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先生,我发现你近来翻墙翻得是越来越熟练了。”二人出了周府,又跑出去很远之后,方吟才舒了口气,调侃道。
“哈哈,我也是才发现,翻墙也是可以熟能生巧的。”沈屹笑答。
他敛了笑,正色道:“话说,这周府也太铺张了,院子又多,还布局复杂。幸亏你那天给我写了琳琅阁的位置,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找到。”
“锦州虽还算富庶之地,但其实知府的月银也不多,除去府上每月的基本开支,剩不下多少。”方吟叹道,“像周府这般吃穿用度根本不可能,这也说明了周大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两袖清风的。”
“先生,”她小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今晚就别回岳畔了,”沈屹道,“等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定会先去那里找人。我们先去闻雁斋避一避,顺便瞧瞧陆兄有没有安全脱身罢。今日多亏了他的那场火,才能上演这出声东击西。”
二人挑人少的小路走,很快便安全地到了闻雁琴斋。
陆之云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
“快进来。”他警惕地看了外面,确定无人跟来,赶紧吩咐小伙计关了门。
到了后院,进了厢房内,陆之云才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陆兄。”沈屹躬身,向他郑重一礼。
“何必与我客气,”陆之云摆摆手,“方姑娘身陷囹圄,我自是无法袖手旁观。话说,周大人究竟为何要圈禁你呢?”
方吟犹疑良久,才轻轻道:“此事,陆掌柜还是不知道更安全。”
沈屹也点头,“陆兄就别多问了,免得连累到你。而且我们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要尽快离开才行。”
见他们这般,陆之云也不再问,只是道:“料想他们也不会很快找到这里,至少过了今夜你们再走罢。”
外面又下起雨来,敲打在瓦片和屋檐上,让人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便赶路,沈屹与方吟决定暂住一夜。
“什么?人跑了?”周大人拍桌而起,莺茶和绀蝶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走到二人面前,弯腰捏起绀蝶的下巴,阴□□:“说说,怎么把人放跑的?”
绀蝶吓得脸都白了,忙道:“奴婢不知啊,奴婢是晚上看着的,白日里明明是莺茶姐姐…”
莺茶狠狠剜了她一眼,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那你来说说?”周大人又冷冷问。
“奴婢…奴婢听说院子里走了水,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谁知回来人就…不见了。”她磕磕巴巴道,“我叫一个小丫鬟看着人,她也不见了…”
“你叫谁看的人?”
“我没问她的名字,但看着眼熟,应是府里的人…”她嗫嚅道。
突然,莺茶好似灵光乍现,急急开口,“定是吴妈妈将人救出去的,我瞧见好多次她们两个窃窃私语来着。肯定是吴妈妈将人劫走…”
啪——
她话音未落,一杯滚烫的茶就炸开在膝前,瓷片粉碎四溅。
地上的两人却分毫不敢挪动,只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一派胡言乱语!”周大人冷冷一笑,“那个吴妈妈被人发现倒在游廊,是被花瓶砸晕的。而且,是我叫她去套话,不悄悄说,难道都要喊出来么?”
莺茶震惊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剧烈喘息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了,拖下去吧。”他耐心耗尽了,便对着门外吩咐道。
侍卫进来,将二人拉起来带了出去。
哭嚎声渐行渐远,而后戛然而止。
周大人这才又另斟了一盏茶,闭目啜饮。茶香萦绕,他的眉头却渐渐又锁了起来。
“大人,”一个面容娇艳的红衣女子轻步而至,“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她正是之前在游廊上与吴妈妈说话的那位。
“自然是将人找回来啊。”周大人睁开眼道。
红衣女子走到他身边,抬手抚上他的额角。她皓腕如雪,腕上一抹带血色的白玉镯异常夺目。白嫩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帮周大人揉着太阳穴,俯身软语道:“依我看呐,人跑了也是件好事呢。大人也就先别大肆搜捕了吧。”
“此话怎讲?”周大人舒服地又闭了目。
“她出了府,待觉得安全之后,自然会去拿真正的账册。我们只需派人暗中盯紧了,找机会或偷或抢回来就好。方吟不过是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就算是被灭了口,若做得干净些,想来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她浅笑着,低声凑近他耳语。
周大人听了渐渐勾起唇角,眉头也舒展开了。他伸臂一捞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坐了,顺手在纤腰上捏了一把,调笑道:“胭脂果然聪明过人,就依你罢。”
胭脂就势搂住他的脖子,娇笑着偎进他怀里。
风雨整夜未歇,闻雁琴斋的几人都睡得不太安稳。
早上起来后,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街上叫嚷的商贩,竟皆安宁如往常。
“着实有些奇怪了,”陆之云在早饭桌前坐下,支着下巴道,“昨天那么大的动静过后,知府大人那边怎么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沈屹盛了碗汤给他,答道:“许是因为府里走水,他们顾不上这边了呢?”
陆之云拿起勺子喝着汤,缓缓点了点头,“也是,昨日确实火势不小,整个护卫院都烧起来了。”
这时,方吟端了盘胡麻烧饼进门来,放在桌上。
沈屹又盛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笑道:“这些吃的已经足够了,快来坐罢。”
三人一同坐下用饭。
陆之云胡乱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就起身出去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方吟才开口道:“先生,这次多亏你了。帮我做了假的账册,又和陆掌柜把我从周府救出来。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开始泛红,声音也开始哽咽。
沈屹忙摆摆手,“你与我,就不必客气了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共历过生死的,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生死?”方吟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可不是,”沈屹掰着指头数道,“在益州客栈的那次,不算么?还有,在东吴的时候,我被太后下了狱,不是你奔走努力,最后才将我救出来的么?还有,还有裕都…”
她听得终于破涕为笑,“先生说的是。”
沈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取来真正的账册,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低低问:“你,之后会去哪里?还打算去北晋吗?”
“嗯,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那些财物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我又何必揪着不放呢。”方吟点头,定定看着眼前的账册,“只要我带着它离开了西蜀,周大人也不会再视我为威胁,那我也就安全了。”
“那这册子…?”沈屹欲言又止。
方吟知道他要问什么,凄然笑道,“我也知道,早些将它烧掉更好。可这是爹爹亲笔所写,哥哥送我的玉淙已经不能再弹了,别的东西又都被烧了,我想留下它,当个念想。”
她伸手抚上微微泛黄的封皮,默默垂下眼睫。
饭后,天边的阴云还是没散,雨倒是暂时停了,空气依旧湿漉漉的。
他们托陆之云雇的马车停在了闻雁琴斋的后门。
沈屹先上了车,又回身伸手把方吟拉了上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小心地放下了车帘子。
马车的两个木轮滚动起来,出了城往裕都方向而去。
不过,沈屹并未看到,有两个黑衣人随后从树后面闪身出来,悄悄跟了上去。
天完全暗了下来,马车到了离裕都约莫五十里的一个小镇子上。
雨又渐渐下得越来越大,沈屹和方吟只好下了车,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先生,”方吟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账册,警觉地看了一圈四周,才小声问道:“下午我们歇脚打尖儿的时候,你可看见有个黑衣人在一旁探头探脑的?”
“没有啊,”沈屹一听也提起心来,“难不成是之前的黑衣人又找来了?”
方吟咬着嘴唇,摇摇头表示不知。
这间小客栈房间所剩无几,他们便只好要了一间房,驾车的车夫则去了后院的通铺将就一宿。
“你睡床上罢,我在这塌上睡就行。”沈屹说完便熄了灯,合衣躺下。
方吟只好到床上去躺着。
床边的棉布帘被放了下来,隔出一块狭小又隐秘的空间,让她觉得莫名安心。虽然方吟还因之前看到的黑衣人紧张不已,但赶了大半日的路实在辛苦,头沾了枕头不久便沉沉睡去。
外面大颗的雨滴打在客栈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作响,遮盖住了一切声音。
沈屹悄然起身,点起那盏豆大的油灯,留下一封信之后便径自出了房门。
雨声终于歇了,梆子声响了几下,大约是四更天了。
方吟从恶梦中惊坐而起,头上满是冷汗,抱着被子微微喘息着。
房间里一片寂静,她轻轻将棉布帘撩开一角,才发现沈屹不在房里。
他的信躺在桌上,她便下床点了油灯拆开来看。
沈屹在信里说他去引开黑衣人,让她在此地等着,天亮之前他会回来接她。
方吟看着面前的账册和信,一时心里忧惧交加。
回到西蜀之后的这些事情,她自己一人担着也就算了,如今又连累先生这般辛苦,为了她而一次次陷入危险。不光锦州待不得,连到了这裕都地界也不得安生。因为这本账册,竟好像被逼上了绝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能再逃了,方吟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既然这本册子能将周大人贪赃的行径都揭发出来,那就要将这证据送交官府。只有周大人被治了罪,他们才不用再狼狈地四处躲藏。
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再累及先生了,就让她一个人来完成吧。
定了意,她便不再耽搁,立刻收拾了东西从客栈里出来。
夜色尚浓,整个镇子似乎都还在沉睡之中,只有镇口的茶摊还有盏灯亮着。
方吟要了碗热茶,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身子才觉得渐渐暖了过来。茶摊的灯笼昏黄的光在风中摇荡,将她的眼神映得明亮又坚定。
她起身,将账册裹入衣襟,沿着官道向前走去。
第29章
脚下的路看得越来越清楚了。方吟抬头,见天光已然大亮。
她只顾着埋着头飞快地走,不知走了多久。此刻一停下来,只觉得脚上疼痛难耐。
方吟找了块路边的大石头,坐下来,除了鞋袜查看。她这才发现脚上被磨出了好几个大水泡,有的甚至已经破了。
看样子是不能再继续走了。
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离裕都还有多远。
她叹了口气,缓缓穿上鞋袜,一下下揉着酸痛的脚踝,开始慢慢想着对策。
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辆马车从她走来的方向徐徐驶来,停在了方吟的身边。两匹油光水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打了几个响鼻之后,都安静地垂下了头。
方吟侧目,见这马车周身包裹着厚厚的蜀锦,镶金的窗牖被淡青色绉纱帘遮挡,看不清马车内部的样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车内之人怕是非富即贵。
她不敢过多招惹,便垂了头。
车夫却瞧见坐在路边的方吟,扬声问道,“姑娘,需要捎你一程吗?”
“怎么停了?可是有什么事?”
还未待方吟回答,车内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便悠悠传出。简单的两句问话,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车夫转头,对着车内恭敬道:“大人,路边有个姑娘似乎伤了脚。”
下一秒,车帘被慢慢撩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轻咳一声道:“小姑娘,你若是要去裕都,便上来罢。”
方吟犹豫了一瞬。
一来因着脚上的疼痛实在无法继续赶路,二来若此地继续待着,不知还要再等上多久。最后,她还是站起来走上前,躬身一礼,“多谢老伯,我和这位一同坐在外面就行。”
老者呵呵一笑,将帘子又撩开些,坚持道:“无妨,我瞧你手都冻红了,进来坐罢,车里暖和些。”
车夫也跟着劝了几句,方吟只好上了车。
马车之内果然很暖和,里面的装饰也豪奢无比,还配有软垫和靠枕。车里还有一位书童打扮的男孩,约莫十来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看着很是安静守礼。
老者吩咐他给方吟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才抚着胡须问道:“小姑娘,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啊?”
“我是锦州人。”方吟道了谢,捧着茶盏恭顺答道。
“哦,”老者听了眼睛一亮,笑道:“那可真是有缘了,老夫亦曾在锦州生活过多年。”
方吟浅浅一笑,作为回应。
有了这层关系,老者便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路絮絮地问了好多锦州的事情,例如哪家多年的老铺子关门了,城里又开了哪些新铺子。
方吟一一答了,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真正想问的好像不是这些。
“你来裕都,可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又问。
“嗯,我有个朋友在这边,我来找她。”
“如此…”老者点点头,张开口又要问什么,却被打断了。
“姑娘,我们进城了,你要去哪里?”车夫在外面问道。
方吟饮尽杯中的茶水,轻轻放下茶盏,“劳烦把我放在路边就行,多谢。”
车夫便缓缓停下了马车,拿了只脚凳放在车下。
“多谢老先生捎我一程。”她又认真地道了谢,才转身下车。
马车慢慢地驶入了前面人群熙攘的长街,转个弯便看不见了。
方吟在街边的食肆,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幸而沈屹给她留了些银钱,短时间内倒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她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却无心品尝,吃得味同嚼蜡。这本账册要交给谁,她有些茫然。
薛映淮倒是可信,但一个不常出门的闺秀,又心思单纯,方吟不想她牵扯进来。
在周府的时候,她偶然听丫鬟提到,周谨毅在裕都做了九品保义郎。只是他又怎么可能帮自己定他父亲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