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春深——是辞
时间:2022-04-14 07:47:14

  姜肇鸿伸手又要去拽她,赵凤珊拼命地拦着,伯昀和仲昀意思意思地拉了两下姜肇鸿,不敢用全力,院门口一通混乱。
  姜肇鸿在混乱之中又说:“你既知道你奶奶疼你,便不该异想天开她会同意你嫁给个戏子,璟元那么好的条件,你真当你奶奶老糊涂了?她不蠢!她很快就不是你奶奶了,这好亲事爱给谁便给谁去……”
  这一遭显然把她给吓着了,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说话都彻底没了逻辑,只嘟囔着要找奶奶。
  两相撕扯中,赵凤珊始终护着佩芷,那种仓促的局面,佩芷被挤得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起不来。赵凤珊凄厉地开口:“别争了!别拽了!我替她答应,我替她答应了!”
  姜肇鸿收了手,伯昀、仲昀也停了动作,都看向佩芷。赵凤珊把佩芷扶了起来,哭着对佩芷说:“晴儿,我的乖女儿,快告诉你爹,你答应他了,答应嫁给璟元了。”
  佩芷眼眶里的泪一连串地流了下去,喃喃说道:“爸爸……我错了……我答应,我答应……我错了……我要奶奶……我想奶奶……”
  赵凤珊已经泣不成声了,汪玉芝也扭头抹泪,姜肇鸿红着眼睛摆了摆手,伯昀赶紧上前抱起晕厥过去的佩芷,仲昀立在原地,长叹一口气。
  佩芷晕了许久,像是整个人陷进深渊之中拔不出来。赵凤珊晚饭都没吃,握着她的手陪在床边,直至深夜都不愿离开。
  伯昀、仲昀和汪玉芝都来劝过也没用,最后轮到姜肇鸿,他看到佩芷手腕上那圈浓重的淤青,青紫相间、阴森可怖,满脸歉疚。
  姜肇鸿劝赵凤珊回去休息,让丫鬟守在这儿,赵凤珊不愿,更不怎么理会他。
  姜肇鸿说:“她就是这么被你和娘给惯坏的。”
  赵凤珊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今日这件事,我记一辈子!姜肇鸿,我就这一个女儿,她出了什么事,我铁定跟着去!”
  姜肇鸿叹气:“我有什么法子?不动真格的,她便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赵凤珊说:“那你也不能这么吓她!你摸一摸,她额头热得烫手,吓没吓出病来还不好说。”
  姜肇鸿说:“不会有事的,你太紧张了,回去歇一歇。”
  赵凤珊把视线转向了佩芷,没再理会姜肇鸿,姜肇鸿叹了口气,又说道:“不过这事儿总算是定了,你我心里的石头也能放下了,再过几日等她缓过来了,就能跟佟家商议婚事怎么办了。”
  一室阒静中,佩芷说着胡话:“疼……奶奶……我疼……”
  赵凤珊眼里的泪水骤然落下,抬手默默地擦拭着,姜肇鸿则满心愧怍,转身要走。
  又听到佩芷叫道:“静……静风……”
  两人对视了一眼,略带不解。她刚叫出口第一个字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她要叫“璟元”,没想到是“静风”。至于这静风是谁,从今日起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唱堂会很赚钱,因为都是有钱人家办的。
 
 
第42章 井底引银瓶(5)
  那晚孟月泠唱《七星庙》,扮杨继业的那个武生名唤曹世奎,刚进霓声社不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跟孟月泠合演的机会。孟月泠跟他之间本就缺乏默契,平日里排练的时候他也有些放不开手,为此没少麻烦孟月泠。但因佩芷近日一直没出门,孟月泠便当打发时间了。
  晚上孟月泠沉着一张脸出现在凤鸣茶园的后台,那曹世奎离老远便跟他打招呼,孟月泠瞥了他一眼,没应声就走了。
  许是这么一个插曲的缘故,曹世奎直接在台上掉了链子。
  孟月泠扮的佘赛花和杨继业有不少打戏,两人在台上斗枪的时候,孟月泠游刃有余,相比起来曹世奎则叫个手忙脚乱。其实明明有心事的是他,可出岔子的却是曹世奎。
  期间曹世奎动作慢了拍子,孟月泠则是跟着鼓点动的,所以曹世奎手里的枪头径直戳到了孟月泠的胳膊上。那一下下手不清,疼得他后背冒冷汗,但面儿上没表现出来,总算是带着曹世奎把这出戏给唱完了。
  下了台之后,孟月泠脱了行头之后坐在那儿,把袖口撸了上去瞧,春喜立马叫道:“都青了!”
  孟月泠又把袖子放了下去,显然没当回事,转身准备卸妆。
  袁小真在包厢里跟傅棠一起看的这出戏,《七星庙》孟月泠不常演,昨天去找傅棠也是想着叫他来看。
  两人身后还跟着来认错的曹世奎,孟月泠本不想理他,见他那么大个人,个头挺老高,平日里是有本事的。可动不动就打怵、关键时刻掉链子,孟月泠一向不喜这样的花架子。
  他冷淡地跟曹世奎说:“我没心思跟你动气,你自己不嫌丢人就成。”
  曹世奎一通承诺再也不犯了,孟月泠对于他人的誓言毫无兴趣,便让他走了。
  今日段青山有酒席便没来,曹世奎是段青山选进来的,如今段青山不在,袁小真理应说几句。
  她跟孟月泠赔罪,孟月泠不大在意地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
  袁小真说:“师父在这儿的话,也是要跟您说一句的。您在丹桂社的时候哪儿受过这委屈。”
  春喜是向着孟月泠的,哼冷说道:“我们二爷确实没受过这委屈,从来了你们这儿身上的小伤就没断过……”
  孟月泠敲了下桌子:“灌壶热水去。”
  春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抱起了暖瓶出去了。
  袁小真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孟月泠对她说:“磨合期难免有小剐蹭,你莫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肯多说这一句已经足以见得拿袁小真当朋友了,否则势必不会多言。
  袁小真应声,想着这事儿还得跟段青山说一下,曹世奎必然要罚,免得他不长记性。
  屋子里安静下来,孟月泠在镜子里看到坐在那儿不出声的傅棠,今日他倒是一反常态。
  等到孟月泠换好衣服之后,主动跟傅棠说道:“去你那儿喝两杯?”
  傅棠一愣,立马答应,袁小真便自己叫了辆黄包车回段府了。
  那晚两人在夏夜的院子里对酌,明明是对酌,却各有各的难言心事,倒像是都在喝闷酒。
  男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与女子之间不同,后者越亲密则越无话不谈,前者却并非如此。他们相知相交多年,并非什么事都互相交待,此时同样。
  直到深夜,傅棠已经彻底醉了,被下人扶到床上睡下了。孟月泠则不顾邵伯的挽留,孤零零地离了西府回万花胡同。
  从他的脚步来看,倒没有傅棠醉得那么实在,但细看还是有些一脚轻一脚重。
  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孟月泠抬头望天,其实这么些天他一直都在想她,只觉那日匆匆道别,实在是草率。
  可今夜他心中的思念愈盛,竟有些按捺不住了。姜肇鸿一定不会让他见佩芷,他确实得想个法子,即便不见她,也要托人给她带个话,确保一定能让她知道的那种。
  佩芷直到夤夜才醒过来,床边已经没人了,她强撑起了身子,刚准备叫人,就看到了不远处坐着打盹儿的姜肇鸿。
  佩芷低声叫了句“爸爸”,姜肇鸿立马就睁开了眼,赶忙走过来,又不敢靠她太近,小心问道:“要什么?渴了还是饿了?”
  佩芷点了点头,姜肇鸿又转身回到桌前,摸了摸茶壶,确定茶水还是温的,才倒了一盏递给佩芷。
  佩芷一饮而尽,姜肇鸿提着茶壶立在旁边,见她还要便又给她添了一盏,佩芷连着喝了几大口才放下。姜肇鸿看着她手腕上挂着淤青,还有蹭倒在地的伤痕,满脸愧疚。
  佩芷仰头看向他:“饿了。”
  姜肇鸿说:“厨房里煨着砂锅粥还有汤,我让人去盛。”
  姜肇鸿又匆忙地跑出去知会丫鬟,顺道把茶壶递了出去,让她们再泡壶热茶,才又回到佩芷跟前。
  父女俩对视,一时间都没说话,姜肇鸿双手攥在身前,像是带着些紧张,跟她解释道:“你娘一直在床边陪着你,她担心坏了,我看实在太晚了,逼着她回去睡觉,才换我在这儿陪着你。”
  佩芷避开他的眼神,靠在床头坐了起来。姜肇鸿上前帮她把被子向上拽了拽,顺便坐在了床边。
  她不说话,姜肇鸿便说了,语气很是为难:“我……今日的事,是爹做错了,吓到你了。”
  佩芷只摇了摇头。
  姜肇鸿说:“你娘哭着跟我说,你要是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可我要不是没法子了,是决计不会这么做的。你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是被大伙宽纵着长大的,你扪心自问,爹平日里还不够纵着你?你三个哥哥哪一个比得上你?”
  他说的是事实,佩芷沉默应对,并无不服。
  姜肇鸿轻轻地执起了她的手,抚着那细嫩白皙的皮肉,跟他挂着斑的苍老的手成鲜明的对比。姜肇鸿说:“你是我姜家的女儿,自小过的便是最好的日子,从没吃过苦、受过累,凡事只要张口便有人帮你做,这样的女儿,爹怎么可能同意你嫁给那样的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爹知道你不喜欢璟元,可感情是能培养的,我跟你娘成婚之前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这么些年也过得好好的。因为我能给她最好的条件,璟元亦能给你这些。”
  他见佩芷始终不言语,问道:“爹是不是又说你不乐意听的话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语气挂着小心,佩芷听得出来,开口却说:“我还不想成婚,跟谁都不想,我只想陪着奶奶。”
  姜肇鸿心头一恸,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跟璟元成了婚,也是可以天天回来陪着你奶奶的,我回头跟璟元说一声,让他再买辆汽车,专程接送你一个人。成婚是天大的喜事,说不定你奶奶立马就好了,还能去佟府看你。”
  他说的倒像是很圆满的前景,佩芷完全挑不出错来。今日这么一通下来,她难免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佟璟元真的有那么好?可若是佟璟元真的很好,她为什么没有爱上佟璟元,而是爱上孟月泠呢?
  佩芷最后问姜肇鸿一次:“我真的非嫁他不可?”
  姜肇鸿点了点头,殷切地说:“这是爹能给你觅得的最佳良配。璟元家境殷实,还心里有你,哪点不比那个孟月泠强?你难道肯相信他一个外人,都不肯相信你的爹娘哥哥们?”
  佩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爹知道你没这个意思,爹只是担心你。我都这把岁数了,指不定会死在你奶奶前面,不给你寻个好婆家,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没法安心。”姜肇鸿略低了头,头上错杂布着银丝,愧疚地说:“下午跟你说的那些话吓到了你,爹很后悔,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你不知道,你醒来还肯叫我一声‘爸爸’我有多庆幸,庆幸我的女儿没不要我……”
  佩芷心软,眼眶也有些红,用另一只手覆上了姜肇鸿的手背:“您别想了,这件事过去了。您打小宠着我,什么都听我的,我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转过来恨您,那叫不孝。”
  姜肇鸿说:“就这一件事,你听爹的。若是婚后璟元胆敢负你,你便回家,爹定给你做主。”
  佩芷没应声,表情看起来还是很牵强,姜肇鸿看出来了,又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其实你奶奶也是希望你嫁到佟家的。婚事是她帮你退的不假,可那是因为她宠着你,你可曾问过她的想法?那日我还在跟她聊你的婚事,她中风得突然,倒下之前还跟我说,要让你高嫁,璟元最好……这些话我做梦都想着,寝食难安……”
  佩芷一愣:“奶奶真这么说?”
  姜肇鸿说:“你去问小荷,贴身伺候你奶奶的就她一个,小荷你总信得过。”
  后来下人递上了碗粥和汤,佩芷一侧手腕用不上力,还是姜肇鸿一口一口喂的。
  漫长的喂饭过程中,佩芷承认她不可避免地开始全然妥协,那时她确实天真,但她相信不论如何父母都不会害她,这身上最爱她的人便是他们了。
  而孟月泠姑且可以排在第三,她确实爱他,可如今也不得不舍弃他。
  次日姜府来了稀客,是赵巧容,找佩芷的。
  人未至声先道:“我听下人说你病了,好端端大热天的,怎么还病了?”
  凑近了看到佩芷手腕上的淤青,赵巧容脸上的笑立马就没了,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爹把你给打了?”
  佩芷说:“你别问了,没什么事。”
  赵巧容说:“没什么事你不出去逛逛?我可听说你许久没进戏园子了。你数数,你有多久没出门了?”
  佩芷放下了手里的书,说了个大概:“有一个月了罢,奶奶身边离不开人。”
  赵巧容说:“你们家丫头干什么使的?老太太身边那么多人,你可别在她面前晃得人心烦了。”
  她一贯的语气都是这样,显然是在想着让佩芷开心,不想佩芷的面色始终淡淡的,不见了以前的笑模样,整个人也沉重了许多,以前她来来去去都像是飞着的。
  见佩芷不说话,赵巧容便转向了正题:“我今儿个来是传话的,孟月泠都找我那儿去了,他想见你。”
  佩芷冷淡地说:“他想见我,为何不自己来,劳烦你做什么。”
  赵巧容说:“我怎么知道,许是来不了罢,或是你爹不让他来。”
  佩芷讥笑,冷淡地说:“那你帮我回了罢。”
  赵巧容问:“吵架了?上个月不是还好好地一起去了南京?”
  佩芷告知她:“我答应我爹要嫁给佟璟元了。”
  赵巧容联想她手腕的伤,激动地说:“你爹逼你嫁给佟璟元是不是?你少听他摆弄,你一向不喜欢佟璟元,嫁给佟璟元干什么!”
  佩芷没有兴致跟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已经答应了,所以不能去见他了。”
  赵巧容说:“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为了那些没用的外在条件去嫁给一个不爱你、你也不爱的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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