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在她身后的远山之中,树林梢头薄雾升腾,如仙如幻。
沈屹虽不明所以,还是起身让到了一旁。
方吟将琴稳稳搁在膝上,先是五弦九徽,后是七弦七徽,轻轻注下,缓缓吟揉,旋律也渐渐地流畅起来。
虽是《麟凤引》的调子,但又不全是原本的调子。些微的改动,去掉了那些铿锵之音,让整支曲子变得柔和温润了许多。
天上飞着寻食的雀鸟饿了一冬,如今被食物吸引都慢慢开始落下来,争相啄食着地上的稻谷豆米,三只,五只,十只,二十只……慢慢地数也数不清了。
期盼了十余年的“百鸟来朝,万兽空谷”,一朝成空的那刻,如利刃般曾在他心里割出深深的伤口,觉得永远不会愈合。
可是眼前之景,明明就是比那些更美的盛况。
比自己这些年来无数次梦里所见、脑海中想象出的都要更加震撼人心。
此刻,她就坐在漫天飞舞盘旋的鸟雀之中,粉颈低垂,素手拨着琴弦,琴声优美动听。偶尔抬眼,清澈的眼眸单单映出他的影子,璀璨晶亮,明媚动人。
沈屹听着听着,就觉得心上的口子突然不那么疼了。
转眼,就到了赏花会这日。
薛映淮与方吟一大早便起来,收拾打扮妥当,然后便进了宫。
今日她们穿了相似的乳白色缕金罗纱长裙,不过方吟搭了碧色疏绣缠枝纹罗衫,发上用珍珠做点缀;薛映淮则穿了绣百蝶穿花的细锦衣,头戴赤金双蝶嵌宝簪。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雅,一个明艳,端的是赏心悦目。
方吟头次入宫,还有些拘谨,处处小心着。薛映淮倒是熟门熟路,与那带路的小太监寒暄了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
“吟吟,现在时辰还早呢,我们先不急着去拜见姨母。”她转头笑道,“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想来宫中的镜湖你还没见过吧?”
这镜湖,方吟是早有耳闻的。
听闻皇帝当年曾下令,将宫墙向外扩出千丈,挖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出来,只因出身民间的贵妃想念幼时在山中玩耍的湖畔,而宫中的莲池太小。
在百姓的心中,这湖是一处无法见到的盛景,又见证了皇帝对贵妃的深情,慢慢地就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还有人说,那湖心的小岛,是会有仙子偶尔拜访的。
方吟虽不以为然,但如今有机会可以亲眼一见,自是无法拒绝的。
于是,两人沿着石块铺成的路,一直往园子深处走去。
转过一片团团簇簇盛开的紫阳花海,眼前蓦地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湖泊就这样乍然出现在眼前。
湖面上的晨雾还未散尽,缭缭绕绕,如仙似幻。镜湖之大,对岸竟然都瞧不清楚,只有湖心一抹郁郁葱葱的绿隐在雾中,便是那湖心的小岛了。
饶是已走过了许多山水,方吟还是实实在在被惊艳到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名不虚传?”薛映淮歪了头问。
她望着那湖心岛,轻轻叹道,“确实是如仙境一般,不可多见的景色呢。”
话音刚落,却听得后面一声嗤笑:“真是少见多怪。”
二人转头,见一个身穿紫色锦袍,头戴金冠,看着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一脸不屑,端着大人模样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仰起头挑眉向薛映淮问道:“她是谁?”
薛映淮无奈一笑,拉了方吟一同行礼:“映淮见过七殿下。”
原来是七皇子李冯。
“这是方吟姑娘,我的好友,她是位很厉害的琴师。”薛映淮起身后便道,“我们今日进宫,来赴你母妃的赏花宴。”
“原来如此。”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问方吟:“我没见过你,你可是头一回进宫?”
“回殿下,正是。”方吟答道。
“你既是琴弹得好,可否弹一曲给我听?”他又道。
“殿下,我们并未带琴入宫来。”薛映淮抢着道,“况且时辰也不早了,若迟了萦夫人怕是会怪罪我们的。”
李冯却摆了摆手,一脸不容拒绝,“琴嘛,我有的是,差人取来便可。至于母妃那里,你们自是不必担心,我这就派人去说一声。”
说罢,便转头吩咐着身后的奴才,有人去拿琴,有人去通报萦夫人。他想了想,又指着湖心岛对剩下的人道:“本殿想去那岛上,快去备船。”
随侍之人纷纷领命而去,仿佛早已习惯了他的这般折腾。
薛映淮与方吟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位七殿下真是被宠坏了。
不一会儿,瑶琴取来了,船也备好了。三人并七皇子的几个随侍一起上了画舫,两个划船的小太监拿起船桨,将画舫朝着湖心岛划去。
也是在这一日,周谨毅结束了在凉州的差使,刚刚回到裕都。
才在城东的宅子门口下了马车,他便看到宅子门口挂着一缕刺目的白色。
周谨毅正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下一刻却见周伯和巧燕从门里出来,两人皆是面如死灰,一见了他便哭道:“大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胭脂也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这一切,眼中不禁多了些慌乱。
几人前后进了宅子,周伯赶紧关了门。周谨毅环视一周,宅子里竟都挂满了白幡,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周伯好容易缓了缓,才抹着泪说:“是老爷出事了。就在少爷刚刚去凉州那几日,老爷突然被查出来私吞赃物,然后就被下了大狱。”
“多少赃物?”周谨毅扶着桌子,好不容易坐下来。
“就算是私吞赃物,数量不多的话,也罪不致死吧?”胭脂急急问道。
周伯摇了摇头,“并非是砍头之罪,但老爷是在大牢里畏罪自尽的。”
巧燕在一旁哭着:“他们说,老爷是有罪之人,不得大肆操办丧仪,所以就草草下葬了。少爷,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嫌她哭得吵闹,胭脂蹙了蹙眉道:“事到如今,哭如何顶事?依我瞧,此事怕是有些蹊跷。老爷虽谨小慎微,可不是那会轻易服软自尽之人。”
“胭脂说得对,我觉得爹是被人在牢里灭了口。”周谨毅紧握拳头,咬牙站起来,“无论如何我定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将那背后之人揪出来,还爹一个公道。”
正说着,听得外面传来叩门声,周伯就赶紧去了。
“谨毅,听闻你今日回来,我便来瞧瞧你。”
章豫知大步走进屋来,神色间带着浓浓的关切,拍了拍周谨毅的肩,“你可还好?”
“章大人…”周谨毅看到他的瞬间精神一松,便腿软坐回了凳子上。
正要再起来,却被章豫知按了回去。他温声道,“你对我就不必多礼了,坐着罢。”
周伯端上了好茶,就带着胭脂和巧燕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待屋子里只剩两人之后,周谨毅才又肃然开口:“章大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章豫知目光扫过他带着怀疑的眼底,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都是我的错。”
 
第37章
 
“此话怎讲?”
周谨毅听到果然急了,一下子拍桌站了起来。
“你莫要着急,听我慢慢说。”章豫知不慌不忙,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继续道:“当年方家出事后,你爹曾来问过我,可否将方府中的几幅孤品字画留下。我想着锦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钦差大人又刚刚故去,自是无人会去查这些细枝末节,便没有阻拦。”
他以手抚额,似万般悔恨,“不想,当年的一时放松,而今竟酿成大错。”
听到这里,周谨毅依旧紧拧着眉头。
章豫知慢悠悠啜了口茶,“谨毅,我知你定会觉得此事蹊跷。这案子好多年了,突然被揭出来,又恰逢你不在裕都之时,其实我心里亦是有所怀疑的。你若是也疑心于我,我也无可辩驳。清者自清,日久见人心,况你我也不是一两日相识了。”
“这是此案卷宗,你自可察看一二。”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案册,轻放在桌上,留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去。
周谨毅顾不得送他,忙拿过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船桨推着水波,将画舫送到了湖心小岛。
待船在码头停稳后,七皇子李冯先行跳了下去,自顾地就沿玉色台阶,往那高处掩映在花叶之中的楼阁去了。
岛上种着白色的重瓣樱花树,稍有风动,半透明的纤薄花瓣便如鹅毛雪片般纷纷而落,美不胜收。
方吟与薛映淮却没功夫多看,赶紧快步跟上李冯。
侍从们抄了小道,加上脚步更快些,早就先她们一步到了阁中。等三人到达时,茶水点心以及一应需用都已摆放好了。
四面的雕花窗皆被推开,带着湖水清爽气息的风充满室内,一床朱漆瑶琴安置于桌上。
“你弹吧。”七皇子在软垫上坐了,绷着小脸,挥挥手道。
方吟正准备弹些寻常的高山流水,忽而余光里瞥见李冯身上挂着一个竹编小笼。她转了念头,抬手拨响琴弦,弹了一段民间小调。
那小巧的竹笼虽说精致,却与他一身华贵的穿戴格格不入,应当是极心爱之物。
李冯虽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但毕竟也才七八岁,想来定然也向往民间孩童的自在玩乐。
她忆起幼时的上元佳节,曾与爹娘和哥哥戴了各色面具混入人群,猜灯谜,赢下自己喜欢的花灯;除夕夜和哥哥在庭院之中放烟花,烟气里充斥着火药味,火光明亮灿烂。
后来,哥哥入了学府,可以日日出门,她便常常收到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泥人、拨浪鼓、九连环、六角风车…自然也有过这样装蛐蛐的小竹笼。
方吟的手指翻飞,曲调轻松明快,也弥补了这琴因为久置而生涩的音色。
这是一支极活泼的小调,她曾听到某个包子铺的老板娘哼唱过。虽然那时她还是个小乞丐,但这调子一下便让她想起了幼时最快乐的日子。
“你如何会这个曲子的?”李冯瞪大了眼睛,倾身问道。
“回殿下,我在锦州的时候,偶然听一个卖包子的大娘哼唱,便记了下来。”方吟止了琴音。
李冯干脆站起来,垂下浓密的眼睫,拨弄着那个竹编小笼低低道,“这个是奶娘编给我的。她出宫前,常常给我唱这曲子的。后来,我就再也没听过了。”
他忽闪着大眼睛,瞧着方吟,“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好吗?”
适才张扬跋扈的小皇子,突然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恳求着,方吟心一软便点了头。
李冯这才又绽开笑容,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
一直将这小调弹了三四遍。有侍从过来耳语,李冯才摆摆手,转头对薛映淮和方吟道:“好啦,时辰到了,我该去见太傅了,你们自便吧。”
赏花会此刻已然开始,薛、方二人原本打算与他一并离开这湖心岛。
可没想到还未走到码头,映淮就发现自己左边的耳坠子不知何时掉了,应当是落在了阁里。毕竟是正经宫宴,仪容不整着实失礼,方吟便与她一同回去取。
不过,七皇子进学的时辰耽误不得,所以待二人回来,画舫已然先行离去了。
“二位小姐,撑船的公公说送了七殿下便马上回来接你们,”码头边的小太监一脸为难,诺诺道,“只是在镜湖上一来一去费些时间,要烦请二位等上两刻了。”
左右已经迟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两人就打算围着岛走一走,消磨时间。
不知不觉转到了岛后,这里的樱花并非前面的重瓣白樱花,而是单瓣的粉樱。
几棵枝叶繁密、花开如云的粉樱树后,有亭子一角的飞檐斜斜露出。
花叶挡住视线,看不清亭中的景况,却能听到有声音清晰传来,“皇叔,你就别犹豫了。”
竟是前阵子才碰到过的大皇子。
方吟急忙拽住了映淮。
二人不敢再往前走,亦不敢擅动,生怕发出响声,只好就地蹲了下来。
“况儿,不是叔父胆子小。”另一个声音响起,“冯儿今年才多大,一个顽童,怎的就成了你口中绊脚之石了呢?且他母妃正得宠,万一…”
大皇子的声音变得急躁,“我不是说了么,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主要为的是嫁祸三弟,若是老七命大活了下来,我也不是容不得他。”
少顷,对方没有回应,他便又道:“皇叔怎变得越发优柔寡断?是不相信我的人么?当年你与那歌女的事情,他处理得何等干净利落,老三虽耿耿于怀至今,也没能找出什么破绽。这回,定然也不会出纰漏的。我前日得了消息,父皇的身子骨确实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尽早下手,这一番筹谋便就都无用了。”
“那…好吧。”
薛映淮与方吟对视,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惧,便起身欲尽快离开。
或许蹲得太久了,方吟一站起才发现自己腿麻得厉害,竟挪不开步子。映淮也只得停下脚步等她。
“还有啊,”正在此时,大皇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听闻,辛公藏有一谱名为《麟凤之引》,得之可定天下。”
《麟凤引》?方吟揉着腿的手立刻便顿住了。
“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要弄到手。”
酸麻的腿渐渐恢复知觉,心却一点点提了起来。
方吟无心再听,两人赶紧往码头边跑去。直到上了画舫,心跳才微微缓下来些。
这回,好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消息,我得赶紧告诉三殿下才行。”映淮压低了声音,凑近附耳道。
方吟正出神,脑中萦绕不散都是刚刚大皇子的那句:传说中定天下的《麟凤引》,我得想办法弄到…
就算是在她从沈屹那里听得的、虚妄的传闻中,也只是百鸟来朝与万兽空谷而已,何时变成一曲定得了天下呢?
想来也更是可笑,凭一支曲子如何定天下,这般离谱的谣言居然也有人能信。
方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听大皇子方才的语气,十有八九是真的信了。
若来日让他得了谱子,再发现并无特别之处……她越想越担心。
映淮和方吟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去拜见萦夫人,还都有些神不守舍。
萦夫人倒是好脾气,丝毫没介意两人来得迟了。
她抚着怀里的猫咪温温柔柔道,“圣上常说,冯儿这孩子叫我宠坏了,有些没轻没重。今日之事,也是辛苦二位,平白陪他玩耍一回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