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这么看下来,或许就只能去击皇城门前的登闻鼓了。
她定了意,起身付过饭钱,便往皇城门口而去。
一面赤色的大鼓果然立在那里,巍然不动。一双木制的巨大鼓槌就搁在旁边。
方吟穿过来往的行人,走过去攥住鼓槌,抬起来对着鼓面重重敲了下去。
鼓声闷闷响起,震得地也仿佛有些颤动。
旁边登闻鼓院里的人听到之后,倒是立刻就迎了出来。
“姑娘可是有冤要诉?你来得可巧了,这边请。就在方才,司谏大人刚进院,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不常在院里的呢。”一位穿深青色官袍的年青官员笑眯眯地将她迎了进去。
登闻鼓院的大堂之中,方吟跪地行礼,在听到“请起”二字猛地抬起了头。
堂上所坐穿红色官袍的白须老者缓缓瞧过来,待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轻咳一声,拈须笑道:“小姑娘,看来你我还真是缘分不浅呐。”
裕都的东城,达官贵人的宅邸大都集中在此地。
半刻钟后,蜀锦包裹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座朱门无匾的宅院门口。
“我们到了,下来吧。”胡子花白的老者被书童扶下了车,转头对素衣蓝裙的少女笑道。他低低对书童吩咐了几句,便先行入了府。
书童留在原地,向方吟微微欠身,清脆道:“方姑娘这边请。”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门口的影壁,走进了宅子。
这座宅院并不似方吟之前去过的三皇子府或是薛府那般宽敞,院子里的花木种得甚密,人走在当中反而有几分局促。
当走到宅院深处,她才发现这院子之所以局促,是因为后面辟出了一大片的空地用来种竹子。这些竹子已然长成了密密的竹林,林中清幽之意颇盛。站在这里,瞬间竟生出一种在山脚的岳畔琴斋一般的错觉。
“我们大人极喜爱竹子,”书童解释道,“他将府里本来的一半屋舍都拆了,就为了种竹子。等了足足六年才得了这么一大片的竹林。”
方吟这才了然。
她在前厅坐了没多久,书童就来请她去琴室。
这宅子里,竟还辟出了一间琴室?
琴室不大,琴桌琴凳俱全,且都是最好的紫檀木。门口挂着一块写有“郁离”二字的匾额,看起来这位老先生真的是极爱竹子。
此时,老者已经脱下了官服,换了一身家常深衣,宽袍大袖,更衬得气质洒然自若。
“方姑娘,你说你善抚琴,可惜老夫这里没什么好琴,便委屈你用这床沉金将就一下了。”
方吟颔首,请书童打来水浣了手,坐在琴桌前试音。
意料之外,这床沉金的音色居然难得的幽奇灵透,散音泛音的尾韵皆带着特别的意味,如同冰珠入水,又似一眼气泡翻涌的清泉,比其他金石韵的琴更爽利些,音又不缺下沉感。
琴名叫做沉金也是贴切。
“此琴之余韵真真十分特别,我从未曾听过相似的。”她惊叹道。
老者微微一笑,期待地看着她。
方吟凝心定神,抬手轻抚了一曲。
琴音淌出,老者闭目静听。
“为何是这支《遁世操》?”他睁开眼问道。
“刚才我瞧见屋后的那片竹林,便想着大人虽身在官场,内心或许残存了些对于山林渔樵生活的向往。”她思忖着答道,“民间有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知大人是否也有一颗隐士之心。”
老者听完捋着胡子,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很有几分见地。”
“既然如此,老夫便也不必瞒你了,”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道,“你在登闻鼓院所说的事情,怕是一时半刻无法达成。”
“大人此话是何意?”方吟有些不安。
他走到自己方才坐着的桌边,突然伸脚踢掉原本垫在其中一条桌腿下的小木块。桌子一歪,上面放着的茶盏便开始往下滑,“就如同这个。”
茶盏滑到桌子边缘晃了晃,终于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锦州知府周柏镛…”老者锁紧眉头念了几遍这名字,而后才捻着胡子幽幽道,“你看到的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桩贪污吞赃之案,却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局看似平静,但这平静就好比结了薄冰的冰面,其下早已暗流汹涌。一旦稍有差池,打破了这平衡,结果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他唤书童来收拾了残片,才又道:“老夫见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才将这实话告知。若是你愿意等,可以将证据交给老夫。如果不愿也无妨,老夫亦不会强求于你。”
方吟沉默良久,内心挣扎不已。
这话虽说得坦荡,但经历了卢百祥与周知府的事,她实在无法轻易相信眼前这位。只是不信他,此事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多谢你为老夫弹的这曲,”老者见她默然,也不强求,淡淡道,“老夫这住处虽然简陋,你若是在裕都还没有住处,就在此住上些日子罢。老夫明日就要进宫,宅子也是白白空着。”
天色已晚,要走出东城这片宅区,去找客栈住下怕也是不容。方吟只好决定先借住一夜,明早再离开。
司谏大人离开后,书童带着方吟去了厢房,给她拿来简单的枕头被褥,道:“实在抱歉,我们大人不太讲究吃穿,府里也没有服侍的丫鬟。方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么?”
“这样已经足够了,多谢你。”方吟接过来,真诚道了谢。
书童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次日一早,方吟便独自静静离开了这座宅院。
清早的裕都,街上格外安静。只有零星的早点摊位已经支开,从蒸笼或灶间冒出些袅袅热汽,合着饭食的香气消融在冰冷的晨雾里。
她花几文钱买了个刚出炉的肉包子,慢慢地一边走一边吃着。
“老板,来一碗馄饨。”
路过馄饨摊,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方吟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吟吟?”突然那人叫了她的名字,她立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桌边坐着的年青男子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道:“吟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竟是周谨毅。
“周大哥,”方吟别过头,不着痕迹地擦掉嘴角的油渍,转回来浅浅笑道,“好巧呀。”
 
第30章
 
昨日,沈屹半夜叫醒车夫,两人驾着马车出了客栈。
黑衣人果然就立刻跟了上去。
等他们七拐八拐地甩掉那两个人,再调头回到客栈就已是早晨了。
太阳升得老高,晨雾也散尽了。
客栈的房间空了,方吟也不知去向。
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他着急地出了客栈,先到镇上去寻找。幸亏这镇子不大,只用了半个上午便翻了几遍,只是依旧不见人。
沈屹叹了口气,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下来。
“公子可是在找人?”茶摊的老板熟练地给他倒上茶,随口问道,“我看你来来回回一上午了,是还没找到吧?”
他有些丧气地点点头。
“我这茶摊就支在镇口,来来往往的人都会路过这里,不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啊?我或许见过呢。”
“是么?”沈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比划着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大约这么高,编了头发,穿的应该是素衣蓝裙…”
他还没说完,老板便道:“哦,她呀,那姑娘天还没亮就走了,还在我这喝了碗茶。”
“能确定是她么?”
“没错,”老板点头道,“虽然有些黑灯瞎火的,但当时摊位上就她一人,我记得很清楚。”
沈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忙又问:“那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呢?”
“裕都。”
匆匆付过茶钱,沈屹便上了马车,也急急地往裕都去了。
一到裕都,他就去了薛府询问,可是薛映淮却说自己根本没见过方吟。
听说方吟来了裕都,薛映淮十分疑惑,“吟吟既然来了,为何不来找我呢?”
沈屹也想不通,但目前显然先找到人更要紧。
“余安先生,你莫要担心,我这就去请爹爹多派些人找,定能很快找到吟吟的。”薛映淮说完,就转身去寻薛大人了。
沈屹找了个客栈住下,又给薛映淮送了信,上面写了客栈的位置,说若是找到了派人来告诉他。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回了客栈的房间。夜里几乎整晚未眠,白天又因着找人跑了大半日,此时沈屹已经是又困又累,本想着稍微眯一下,没想到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薛府那边还没有消息。
沈屹记起,自己给方吟留了些银钱的。她到了裕都,几日之内的吃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他想到这里,稍稍放心了些。
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沈屹摸到袖子里的那张纸,便又拿出来看了一眼。
纸上面写的,是一座在东城的宅子,似乎离薛府也不太远。
如此,一会儿去薛府问过进展之后,便顺路去看一看吧。他暗暗地想。
长街上,商铺陆陆续续地开了张,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
方吟与周谨毅一同在馄饨摊位上坐下,两碗馄饨很快便煮好端了上来。
只见那碗里的汤色清亮,馄饨的面皮呈半透明状,里面丰富的馅料隐约可见。
“快吃吧,”周谨毅给她递了把勺子,“趁热。”
她接过来,盛起一只馄饨,吹了吹放到嘴边,轻轻咬下一小口,滚烫的汤汁便流了出来。面皮爽滑,馅料鲜美,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好吃。
周谨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方吟抬眸回看他,才慌忙移开眼睛。
“这里的馄饨是我常来吃的,你觉得如何?”他略微有些局促。
“很好吃。”方吟笑着答了。
他这才也笑了,低头吃了起来。
二人正吃着,周谨毅偶然抬头,见不远处的街上有几个人正拿着一张女子画像四处询问查看,似乎来者不善。那画上女子的打扮,粗粗一瞧竟与方吟有几分相似。
“吟吟,”他立刻低低道,“别回头看,站起来跟我走。”
方吟被他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便放下勺子起了身。
“老板,馄饨记我账上。”
周谨毅侧过脸喊了一声,然后顺势牵起方吟的手,往那几个人的反方向快步离去。
“周大哥,刚才是…?”
等他们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方吟轻轻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几个兵吏拿着画像在找人,我瞧着那上面的人有几分像你。”周谨毅悄悄擦了擦掌心的汗,疑惑问,“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她无法说出口。周大人也许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而且她也不觉得周大人的手能伸到这皇都来。便只是垂了眸,摇摇头。
“那或许是我眼花了。”周谨毅见状也不再追问。
他去巷口看了看,确定那些人没有跟过来,才放下心来。
“吟吟,我前些日子在城东新置了个宅子,如今还空着呢,不如你就先去住下吧?”
方吟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衣襟里的账册,婉拒道:“不用了,我身上还有银子,找个住处想来也不难。”
现今的境况,她住到周谨毅的宅子里,怎么说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她想再去找一次登闻鼓院的那位司谏大人,此事是万万不能让周谨毅知道的。
“不行,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我怎么能放心呢?”周谨毅果然急道,“吟吟,你莫不是要与我生分了?”
方吟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并非如此,只是…”
“那我带你去住处瞧瞧,”他不由分说拉了她便走,“我答应了你哥哥,要替他照顾你,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岂能食言。”
“都找了快两日了,还没有消息么?”沈屹急急问道。
薛映淮无奈地摇摇头,“吟吟是不是已经离开裕都了呀?”
但沈屹隐约觉得方吟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我再叫他们继续找,如果她离开了,会有人看到的。”薛映淮道。
“也只能如此了。”
从薛府告辞出来,沈屹照着陆之云给的地址,很快便找到了上面写的那个地方。
没想到,这里宅院的门上连个匾额都没有,神秘得紧。
他压下心里的忐忑,上前敲了门。
“请问,来者何人?”一个眉清目秀的灰衫小童开了门出来,揉着眼睛问道。
沈屹报上姓名,却不想小童听完一下子便打起了精神肃然直立,敛了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恭敬地把他请了进去。
“先生来得真是及时,若再晚些时辰,大人就进宫了。”灰衫小童欣喜道。
“先生请这边稍坐,”他双手奉上清茶,“大人马上就来。”
大人?
沈屹啜着盏中的粗茶,疑惑不解。
虽说这宅子位置极佳,但瞧这府里的布置,所用的器具,包括这茶都无比普通,说是清贫毫不为过。难不成,这里是某位两袖清风的官员宅邸吗?
正想着,便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带着几分急促。
还未待他转头去看,便有一声熟悉的呼唤先入了耳。
“屹儿,你终于来了。”
布衣老者大步而来,望着那个变得棱角鲜明的侧脸,颤抖着声音道:“为师等你好久了。”
“师父?”沈屹呆住,手中的茶盏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师父离开后的这些年,他兜兜转转来裕也有好几回了。
但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那个说要远行的人,竟一直身在西蜀,就在这裕都之中,也许曾数次近在咫尺。
这时,灰衫小童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木盒子,递给沈屹。
“屹儿,这是你一直在找的《麟凤引》,最后的那片碎谱。”师父在一旁道。
沈屹木然接过,盒子拿在手里,人依旧缓不过神来。
“屹儿,你先在为师这里住下吧。皇上的旧疾犯了,为师要入宫几日,”师父走近几步,抬手似乎想抚上他的肩头,还未触及又犹豫着收了回去,“我让承文留下来照顾你,你定要在此等为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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