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糯米皮里包裹着豆沙馅,白嫩的表皮下隐隐透露出淡淡的玫红色,做成形似梅花的形状,很得小孩子们的喜欢。她们仨拿着糕点做诱饵,连哄带骗的终于让这些小孩安静了下来。
在这些小孩子里容清婉也看到了那天灯会上遇到的小女孩,看到她平安无恙,她这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孩子们刚刚哭嚎了半天已经很累了,现在嘴里又啃着甜甜的糕点转移开了注意力,对这些凶凶的叔叔也不那么排斥了。
不过这些小孩子中有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忙着狼吞虎咽的吃糕点,而是轱辘着大眼睛盯着容清婉看。
容清婉注意到了他,借着地洞里点燃的蜡烛发出的光亮,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的,虽然身上的衣服裹满了灰土,但仍能看出是好料子裁制的。
“那个是陈夑大人家的孩子么?”容清婉心里有了些猜测,伸手将那孩子指给顾修衍看。
顾修衍见过陈家给陈珲绘制的画像,虽然那孩子的脸脏兮兮的像个小花猫,可大致的样貌对的上。
“应该是他。”
顾修衍给蒋彻事了个眼色,蒋彻上前想要把孩子给抱出去,可那个孩子却扭着身子不肯配合,眼睛还是盯着容清婉看。
像陈珲这个年纪的大家族的男孩子多数还长在后院,亲近的亲人也多是家族中的女性。京师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的衣饰虽有不同,但小孩子却不懂这些,容清婉猜测他可能只是看着自己是三个女孩子里穿的最好的,就想到了他的母亲姐姐之类的亲人了吧。
她试着走过去向小陈珲伸出了手,这回这孩子倒没哭闹挣扎,可五六岁的男孩子分量已经不轻了,容清婉抱着他哄哄还行,要想抱他出去可是不成。
秋声刚刚帮忙抱了那个小女孩上去,现在地洞里剩下的只有她、绿碧和几个大男人。
容清婉在几个男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相貌最俊的顾修衍身上。
她走过去将顾修衍手上的剑拿过来递给了绿碧,拽着他的手走到陈珲身边蹲下。
“珲儿乖,姐姐抱不动你,让这个漂亮叔叔抱你出去好不好?”
顾修衍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什么叫“漂亮叔叔”,漂亮这个词是给男人用的么?还有为什么她是姐姐,到他这里就成了叔叔了?
可容清婉却不管这些,对他的小情绪视而不见,只看着陈珲打量了顾修衍一番后,终于乖乖的点了点头,直接就将孩子一把塞到了他怀里。
顾修衍额角抽痛的抱起陈珲,在蒋彻他们掩藏不住的窃笑中把孩子给抱了上去。
看着孩子们陆续都被抱了上来,顾修衍让人将孩子连同张王氏和那秀儿一同送去京兆府,只是唯独把陈珲给留了下来。
“蒋彻,你把陈珲带回去,让人通知陈府去按察使司接人。”
京师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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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察使司衙门里,陈夫人顾不得维护自己贵妇人的体面,紧紧的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直接喜极而泣,陈夑看着眼前妻儿团圆的场面也是眼睛发酸。
“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夑把眼睛里的热意逼了回去,稳定了一下激烈的情绪,对顾修衍点了点头。
“不知这两日可有人找过陈大人,以小公子为要挟提出过什么要求。”时间紧张,顾修衍直接开门见山。
陈夑点了点头,如今儿子回来了他自是再无顾忌:“那日接到你的信后,我就让门房留意着,昨日一个乞丐让门房给我递了个纸条,说珲儿在他们手上,让我从兵部的文书资料里把肃州的城防图拓印一份交给他们。”
顾修衍之前就怀疑陈珲的被拐背后可能另有别情,所以他次日一早便让人送信到了陈府,让陈夑留意。
“肃州城防图?”顾修衍挑了挑眉,“纸条上有没有写到手的期限还有交接的地址。”
陈夑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听顾修衍这么一问确实感觉挺奇怪的,要是平时他肯定也能发现问题,只是小儿子失踪让他方寸大乱,没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
“那上面只是让我到雨花胡同胡同口的大槐树下取下一步的指示,可我翻遍了那一块地方什么也没找到。后来我一直让人盯着那里,也没看到有人去放过东西。”
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让陈夑窃取城防图却连交货的时间地点都没给,找人诱拐了陈夑的儿子却又没有将人掌控在自己手中,反而是扔给人贩子不管了。
对方做的这些事让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往简单点想就好像只是为了告诉他们有人想要那份肃州的城防图似的。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如今儿子都回来了,他自不用纠结是否该去替那送纸条的人干那会掉脑袋的事了,可放觊觎肃州城防的人在外面,怎么想都不能放心,“肃州城防事关抵御北疆,兹事体大,这事是不是要立即禀明圣上详加追查?”
“顾某觉得这人的目的并不在城防图,否则小公子应该被他握在自己手上,怎么会出现在人贩子藏孩子的窝点。”
陈夑想了想,确实是怎么个理:“这事是实在有些古怪,让人有点看不明白啊。”
陈夑想不明白,顾修衍却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对了,顾某隐约记得兵部有个叫周昌的主事就住在雨花胡同吧。”
顾修衍突然转换话题让陈夑不由愣了一下,他是兵部侍郎,一个小小的主事住在哪里这种事他怎么会知道,不过这顾司隶怎会突然提起此人?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应当是吧”陈夑一边应答,一边在心里又将刚才顾修衍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顾大人刚是说这周昌是住在雨花胡同么?那不是那个人让我去的地方吗,你忽然提起这个难道是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不成?”
“陈大人不必多虑,您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就可,圣上那边顾某会去解释。”
“那就劳烦顾大人了。”听顾修衍这么说,陈夑就明白此事只怕与按察使司手头的其他案子有涉,他不好多作探听,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送走了陈夑一家,顾修衍抽空回了趟威远侯府,刚进门不久,他爹就风风火火的堵上门来。
“你这臭小子,又是一去不见影,七夕灯会上的事我可都知道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安平县主?我告诉你,安平县主不行,你小子趁早打消这念头!”
“她怎么就不行了,您又没见过清婉。”顾修衍压根没将他爹的咆哮放在心上,“如若我要成亲,那人就必是她。”
“你这倔小子,老子还不是为你好!这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封个伯府的庶女当县主,别告诉我你也相信什么她是皇上私生女的屁话,你不会是做梦想捞个驸马当当吧?这安平县主的身上肯定有事,你本来身份就敏感,到时候要是搅和进去你就不好收拾了。”
“我哪里还用搅和进去,我本来就在里面了。”
顾修衍把后来他们查到的关于静福寺的事都告诉了威远侯。
威远侯越听面色越严肃,昔日沙场宿将的锋锐气魄又显露出了锋芒。
“西北局势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父亲是该要做决断的时候了……”
身在含元殿的嘉元帝很快就接到了威远侯上奏请立次子顾修衡为世子的奏折,威远侯府世子之位空悬多年,顾怀泽突然上折子请封世子,倒给嘉元帝来了个措手不及。
这威远侯府的世子人选问题可谓是争论已久,只是争论这位置归属的不是顾家的两兄弟,而是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
要说人家别人家的兄弟都是争权夺势不择手段,兄弟阋墙头破血流,就他们家不走寻常路,俩兄弟没一个想当世子的,把这爵位像烫手的山芋似的推来推去。威远侯也不管,一直在旁边看戏,这么大的事就一直这么拖着。
这回威远侯倒是果断,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呢,请封的折子都已经递上来了。
“刘行,你说顾怀泽这老小子是怎么想的?”
顾怀泽怎么想的刘行怎么会知道,可嘉元帝都问到他头上了,他少不得也要花些心思猜上一猜。
“这侯爷的意图老奴真是想不明白,不过老奴近来倒是听到些跟大公子有关的传言。说是这顾大公子从来是不近女色,可自打护送安平县主回京后,跟县主走的却是很近,就连七夕灯会二人也是相邀同游。这顾大公子自己本身就有从三品的官衔在身,要是再有福气能娶您钦封的县主那就没什么不完满了,这侯爷可能是觉着大公子未来有靠,也想着给二公子也找个前程啊?”
嘉元帝琢磨了一下,觉得刘行说的也在理。
顾修衍本身就是个难得的人才,又身居高位,他要再娶个有身份的妻子,那他手上的筹码就太多了,即使那身份只是个虚名。若要是威远侯选择立顾修衍为世子,自己只怕真要有所顾虑。
可顾修衡就不同了,只是个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没有他兄长的精细圆滑,而且到现在还是个徒有侯府公子身份的白丁。若是封了他做世子,如果北疆边境有变,派他去西北肃州接掌威远侯手中的兵权,既能凭他的身份稳住威远侯一手带出的肃州军的阵脚,又不会对京师构成太大的威胁。
而今形势,北疆蠢蠢欲动,京师暗潮汹涌,北疆与大历一战怕是随时都可能会爆发,一旦战事起来,他势必要派顾家人去肃州,如果他不想让威远侯去,那最好的人选莫过于顾修衡。
威远侯在此时上表请封顾修衡为世子是确是巧合,还是他自有谋划呢?
“朕倒是不知这阿衍何时也有了少年慕艾的心思了,瞧上的还是安平。不过二人这一路朝夕相处,也难免日久生情,难得阿衍喜欢上个姑娘,他日这小子要是真来求朕赐婚,朕为难他一下也就答应了,这安平品貌性情尚可,勉强算是配得上咱们阿衍。”
“陛下宽仁慈厚,顾大公子要是知道了您对他的这份心意,不知要怎么感激呢。”刘行笑着顺势奉承了一下嘉元帝。
嘉元帝笑了笑,提起朱笔在威远侯的奏折上做好了批复。不管这老家伙是怎么想的,他们二人能不伤和气自是最好的结果。虽说君臣就是君臣,但他们之间毕竟还有不同的旧情分在,作为皇帝,嘉元帝还是很珍惜这难得的老朋友的。
“公子。”
顾修衍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着蒋彻匆匆走了进来:“袁府现在情形如何?”
“照日子今天袁大人出殡,送葬的队伍已经准备从袁府出发了。”
“好,你带人过去,务必把事情做利落了。”
“是。”
袁府后巷,一个衣着低调朴素的中年人背着包袱从袁府后门走了出来,他细心的关好门回身就看到一个青年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袁大人这是要往哪去?不去看看你自己出殡的场面么?毕竟人能活着去看看自己的葬礼还是挺难得的。”
那中年人面色不改,一脸谦卑的拱了拱手道:“大人认错了,小人不是袁大人,只是这袁府的管家。”
“是么?”
那青年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直接出手探向那中年人的面部。他出手毫无预兆且快如闪电,那人来不及多想,扭脸躲过他的手,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青年人并未追击,而是气定神闲的又站回了原处:“袁管家好身手呢。”
那“袁管家”面无表情的站直了身子:“顾大人好眼力,只是不知是你是如何看出的破绽。”
“你的样貌伪装上确实没问题,要不是之前就怀疑上了袁涑这个人,顾某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千面郎君谢不知居然会在我大历京师做官。”
“连我的身份都知道了,雨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顾修衍愣了愣,随即一笑:“左护法的智谋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谁能想到顾大人一个朝廷命官居然还会有江湖身份,你们大历的皇帝陛下他知道么?”
“那谢护法背叛北疆,将陵渊的情报泄露给大历,你们北疆王又知不知道呢?”
“哦?你怎知我背叛了北疆和陵渊呢?”
“当然是左护法的行为告诉我的,如若我猜的不错,从静安寺一事开始,左护法就一直在暗中向外透露陵渊的情报,顾某甚至都怀疑你是我大历安插在北疆的密探,或者是跟北疆皇室或是陵渊有什么仇么?”
“有仇倒是谈不上,只是陵渊不倒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京师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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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渊的原身其实是北疆皇室所设的暗部,二十多年前北疆与大历一战,双方都死伤严重。北疆暗部首领潜入大历刺探情报却意外被杀,首领身上的暗部信物龙焰环佩也下落不明。
这龙焰环佩不仅是暗部首领的信物,还是暗部存放机密的秘密暗室的钥匙。
事关重大,接替老首领上位的新首领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到大历境内探访龙焰环佩的下落,为了方便,暗部以“陵渊”为名,在大历境内伪装成一股江湖势力行事。
“大历的江湖可没那么容易接受新势力,尤其还是外来的。”
“确实,当时陵渊在大历毫无根基,也是费尽了心血才终于查到环佩的下落。”
当时湖月山庄的庄主素来喜爱收集奇珍异宝,意外得到这龙焰环佩后爱不释手,但他并不知道这环佩的真正意义,只是因为其造型巧夺天工,材质又甚是难得才收藏在了山庄宝库之中。
陵渊的首领确定了环佩的所在自然急于取回,他刚刚上位正是要巩固位置的时候。可陵渊在大历境内势单力薄,为提防大历朝廷知道此事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索要。
那首领思来想去想出了一条毒计,他借由湖月山庄内奇珍无数富可敌国作为诱饵,纠集了江湖上一帮贪图宝物的江湖败类,伪装身份趁夜突袭了湖月山庄。
“湖月山庄被灭门后,陵渊却没能在庄子里找到龙焰环佩的下落。”
顾修衍捏紧了拳头:“我师父镜湖老人就是湖月山庄的幸存者,不久之后他就建立了晴雨阁。”
湖月山庄灭门案发生不到两年,江湖上就开始崛起一个叫晴雨阁的情报组织,就是镜湖老人所创立。
“不问晴时雨,但闻九州事。晴雨阁的能力确是不凡,要不是陵渊是北疆暗部所属,灭门案发生后又迅速退回北疆,只怕也是逃不过晴雨阁的追查的。”
晴雨阁探听江湖九州之事,参与湖月山庄灭门一事的人这些年陆续被挖了出来,陵渊还趁机借着晴雨阁的东风,又将当年参与此事的人查了一遍,却还是没能找到环佩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