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先生,”他小心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蹙着眉摇摇头。
承文不便多问,只好默默地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
“怎么会如此呢?”他出去后,沈屹拿出《麟凤引》,盯着它自言自语道。
今日他在山中弹了大半日的琴,却连一只飞鸟都未曾靠近过半分。难道说,这张花了他近八年时间收集来的曲谱,竟会是假的么?
加上手中多余出来的那片残谱,沈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少爷,糖酥饼做好了,快来尝尝吧。”
胭脂端着一碟刚出炉的小饼,袅娜地进了门。
周谨毅放下已经读了多遍的那封方吟送来的信,起身迎去,“好香呀。”
“先去洗洗手罢,”胭脂只做没看见,把碟子放在了桌上,捉住他伸向酥饼的手,笑道:“洗完再吃。”
她拉着周谨毅走到水盆边,用手舀起水浇在他手上,又一下下揉搓着,仔细地帮他洗手。胭脂的手又白又软,手指纤细,皮肤滑嫩,与他的手在水中交缠在一起,让周谨毅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他赶紧擦干了手,过去拿了一只糖酥饼放进嘴里。
胭脂见状,撇过头去掩嘴轻笑。转头便神色如常,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方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呀?”
周谨毅吃完一个酥饼,又拿了一个,含糊道:“她没说,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吧。”
“哦,”胭脂淡淡应了,“那她的东西都带在身边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给她送去的?”
“应该不用吧,在侍郎大人府里还能缺了吃穿用度么?”周谨毅丝毫未察觉她言语中的探究之意,边吃边道,“她来时就带了几件衣服,都留在房里了,估计用不上。”
胭脂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走到他身边,顺手帮他拂掉唇边的饼屑,勾唇一笑。
她本就生得一双凤眼,笑起来十分娇媚动人。
此时,二人靠得近了些。周谨毅抬头看着她,只觉得一股子如兰似麝的浓香铺面袭来,整个人瞬间有些迷醉。
“胭脂姐姐…”他放下手里的酥饼,下意识开口唤了一声。
“我不过虚长少爷一岁,何必这么生分呢,”她欺身靠他更近些,“唤我胭脂便可。”
那红唇近在咫尺,随着她讲话微微开合,饱满如珠,娇艳欲滴。
周谨毅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猛地站起身,欲要逃离。
却被身后之人轻轻拽住。
胭脂拉着他的袖边,将他一点一点拉回自己身边,把他的手拿起放在自己腰上,又伸出素白的玉臂圈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媚眼如丝道:“大少爷,你想去哪里呀?”
掌下的腰肢细软无比,她穿得很少,隔着薄薄的衣物甚至还能隐约感觉到那柔嫩肌肤的温热。周谨毅再也忍不住,锁紧手臂把她搂入怀中,俯身吻了下去。
罗衣委地,红烛“啪”地剥开一朵烛花,摇曳了满室旖旎。
屋外,周伯眼疾手快拦住了听到响声准备敲门的巧燕,悄悄将她赶走了。
他自己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你真的去见他了?”方吟托了下巴,打趣她道,“我记得,你不是一直说他风流来着么?”
薛映淮嘟了嘟嘴,“其实也不算是我去的,是他来找我的。”
原来,自从当初拿到李凌的信,薛映淮就并未打算理会。却不想,素来知难而退的李凌,在此事上竟异常地执着。
出门次次偶遇也就罢了,就连她陪母亲去寺庙礼佛,李凌也能找到机会与她见面。
“说吧,”她实在受不了他这般阴魂不散,便豁出去了问道,“什么事?”
“带我去皇陵。”
李凌这惊天一语,让薛映淮着实吃了一惊。
“这…这如何使得?此行去皇陵的所有人皆认得你,”她道,“我如何有能耐瞒过他们?”
他摇摇头,道:“这个我来解决,你只需要允我作为府里的小厮,跟你同行便可。”
许是太过惊讶,薛映淮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等到回去,她缓过神来才开始担心,到时候李凌若被人认出来,她可就说不清了。
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反悔,薛映淮便硬着头皮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转眼到了二月份,皇后带了六位嫔位以上的后妃启程去了皇陵。
映淮与薛嫔共乘,两人带的几个仆从乘马车跟在她们后面。
“小姐,请下车。”一个在众丫鬟中略显高大的身影靠近,垂首扶了薛映淮下车。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没控制住,浑身抖了抖。
临近日子才得了消息,薛映淮只能带一名贴身丫鬟随行。无奈之下,李凌只好扮作女装,才得以跟来。
幸而他原本就面容俊美,将粗硬的眉毛剔去,画上细细的柳叶眉,再用额发和鬓角修饰一下脸型,倒也不算是太过突兀。只是这身形,却有几分太过高大了。
他选了一身深青色衣裙,又苦练了举止,希望能不太显眼。
“淮儿,”薛嫔微微侧目瞧了一眼,“你这丫鬟我怎的未曾见过,素馨呢?”
映淮上前挽住薛嫔,顺便挡去她的部分视线,压低了声音道:“都是爹爹不放心,说皇陵偏僻又地广人稀,所以特意挑了个最壮实最扛揍的来保护我。”
跟在后面的李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晚上,薛映淮在里屋睡下,将要入睡之时,听到外间的李凌悄悄出了门。
第二日就是祭拜贵妃之日。
薛映淮一早起身,自行穿戴妥当才打开房门。外间,李凌已经装扮好了他自己,也如一个尽责的丫鬟般,将她洗漱的温水、花露、帕子一应都备好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默默地去洗漱,又默默地坐在桌前用早饭,然后两人一路无言,去到了薛嫔那里。
随着薛嫔拜见过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贵妃陵寝而去。
冗长的祭拜仪式结束后,日影已然西斜。薛映淮因着站立太久,腿脚酸痛不已,加上大半日未曾吃过东西,视线也有点开始模糊了。
她正咬牙撑着,忽然手里多了一个小纸包。
“这里面是香糖果子,”只见李凌不着痕迹地上前,托扶住她的手臂,在耳边低声道,“你早饭吃得不多,先用这个垫垫肚子吧。”
薛映淮偷偷打开,果然见纸包里是两块精致的小点。她饿过了,腿脚都开始发软,也就没有推辞,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那点心入口慢慢化开,舌尖的甜蜜聚集了又散去,人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多谢。”她侧头悄声道。
此事过后,薛映淮对李凌的印象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想来李凌是完成了姐姐的心愿,从皇陵回来以后,他便再也没来找过薛映淮。
映淮以为,两个人就这样便分道扬镳,再无交集。于是也就渐渐淡忘了。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她那早先定下的婚约又出了问题。
“映淮,”方吟打断她道,“去年年底在吴国的时候,我记得,你当时信里就说已经定亲了,今年开春便要成亲的,如今怎么又没消息了?”
薛映淮叹了口气道,“此事啊,说来话长。”
“是怎么一回事呀?”
“你别急,听我慢慢讲。”映淮喝口茶润了润嗓子。
“爹爹原本并不打算早早把我嫁出去的。”她继续道。
但年前一日,刑部尚书突然带着自己家嫡出的二公子来薛府提亲,说是他前一阵子偶然见到映淮,就对她情根深种,非卿不娶。
这位二公子倒也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又似乎很会哄人。薛大人不过与他聊了一个时辰,便对这个未来女婿十分满意了。
薛映淮也偷偷隔着屏风看了几眼,见他举止有礼有矩,当下也没什么不满的。
亲事就这样暂且定了下来。不过薛大人和薛夫人舍不得女儿,两家长辈商议过后,决定让他们来年再成亲。
谁都没想到的是,二月还没过完,这位尚书家的二公子就在青天白日里被人从青楼里扔出来,光溜溜滚到了街上。这事自然以最快的速度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薛家上下这才知道,此人本就生性放浪,除却与家中的婢女厮混在一起,还常常流连秦楼楚馆,夜不归宿。
有此等行迹,必绝非良配。
薛大人次日一早就亲自登门尚书府,毅然决然替映淮取消了婚约。
这么短的时间,定了婚又取消,虽是遇人不淑,但薛大人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故而一连数日都恹恹地,恨不得连上朝都避着人。
但后来有一日,他却突然就精神起来了。
薛夫人和映淮追着他问了好久,但薛大人什么也不肯说。
一直到了晚上,他屏退了房里的丫鬟仆人,才神神秘秘与薛夫人道:“你知道那尚书家的二子,是被谁扔到街上去的么?”
薛夫人自是猜不出。
“是三皇子吩咐的。”
“三皇子?莫非他与那二公子结过仇?”薛夫人惊道。
“非也非也,”薛大人眯了眼笑道,“虽然他说是因为瞧不上此类无耻之徒,想给他点惩罚。但依我看,他或许是别有用心。”
谁知,薛夫人当晚听完,次日便来探映淮的口风。
映淮警觉,三两句便听出母亲话里有话,于是便含糊过去了。
只是,三皇子为何要来插手她的婚事呢?看不惯这个理由实在叫人无法相信。
那日之后,她又想了很久,却是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第33章
“小姐,时候不早了,你和方姑娘也该安歇了。”素馨又来敲门道。
方吟和映淮瞧了瞧漆黑的窗外,这才发现夜早已深了。
素馨带方吟到了收拾好的暖阁,替她铺好床褥,叠齐换下的外衣,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间暖阁不大,却布置得极温馨舒适。
窗外有一株海棠,枝叶花影隔着薄薄的窗纱隐约可见,香气幽微朦胧。
方吟换上软滑的蜜合色薄绸中衣,仰面躺在床上,耳朵听着风吹过枝叶的细碎响声,烦乱的心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入了梦。
浓雾弥漫,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边缘,她正小心地晃晃悠悠走着。
“吟吟,”哥哥站在不远处唤她,“你来。”
她正要走过去,却忽然发现崖边之人不是自己,而是哥哥,一步步倒退着靠近那深渊。
“哥哥,你别再走了!”她哭喊道,“后面是悬崖,会掉下去的!”
哥哥却恍若不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别怕,吟吟,你会没事的。”她转头,发现爹爹的手搭在了她肩上,娘亲也站在旁边,都在对着她笑。她转身,伸出手去拉他们,却不知为何他们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你们要去哪里?求求你们了,别走好吗?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她声嘶力竭地哭着,面前那三个人却只是看着她笑而不作答。
她哭得脱力,但还是努力地向他们跑去。
在哥哥跳下悬崖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抓住了他的袍摆,大力将他拉回来。抬头时,却发现那张脸变成了沈屹。
他手里拿着那本重要的帐册,皱着眉,责怪地问:“你躲去哪里了?你可知道这本帐册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么?我这就把它烧掉。”
“不要啊。”她喃喃道。
手还未伸出去,光影一转,忽然就到了皇宫大殿之上。
皇帝在珠帘之后的宝座上,甩手扔了帐册,对底下跪着的她冷冷道:“大胆刁民,竟妄图陷害朝廷命官,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周知府得意地笑出声来,周谨毅则冷冷地在旁边看着她。
两个官差得了皇命,上来想要拖她下去。她的膝盖和双腿划过冰冷的地砖。
方吟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睁开了双眼。
第二天早上,薛映淮见到方吟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吟吟,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般模样?”
方吟用手轻轻按了按眼眶,道:“无妨,不过是昨晚做了噩梦。”
“哎呀,这一会儿出门可要挡严实些了,”薛映淮凑近瞧了瞧,转身吩咐素馨,“你去换顶厚一点的帷帽来吧。”
两人用过早饭,便只带着素馨一个人出了门。
她们先是在街上随意逛了逛,等到快晌午,才悠悠去了百宴楼。
原本带着帷帽就会挡住一些视线,更何况素馨拿来的这顶,用的不是普通的透明方孔罗纱,而是轻软的镂空素白花罗。
所以一戴上之后,方当吟进了百花楼,便只能看清楚脚下的楼梯了。
“这位姑娘,请当心。”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透过帷帽传入耳中。
她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没稳住脚步晃了晃,下一刻便被虚扶了一把。
然而,还未等方吟开口道谢,她身边的薛映淮便被这人认了出来。
“请问是薛小姐么?真是有缘啊。”他似乎很高兴见到她。
“见过大皇子殿下。”薛映淮行了礼,方吟也跟着福了福。
“不必多礼,不知况能否有幸邀请二位同座?”大皇子李况热情相邀。
她们是偷偷来见李凌的,且要将那帐册交给他,自是不能让别人知晓。
于是,薛映淮便浅笑着推拒道:“多谢殿下盛情,只是映淮今日是与好友相携出行,有些不便,不如改日吧。”
“也是,”李况似乎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用略带探究的目光看了眼她和方吟,笑道:“你们女儿家在一起聊聊天也自在些,那我就不打扰了。”
听他这么说,薛映淮和方吟都松了口气。
“恭送大皇子殿下。”
李况转身下楼离开了。
百宴楼的掌柜亲自过来,将她们迎到了旁边的雅阁里。
雅阁之中,一桌一椅,桌上只一个茶盏和一个茶壶,李凌已经坐在那里了。
“刚才我隐约听到外面的声音,你们可是遇见皇兄了?他没有为难你们罢?”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开口问道,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薛映淮身上停滞了一瞬。
二人进了门,先行礼问安。
薛映淮除了帷帽,才垂眸答道:“正是,不过大皇子并未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