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衣服的两人皆是一震,紧张起来。但皇帝还未发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李凌的声音:“儿臣拜见父皇、萦夫人。”
“凌儿怎么来了?”皇帝有些惊讶。
萦夫人眼睛一亮,“那就先让他进来吧。”
此刻,皇帝也稳住心神,便道:“朕没什么胃口,凌儿自己进来吧。晚膳的话,等再晚些时候再说。”
那被紧紧盯着的门慢慢开了一个小缝,李凌侧身进来,又将门关好。
“儿臣来迟,”他单膝跪地,轻声道:“请父皇恕罪。”
皇帝将他扶起,“不晚不晚。”
“萦夫人…”李凌的眼里控制不住地开始泛泪光,“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护好冯儿…”
勾起伤心之事,萦夫人也泪光涟涟,“不怪你,他们有心害人,便是千防万防也难免疏漏。”
“好了,凌儿既然来了,这事就容易多了。”皇帝赶紧打断他们,“你去将送膳食的宫人遣走,我们好出去,西门那里有条小路可以下山。”
李凌点点头。
他走到殿门口,板起脸来对门外司膳的太监说:“父皇身子不适,萦夫人已经服侍他躺下了。他说,你们在这里杵着碍眼,还是回膳房吧。”
“可是…”这司膳太监面露难色,“皇上不吃饭怎么行?”
“难道你想抗旨?”李凌冷声道。
司膳太监吓得一哆嗦,连连道:“不敢不敢。”
之后,虽然一步三回头,似乎很不放心,还是带着一众宫女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三人趁着没人,赶紧出了殿。
这条山间的小路,原是为了往别宫送新鲜菜蔬才辟出来的。
虽然不比别宫正门那条石阶路宽阔好走,却也平坦通畅。只是皇帝身体虚弱,没走两步便要停下歇息。
李凌搀扶着皇帝,三人走走歇歇,一个时辰后才到了山脚下。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萦夫人和皇帝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歇息,李凌则到一旁燃了烟花为信。
他们在原处等了又等,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头顶的月亮慢慢爬过树梢,夜风也越来越凉。
“怎么回事?”皇帝虽与萦夫人紧紧挨着,还是被冻得声音有些发颤。
“儿臣也不太清楚,”李凌也开始不安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正在此时,他们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不止一个,好像是一队人。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薛大人一马当先,来到近前,翻身下来便下跪道。
他的身后,是周谨毅还有一队侍卫。也纷纷下了马,跟着行礼。他们的后面,一辆包着锦缎的马车缓缓向前驶来。
李凌忙扶着皇帝和萦夫人上了马车。
盖上毯子,又喝了热茶,皇帝终于暖和过来。
“父皇,如今可要回宫?”李凌问道。
皇帝点点头,掀开车帘吩咐道:“劳薛卿回趟山上别宫,替朕将那司膳太监抓来。其他人,跟朕一起回裕都。”
“是。”薛大人带一小队人马折返。
其余队伍启程,慢慢往裕都皇城去了。
此刻,裕都皇城的冬宫之中,李况正搓着手,迫不及待地等着章豫知回来报告好消息。
在李凌出发去别宫后不久,章豫知就带着人跟上了他。只等别宫中的司膳太监给皇上下毒事成,就立刻去宫里将李凌拿下。
只是他在山下左等右等,等到时辰都过了,既不见别宫之中信号传来,又不见李凌带来的这数百人马有任何动静。
章豫知心道,怕是下毒的计划发生了意外。至此,只能按着当初打算的第二步行事,至少也叫李凌无从解释为何带兵逼至别宫山下。
他领着一众人马冲了过去,把那些原地休息的骑兵团团围起的。
燃烧的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火光,章豫知看到统领赵廓那张茫然中带了慌张的脸,心里暗笑,却肃然扬声道:“你们这些叛乱的贼寇,竟敢来天子脚前逼宫!那三皇子李凌现在何处?”
“贼寇?”
“你是何人?莫要血口喷人!”
原本坐在地上的兵士们纷纷站起,义愤填膺。
章豫知一把拿过离自己最近的火把,让他们看清楚身上的紫色官袍,冷笑道:“我乃堂堂刑部侍郎,奉了太子之命捉拿反贼,还不速速让三皇子前来就范。”
“‘三皇子不在,”赵统领毕竟是武官,向前一步毫不示弱,“不信你随便找。”
说罢便自顾坐了下来,闭目不再理会章豫知。
其余兵士也都跟着他坐下了,照原样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休息。
章豫知见他们并不买自己的账,只好和他带来的人一起,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下倒好,不止并未见到李凌的身影,就连熟悉的面孔也一个都没有。
他顿时有些慌了。
没有捉到李凌,就算将这些人抓了又有何用。
他拧紧了眉头,虽然夜里冷风阵阵,脑门上还是渗出了汗珠子。
东宫里的李况并不知情,此刻还满怀信心。
丁德均用小银剪子剪了烛芯,又倒了杯茶过来。
觑着李况既兴奋又期待的脸色,他默默将一肚子泼冷水的话都咽了回去,“殿下坐着等罢。”
你转的我头晕。这后半句他也一并咽了回去。
“丁总管,你说我们何时才能得到消息啊?”李况没接茶盏,也没听到他劝自己坐下。
到这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其实丁德均已经隐隐猜到出事了。
他却心念一转,笑道:“事成之后,那别宫定是乱成一团了。等章大人收拾了烂摊子再回来,怕是明日一早才能回来也未可知啊。”
“哎呀,这也太慢了。”李况不耐烦道。
“殿下得这么想,这越晚啊,时间花得越长,场面越是混乱,越说明事情成功。殿下就要得偿所愿了,是不是天大好事呢?”
李况细细一想,抚掌笑道:“还是丁总管会解释,确然如此。”
他转身往外走,“长夜漫漫,本宫去寻太子妃了。”
丁德均收起面皮上的笑意,将心里的鄙夷借目光全然投向他的背影,“太子殿下走好。”
“太子殿下驾到。”
许凝正准备卸妆安歇,听到通报声赶紧又将才拆下来的白玉耳铛戴了回去。
少顷,李况迈过门槛阔步而来,袍摆纷飞,满面春风。
他一手托起蹲身行礼的许凝,笑道:“爱妃不必多礼,快来坐。”
转头又对宫女吩咐道:“快拿桂花酒来,今日本宫高兴,要与爱妃共饮一杯。”
“殿下,”许凝迟疑着、轻声道:“夜已深了,饮酒伤身,要不…还是早些就寝吧。”
李况却没有理会她,甚至都没有仔细去听她说的是什么。只顾着搂了她的腰,将她带到桌边,按着肩膀让她坐了下来。
至此,许凝只好打起精神来陪着。
她进了东宫后的这些日子本就时时困倦,每天睡得也比平日要久些,却还是觉得乏。
桂花酿很快端了上来,还有三两样下酒的小菜。
李况唤来侍立的宫女给两人斟上酒,不管不顾笑着举杯道:“来吧,爱妃与我饮了此杯。”
许凝面上不敢露出什么,就也举了杯和他轻轻一碰。
“哎,你怎么不喝?”
喝完杯中酒,抬头见许凝只是沾了沾唇,李况立刻就面色不悦起来,“怎的,难道你不愿意与本宫喝酒?”
心里一惊,许凝赶紧离了座跪下道:“殿下恕罪,殿下莫要生气,臣妾并非不愿饮酒。只是身子不适,不能饮酒罢了…”
“什么病症,连一杯都喝不得吗?”
李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蹙眉道,“真是扫兴。”
太子妃的贴身宫女见主子跪在那里战战兢兢,一时心疼就忍不住替她解释:“殿下,主子近日身子不爽利,召太医把了脉也没有定论,说可能是有喜了,不过月份不够,现在还不能确认。只是主子谨慎,想等确认了再告诉殿下…”
“有喜了?何时的事情?”李况也认真起来。
“臣妾不知…”许凝垂下眼睫,低柔恭顺答道。
“这是好事啊,就算没确认也应该先告诉我。”李况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好了,本宫的第一个孩子,果然是带着福气来的。”
几杯酒下肚,李况喝得精神焕发,脱了外袍道:“传令下去,本宫今日高兴,赏东宫上下众人半年月俸。”
随侍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谢恩,乌压压跪了一片。
夜深了,东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而外面漆黑夜色的掩盖下,皇帝一行人已经到了皇城之外。
第55章
半刻钟后,东宫。
李况终于喝得心满意足,便叫宫女们收拾了残杯冷炙,准备安寝。
许凝觑着他的脸色,趁他不注意偷偷唤来贴身宫女,吩咐道:“你去将便殿的软榻收拾出来,我一会儿去那边歇息。”
宫女领命而去。
再瞧李况,还未更衣便已经歪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过去替他盖上被,许凝吹熄了灯,就悄悄退了出去。
还未走出门去,她就被外面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
此刻,殿内的一片漆黑,更显窗外亮得晃眼。
“皇上驾到——”
这一声过后,又有人在外面扬声喊道:“太子李况何在?为何还不出来恭迎圣驾?”
借着外面的光,屋内也看得清了。许凝急忙跑到床边,摇醒李况。
他虽然醉眼迷蒙,还未完全清醒,却也似乎觉察到异样。李况出人意外地安静,也没有发火,快速穿好鞋,稍稍整理了衣服,才急忙从寝殿走了出去。
许凝犹豫片刻,却没有跟上去。
寝殿门前的空地,侍卫举着无数火把宫灯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辇之上,正俯视着众人。
辇前大片扫得一尘不染的地砖上,有三个人趴在那里,脸都几乎贴在了地上。
见到这架势,李况的酒也醒了大半,忙走近些跪下行礼了道:“儿臣恭迎父皇回宫,儿臣正想念父皇呢…”
“你还把朕当成父皇啊?”皇帝冷笑。
“太子殿下,你的所作所为,皇上已经都知晓了,就不用再装了。”尖酸的语气使那原本就细的嗓音听着更加刺耳。
李况起身抬头,才看清御辇旁边侍立着的人,正是手持拂尘的丁德均。
再定睛仔细一瞧,地上伏着的三人,两个穿了宦官的衣服;中间一人紫色官袍、身型极为眼熟,似乎是章豫知。
他的心猛地沉了沉。
“况儿,朕与你父子一场,就想着怎么也别冤枉了你。”皇帝幽幽开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想多说了,叫他们亲口再说一遍给你听吧。”
他眼睛稍稍一瞥,丁德均便立马上前,将那些人各踹了几脚,“快抬起头来,没听到皇上的命令吗?你们刚才对皇上说的话,还不赶紧给咱太子殿下讲讲?”
丁德均把一个纸包丢在跪着的三人面前,包里散出些白色药粉,撒在石砖上。
他走到最右边的小太监身边,弯腰道:“你瞧见了什么,照实说了便是。皇上英明,自然不会将这罪牵连到你。”
那小太监连忙磕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跪着的章豫知,指着那包药粉道:“是,是。奴才前日亲眼瞧见这位章大人将这包东西给了司膳大人。今日晚膳之前,司膳大人又偷偷把这粉放进了御膳之中。千真万确,奴才不敢对皇上扯谎。”
“你知道这粉是什么吗?”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奴才不知道。”
丁德均笑着看向章豫知,“正是□□。”
这时,左边的司膳太监颤抖着抬头,道:“太…太子殿下,奴才无用。”
说罢,站起身一头狠狠向下撞了砖地。
血从额角流下来,渐渐汇成一摊,将那些粉末洇湿。人也慢慢没了气息。
“真是没用。”丁德均招手,立刻有人上来将他拖走了。
“章大人,”他转身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章豫知抬头望向李况,见他转了头不看自己,心渐渐冷了下来。但他始终闭口不言,并没指认李况的指使。
皇帝有些失去了耐心,“就算是你想害朕,那今日带兵去别宫围堵三皇子,也是你私自所为?”
章豫知狠了心点点头。
“一派胡言!”皇上一怒而起,“那些兵大半都是太子亲卫,当朕是傻子么?”
李况见势不妙赶紧跪下,“父皇,儿臣属实不知啊。”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皇兄明鉴,臣弟将此事埋在心里良久,着实内心过意不去,夜不成眠,食不知味。今日,只能大义灭亲了。”
顺亲王自暗处走出,向皇帝拱手道:“其实七皇子殿下,正是太子所害,并意图嫁祸于三皇子殿下。”
皇上额头青筋渐起,眼睛也红了。看向李况的目光更是冰寒彻骨,看得他冷汗直下,只敢嘴里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
静默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太子李况行事乖戾,冷血无情,负朕厚望。今废其太子之位,降为庶民,圈禁于大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寝殿内的许凝,听到这时腿脚一软,便瘫坐到了地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今,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夜深,整个裕都城皆是已经深深入眠了。
只有皇城之内的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方才事件的余波未平,在众人心中翻起的波澜也自然尚未平息。
御书房里,李凌在皇帝面前跪下,叩首道:“儿臣恭请父皇保重身体,不要因今日之事太过神伤。皇兄此举,应当是一时被奸臣蒙蔽所致。儿臣想起自己幼时顽皮,爬到树上下不来,皇兄见了,让我跳到他身上拿他作垫。想来皇兄的本心是好的,虽被权力所蒙蔽,却也不至于想要真的伤害父皇和七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