身向后用力一拧,只听得康宝丰一声低沉的叫喊,胳膊已脱臼了。岳珈迅速朝外跑,想着若是康宝丰要追究,她打死不忍便是,反正也没人瞧见。
正如是想着,立刻就撞见了人。
“见过王爷。”岳珈咽了咽唾沫,额头直沁冷汗,怎就碰上颂王了。
“跑什么?”元荆正好路过,见她一副心虚模样,裙上还湿了片水迹,心生怀疑。
此时康宝丰已扶着胳膊追了出来,见颂王也在,斜挑唇角,道:“王爷来得正好,此女伤了我,你帮我作证,让元照韫把人给我。”
岳珈背上的贴身衣物已然湿透,后悔不迭。眼下被人逮个正着,若康宝丰真去找元照韫,她就便是死路一条了。
元荆挑眉看了眼岳珈,收回目光,漠然道:“被一个姑娘拧了胳膊,不嫌丢人?”
康宝丰闻言脸上蓦然涨红,又不敢与元荆作对,讪讪无话。
岳珈暗暗庆幸,好在这位王爷是个不爱搀和事儿的。
“你。”元荆又看向岳珈,“跟我过来。”
岳珈头皮一麻,元荆已迈步朝前,她忙跟了上去。心里猜想着他找自己何事,不会又是引蛇出洞的之类的事情吧?
“上前来。”元荆刻意放慢步伐,让岳珈与他并肩,“脖子好了?”
“好了。”岳珈答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多谢王爷赏的药。”
元荆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到小花园路口时忽然停下,伸手进袖中探半晌,又低头将腰间的白玉玦解下,递给岳珈:“拿着。”
岳珈怔怔,好端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做什么?
“不想死太早就拿着。”元荆面色冷淡,“难道你以为自己能与敬国公府作对?”若康宝丰要对付她,照韫也未必能保得住人。他刻意选在这个地方,为的便是那些喜欢议论事非的妇人们看见,好令康宝丰知道此人动不得。
岳珈接过那枚玉玦,福身道谢,隐约感觉背后的道道目光如刀如剑。座中贵女,有多少人盼着当颂王妃,将来好母仪天下。
第8章 针对
岳珈系好玉玦,回去找熙蓝。熙蓝已喝得醉醺醺的,仍吵着要继续行酒令。眼下众人哪还有心思玩什么飞花令,眼睛全盯着岳珈。
“你和颂王爷交情匪浅呀?”宋淇最先忍不住,开口问她。
“几面之缘,岂敢妄谈交情二字。”岳珈垂着头,元荆这是把她从一个火坑里捞起来,丢进了另一个。
“既无交情,王爷为何送你玉佩?”这回说话的是康宝意的姑姑,敬国公的小女儿康织。
“奴婢不知。”
几个高门小姐你一言我一语,问得岳珈应接不暇。
“快天黑了,咱们去瞧新娘子吧。”宋漪故意将话题引到别处,几个年纪小的姑娘闻言纷纷应和,结伴着要去看新娘。
岳珈松了口气,再看熙蓝,歪在椅上睡着了。
宋淇离席之前先拿眼神剐了岳珈,原先就觉得这丫头生得过于招摇,没想到还招了颂王的青眼。她故意酸宋漪:“那丫头生得可比你还好看呢,你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怕是要让贤了。”宋淇素不喜欢宋漪这个妹妹,正因她的存在,长安城里人人只知怡国公府有个宋二姑娘,完全将她这大姑娘忘了。
“大家玩笑时起的诨号,妹妹岂敢以此自居。”宋漪淡淡说道。
公主府的管事安排了客厢给熙蓝休息,岳珈正要抱熙蓝过去,肃王妃正好过来,见状忙拦她:“别,若是闪着了可怎么好。”又招手唤了个婆子来抱,毕竟自家这丫鬟现在是颂王看上的人,她哪还敢怠慢。
肃王妃态度转变之快令岳珈愕然,元荆这一块玉玦把她摆到了既安全又别扭的位置上。
她陪着熙蓝在客房里休息,房外不时有人借故路过,探头探脑想一睹颂王看上的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自从五年前颂王妃过世后,颂王府上连个姨娘都没添过。有人说他是过于思念已故王妃,也有人说他压根就不好女色,不论是哪一种,现在似乎都因为这个婢女而改变了。
睡梦里的熙蓝被她们吵得不能安睡,不停扭动身子,嘤嘤嗯嗯的叫着。
岳珈索性走出屋外去,让想看的人尽情看,免得吵扰熙蓝。她一出房门,那些人反而惶恐地散了,像是她会吃人一般。
岳珈耸肩,倚在门外的红柱子上拨弄玉玦上的黄色流苏。背后仍有人在小声议论,听不清内容,苍蝇哼哼似的,讨嫌得很。她忍着不回头,闭上眼睛默默背诵元照韫教的诗词。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步伐有力应当是个男子。岳珈以为是元照韫来找熙蓝,睁眼回头,却是个生人。
来者是个年近弱冠的少年,文质彬彬。那人朝她礼貌一笑,问道:“小熙蓝还没醒吗?”
“还没。”岳珈答他。
那人将手上拎着的蓝布包裹给她,说:“帮我把这个给她。”蓝布是江南特产的绸缎,里头裹了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不明来历的东西,自然不能先收下。
“薛声。”他道,“小熙蓝的舅爷。”
岳珈初时以为他在说笑,他的年纪瞧着与元照韫差不多。但再一想,之前听明霜提过,肃王的生母是当今皇后,皇后的父亲则是穆国公。穆国公早年膝下无子,五旬以上才与继室有了儿子薛声。故而,薛声年纪虽不大,却是当朝的国舅爷,与皇帝平辈。
“我刚从江南回来,许多事情要忙,且抽不出空去肃王府。这是之前答应给小熙蓝的礼物,你先帮我给她,省得她惦记。”他陪母亲回江南探亲,刚到长安便赶来安福公主的婚宴,顺道把熙蓝的礼物带来。
岳珈接过包裹,薛声拱手道了谢,径自离去。这位国舅爷说话行事毫无架子,实在罕见。岳珈掂了掂包裹,份量不轻。她推门进屋打算先将东西放下,发现熙蓝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见她手上拎着个大包袱,熙蓝含糊不清地问:“这是什么?”
“国舅爷让交给郡主的。”她将包裹给了熙蓝,熙蓝迫不及待拆开。木盒里装的是瓷制十二生肖,个个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熙蓝甚是欢喜,将十二只生肖挨个捧出来欣赏,说:“小舅爷眼光就是好,真好看。”
那边厢,薛声向新郎官告了辞,准备回自家的穆国公府。小厮谷雨跟了上来,薛声悄声吩咐他:“去查查那个婢女的来历。”颂王那般刻意,当中定有什么玄妙之处。
熙蓝醒后,肃王府一行人也打道回府了。因时辰不早,熙蓝又喝了酒,元照韫今日便不打算授课。熙蓝暗暗欣喜,迫不及待要回屋玩她的十二生肖。
“多福。”元照韫朝岳珈说,“你随我去千竹苑取份诗集,敦促熙蓝明日背下来。”
熙蓝瞬地蔫了,眼睁睁看着岳珈随照韫走了,自有气无力抱着木盒回杏棠斋。
一路上,元照韫一语不发,岳珈亦步亦趋,亦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书房,元照韫并没去取什么诗集,而是喊了她一声“岳姑娘”。
岳珈并不诧异,不管熙蓝给自己改多少次名字,她的户籍和罪状上的名字都是岳珈。
“你哥哥的事情,我一直想与你说。”原本岳珈进王府的时候他就想告诉她了,哪知熙蓝把人要走了,他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和她谈起此事。
“我哥哥没有投敌,对不对?”岳珈眼眶微红,她从来就不相信哥哥会投靠残杀他们父亲的突厥人。他曾在父亲坟前立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突厥人赶出大数,他怎么会食言。
元照韫点头,道:“当时那一战敌我悬殊,不论怎么打都没有胜算。岳琛主动请缨,提议趁此机会潜入敌营,刺探军情以便将来可以把突厥人一网打尽。”
岳珈释然而笑,她的哥哥果然是个英雄。
“不过。”元照韫面色渐地沉重,“此事风险极大,我不知道岳琛什么时候才能成功,甚至能不能成功。”这是一条不归路,若是身份败露,英雄忠骨或将永埋异乡。
“一定会成功的。”岳珈扬起头微笑看着元照韫,“我相信他。”
元照韫亦是一笑:“我也信他。”岳琛有勇有谋,照韫相信有他里应外合,突厥人嚣张不了多久。
“因为此事连累你背井离乡还入了奴籍,新年也未能过好,是大数亏欠了你。”元照韫深深躬身,保家卫国是男儿事,但未免突厥人起疑,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亦是大数子民,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不是吗?”这是《孟子》尽心篇第十二节 ,元照韫给她上的第一课。
元照韫笑容更深,没想到岳珈如此明事理。他道:“你哥哥临去之前,唯一的牵挂便是你。我答应过他,无论此事成败,我都会替他照顾你。”
“多谢世子。”岳珈躬身,还了他一礼。
第9章 眷顾
初春的早晨寒意仍存,朝旭浅淡,曙烟清冷。岳珈抱着铜盆去给熙蓝打洗脸水,走到转角处时听见几人在议论。
“颂王爷会看上一个婢子?”一个婆子惊讶说道,“那将来岂不该成宫里的娘娘了。”
燕碧冷哼一声:“凭她?只怕人家颂王爷是瞧她会功夫,图个新鲜而已,一个罪奴出身的人,还想爬龙床吗?”
岳珈无声叹气,转身绕道。当初突厥那场仗,元照韫是副将,颂王是主帅,所以哥哥假意投敌的事情颂王必定也是知道的。她现在所得的眷顾,都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让她们误会颂王对她有意,总好过事情败露,危害哥哥性命。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回去,还没进熙蓝的房间,明霜已快步过来,将她手中的铜盆接过去,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来服侍郡主。”
“可今日该我当值的。”
“让玉露替你了。”明霜说,“你直管去休息,若要出府也没关系。”
“我能去哪儿,劳累玉露做什么。”岳珈仍要去侍候熙蓝,明霜急道:“这是王妃的意思,你就别教我为难了。”肃王妃昨夜特地吩咐她,往后要把岳珈当菩萨供着,粗活累活都不能让她沾。
岳珈明了,只得放手让明霜去忙,独自立在阶下晃了晃双臂。这个时辰回去睡觉定是睡不着的,不干活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日。
正此时,肃王府二公子元照彦急匆匆过来。岳珈福身行了个礼,说:“郡主还在梳洗,二公子稍候。”
“我不找她。”元照彦通身打量岳珈,目光在她腰间的玉玦上顿了片刻,问她,“你就是多福?”
岳珈点头应是,元照彦欢喜道:“正好,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你去了便知。”照彦匆匆忙忙没时间与她细说,催促她快走。正好岳珈无所事事,便跟着他出去了。
元照彦领着她出府,一人一马往平康坊去。
平康坊是长安城秦楼楚馆云集之地,此处夜夜笙歌,到了白昼反而寂静冷清。
岳珈缓下马蹄,张望着两侧铺子的招牌,已明白这是何地,纳闷元照彦带她来此地作甚。
只见元照彦在一家名为春风楼的店门前停下,敲门许久才有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妇人来开门。
“是您呀。”妇人打着哈欠,甚不耐烦,“都说了,人不能给您,闹也没用。”
元照彦指着马上的岳珈,喘着大气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妇人眯着眼望过去,高头骏马上坐着一个妍丽女子,瞧着气度不俗,却是个婢女打扮。这般姿容,若入她春风楼好生妆扮一番,定要夺了半座长安的男人的魂。
“她可是颂王爷的人。”元照彦说道,“你再不把人给我,我就带她去颂王那儿告你的状,你这春风楼暗地里做的什么见不得光的营生,心里没数吗?”
妇人面色变了变,昨夜就听几个来吃酒的爷议论,说颂王看中了肃王府的一个丫头,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她打了个激灵,困意瞬间都散了。她们春风楼里的姑娘有不少都是黑市里买来的,因在官府那儿打点过,一直平安无事。可那位颂王爷油盐不进,他若要较起真来,关门歇业是小,吃牢饭可不是玩笑。
岳珈这才明白元照彦带她来这儿做什么,心下有些好笑,这位二公子倒是个多情之人,为了讨个娼妓还得把颂王搬出来。
那妇人左右为难,软了声气,央照彦说:“您这不是要逼死我吗?康二爷钱都给了,说好了今晚给佩玉、鸣鸾梳拢,您这会儿把人带走了,康二爷不得把我这儿砸了。”她得罪不起颂王,也同样得罪不起敬国公府。
“她们两个本就是清倌人,你逼她们卖身还有理了?”元照彦怒气冲冲,康宝丰仗着权势横行无忌,已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佩玉与鸣鸾身世凄苦,不得已委身风尘,元照彦实在不忍见她二人被逼入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