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春深——是辞
时间:2022-04-14 07:47:14

  前往佟府的路上,佩芷头顶盖着红盖头,手放在腿上,一直没说话。佟璟元频频偷瞟她,自然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又伸手过去,想要牵她的手。
  佩芷在盖头下显然是能看到的,立马就把手缩了回去,佟璟元的手悬在那儿了几秒,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收了回去。
  等到下车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儿的旧俗,门口放着个火盆,显然是让佩芷跨的。佩芷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拖地的嫁衣,她这么一跨,怕是极可能把衣裳给点着,于是她根本没听那嬷嬷的话,提着衣摆直接从火盆旁边绕了过去。
  那个跟着接亲的嬷嬷拽着佩芷大叫:“不吉利!不吉利!新少奶奶赶紧回去跨过来!”
  佩芷挣脱她的手,不得不向后躲,离佟璟元近了些。旁边还有些看热闹的亲朋也笑着说:“璟元,你娶的这位太太倒是个有主意的,怕是要不服你的管教哟。”
  佟璟元护住了佩芷,给了那好事的嬷嬷一个冷眼,嬷嬷立马就收回了手,可眼睛里也是写着不赞同的。
  佩芷正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猝不及防地被佟璟元给横抱了起来,接着他长腿一迈,跨过了火盆,又向前走了几步才把佩芷放下。
  身边人自是一通起哄,佩芷沉默地听着这场闹剧,只想着尽早结束才好。
  等到拜堂的时候佟璟元凑近她,小声说道:“佩芷妹妹,你终于是我的了。”
  天黑后佩芷已经被送近了新房,佟璟元在外面与宾客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的酒喝了下去,他越醉心里却越清明。
  独自回新房的路上,佟璟元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专属于他和佩芷的往事。
  那时佟家还在北平定居,前清尚在,强撑着最后的统治,两家人经常往返京津两地,佩芷没少到佟家去做客,大人们都喜欢拿他们俩打趣。
  区别是佩芷那时还不懂大人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佟璟元却懂。佩芷问他,他便骗佩芷说:“大人们的意思就是,璟元哥哥会永远跟佩芷妹妹在一块儿玩儿。”
  佩芷自然愿意,欣喜答应:“璟元哥哥永远是佩芷的好哥哥。”
  冬天里他带她一起进宫,两人在颐和园看雪,宫里的外国师傅支起个高高的黑匣子,让他们两个手牵手立在那儿别动,接着空中抛出了一团烟火一样的东西,他耐心告诉佩芷,这黑匣子叫“照相机”。那张照片他一直有好好存着,不知道佩芷的那张还在不在。
  夏天里大人们在畅音阁一起听戏,两人就在外面的池塘边喂鱼。佟璟元一向是不爱听的,佩芷那时候也不爱听,佟璟元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迷上京戏、迷上戏子。
  还有她十二岁第一次给报纸投稿,亦是石川的处女作,他应该是最早知道石川是佩芷笔名的人。
  她担心自己的稿子不被录用,惴惴不安,佟璟元专程赶到天津去陪着她等信儿,文章刊登的时候佩芷拿到了两块钱的稿费,她是根本不在乎稿费的,大方地分了佟璟元一半。
  佟璟元更不差这一块钱,一出门两人就给花了……
  那些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可惜关乎他们的美好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二岁。
  大人直白地跟佩芷说:“再过两年你就该嫁给你的璟元哥哥了。”
  接着佩芷看向他的眼神挂着一抹惊悚,猛地跑了出去,佟璟元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第44章 咫尺隔天涯(2)
  本是洞房花烛夜,可新妇并没有老老实实地等着他来洞房,红烛也已经被吹灭了。佟璟元没为难门外的丫头,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佩芷没那么心大,何况她本就认床,不可能睡着,闻声撑起了身子。
  佟璟元嫌点蜡麻烦,直接开了离床最近的灯,晦暗不明地照在两人身上,有些别开生面的突兀。
  他笑得让佩芷捉摸不透:“你也太放肆了些,盖头都自己揭了。”
  佩芷对他其实无话可说,他们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兄妹,她绝对会像待三个哥哥一样待他。就像孟月泠和秦眠香那样,他们两个也没有血缘关系,可跟亲兄妹一样,谁也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佟璟元兀自又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否则那年你奶奶就不会一把岁数卖着自己的面子亲自上门来致歉毁约。”
  他像是在佩芷心头的伤口上撒盐,眼看佩芷的眉眼闪过一丝痛苦,他就笑了,随手松开了领口的扣子。
  佩芷提防地把手伸向了枕头下,想着他若是要动用蛮力,她定要誓死反抗。
  没想到佟璟元只是热了,转身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他脸上染着薄醉的红,眼神挂着危险的迷离。
  见她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佟璟元冷笑了出来:“叫什么来着,哦,孟月泠,对罢?霓声社、凤鸣茶园……”
  佩芷语气激动地反问他:“你提他做什么!我已经嫁给你了!”
  “你想嫁给谁还用我来说吗?你但凡今日脸上没那么不情愿,我都不会在这个时辰提他的名字!”
  佩芷偏过头去说:“我一向如此,懒得隐藏。”
  他上前像是要扯她的胳膊,佩芷躲开,压在枕头下的手像是在攥着什么,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佟璟元暂时收回了手:“不给碰?姜晴,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跟他的那些事儿!我忍你们很久了!”
  佩芷反问:“我跟他什么事儿都和你没关系!”
  佟璟元说:“你现在是我的了人!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佩芷想到他拜堂时跟自己耳语的那句话,眼下一并回复了他:“我不是你的!谁也不是谁的,我只是我自己。”
  佟璟元冷笑:“你的这些新式说辞拿到外边去唬那些装模作样的文人,甭在我面前说。”
  他又凑过去,不想佩芷直接从枕头下抽出了把剪刀来,双手攥着,用尖端指着他。
  佩芷的手也有些抖,强作镇定说道:“你别过来。”
  佟璟元本想上前去抢走她手里的剪刀,可他喝了不少的酒,动作难免迟缓些,伸手随便那么捞了一下,竟然被佩芷给躲开了。
  他心道不妙,并未恋战,退回了两步。佩芷刚放下些心来,没想到他端起桌子上放茶盏的托盘猛地砸落在地上,吓得佩芷背后骤起了一层冷汗。
  佟璟元指着她,脸上的红光愈深,连喘了几口粗气才恨恨开口:“姜晴,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装!冯世华早就告诉我了,你去年冬天的时候就独自去过北平,没多久孟月泠就来天津了,你敢说你当时不是去见他的?今年年初,你又跟他一起去了北平,这些事儿我心里边都门儿清着,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多难受!”
  佩芷不留情面地说:“你这叫自寻烦恼,我没什么好说的。”
  佟璟元盯着佩芷的领口没说话,佩芷发现不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她刚刚躲闪的时候衣裳乱了,露出里面的肌肤来。佩芷赶紧用手拢紧了领口,不肯放下地拽着,另一只手还朝他举着剪刀。
  佟璟元眨了眨眼,面色闪过一丝轻佻,语气玩味地说道:“你当我想碰你,我他妈的还没嫌你脏。”
  佩芷何曾被如此羞辱过,羞意和恼意都涌了上来,牙齿都跟着打颤,却张不开口说回击的话。
  折腾了一天佟璟元也乏了,准备去回自己原来的屋子睡觉,刚走到门口就被佩芷的质询声给拦住。
  她的语气哀痛,又像是挂着不解,几乎是嚷出来一般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
  佟璟元一时间竟觉得被问住了,立在门口没答话。他推着门出去的时候,佩芷显然听到了,声音追着他一般。
  “你说啊!为什么?我们互不打扰各过各的不行吗?”
  佟璟元心道不行。当初姜肇鸿主动找上他问他还想不想娶佩芷,他犹豫都没犹豫就点头了。姜肇鸿没问他缘由,似乎认定他爱极了佩芷,可此时被佩芷质问,他竟然不愿意开口说出自己的卑劣——冯世华告诉他佩芷早在解除婚约之前就与孟月泠私通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他一定要惩罚她。
  次日天刚亮,佩芷就被佟府的嬷嬷给叫醒了,佟家还流行着前清的做派,养了好些迂腐的嬷嬷,这一个据说是佟璟元的奶母,讲话极有分量。
  她叫佩芷起床,说要到佟老爷和佟夫人的院子去给公婆奉茶。
  佩芷昨晚跟佟璟元闹了那么一场,再加上认床,本来就没睡好,一怒之下把那嬷嬷推了出去,反锁了房门,言道:“我嫁到你们佟家是来做少奶奶享福的,不是学伺候人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姜府找我爹,别来烦我。”
  那嬷嬷被气得原地打转,直奔着佟夫人的院子去告状了。佩芷不管这些,照样睡到自己舒坦了才起来。
  没想到出了房门就听到院子里的嬷嬷在跟丫头们嚼舌根,说她这个新少奶奶在洞房之夜竟然没有落红。佩芷直接朝着她们嚷道:“你们在那儿说什么呢?”
  那个最年长的嬷嬷显然是不怕她的,阴阳怪气道:“鲍妈妈早上被你赶出来的时候,手里可是拿着喜帕呢,上面脏兮兮的,可就是没见到血,少奶奶,您……”
  佩芷在心里骂她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那鲍妈妈想必就是佟璟元的奶母,早晨叫她起床被她赶出去的那个,可喜帕又是什么?
  佩芷立在那儿出神了片刻,这才想到昨天丫鬟被她逼着铺床的时候,先是把床上代表着“早生贵子”的干果给弄了下去,随后趁佩芷没注意往上铺了张素帕子。佟璟元走了之后她才在被窝里发现,抽了出来就丢到了佟璟元砸落一地的碎瓷盏上面,定沾上了茶水。
  她懒得跟这些人解释,只觉得偌大的佟府压得她窒息,回房间里拿了手袋就准备出门,回姜府看姜老太太去。
  佟璟元同样睡到日晒三竿才醒,丫鬟进来伺候他洗漱,他开口竟最先问佩芷:“少奶奶这一上午做什么了?”
  丫鬟如实地说:“清早鲍妈妈叫她去给老爷夫人敬茶,少奶奶不愿去,直接把鲍妈妈给赶了出去,怕是也刚醒没多久呢。”
  佟璟元嗤笑了出来,他们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去自然是因为性情相同,他在家里也是没少气佟夫人的。急匆匆地洗了脸刷了牙,佟璟元走出院子:“我瞧瞧她去。”
  丫鬟跟着说:“少爷,您还是看看夫人去罢。老爷和夫人都动怒了,怕是……”
  佟璟元不在意:“她平日里不是为这个生气就是为那个生气,我哄得过来么?她不是巴望着我娶妻生子么,我总要把咱们这位少奶奶哄好。”
  丫鬟又说:“少奶奶怕是已经出去了,她要回去看姜老夫人。”
  佟璟元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人已经走了?”
  丫鬟点头,又把院子里传的闲话给佟璟元复述了一遍,眼看着佟璟元的表情变得严肃凝重,丫鬟也不敢说话了。
  佟璟元又问:“那她生气了没有?”
  “没有,少奶奶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
  佟璟元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心想她倒是泰然,不论是昨夜二人的争吵,还是今天上午家中的风波对她都毫无影响,她不论对他还是对佟家都是无情的。
  他在佩芷这儿碰了钉子,便出门寻朋友解闷儿。佩芷则回家去陪姜老太太,晚饭都没回佟家吃,一直拖到了天黑,要不是姜肇鸿和赵凤珊都催着她回去,她恨不得继续住在姜家。
  佟璟元回家更晚,佩芷把门反锁着,他见她那副臭脸就觉得倒胃口,两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各忙各的,晚上也是分房睡,和结婚之前没什么差别。唯独急坏的是佟夫人,每逢跟人打牌都要吐苦水,在家中凡是见到佩芷,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不过几日,佟璟元乐子也找得差不多了,他其实多少有些做戏给佩芷看,巴不得佩芷端出一副正房的姿态跟他闹上一闹才有意思,可没想到竟是他一人的独角戏,佩芷压根儿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那日他恰巧路过凤鸣茶园,临时起意就进去了,刚过晌午,戏园子里没几个人,佟璟元心想这孟月泠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卖座嘛。
  佟璟元进了二楼的包厢,要了壶最好的茶,跷着二郎腿在那儿等着孟月泠上台。
  眼见台上插了一排旗,等了好久终于听见锣声了,接着上来了俩人把那些旗给拔了下来,总算有扮了戏装的人上台了。
  他听不进去,只提溜着眼睛找孟月泠,可没想到坐了一下午也没见到孟月泠的身影,浑身腰酸背痛的。
  他出了包厢,叫了个人问:“孟月泠怎么还没上台呢?”
  从他进了茶园这个打杂的就注意到了,下午就进戏园子的,八成是个外行,这类人被成为“看拔旗的”,因为戏园子每天开锣之前都要把栏杆上插的旗给拔了,随后这一日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但早场戏没什么看头,凡是角儿和好戏,肯定都是要放在晚上的,这个时候大伙都吃完饭了,溜达溜达就进戏院子了,那时候才热闹。
  打杂的并未多说,老实回答道:“孟老板还没来。”
  佟璟元咒骂了一声,合着他这一下午白坐了,心里更恨孟月泠,转身就走了。
  打杂的立在原地,嫌弃地看了一眼佟璟元的背影,这时候瞟到袁小真进门了,赶紧凑上去告诉她:“小真姐,佟家的少爷刚走,在楼上包厢坐了一下午,还问孟老板呢。”
  袁小真一愣,旋即告诉他别往外瞎说,打杂的点头答应。
  天都黑了以后,孟月泠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凤鸣茶园,傅棠跟他一起来的。
  两人一齐进了扮戏房,袁小真已经坐在那儿开始扮上了,她今晚要跟孟月泠一起唱《汾河湾》。看了一眼傅棠,袁小真才说道:“下午佟大少爷来了。”
  孟月泠坐下的动作显然僵了那么一瞬,但没说什么,似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傅棠则问道:“他来干什么?”
  袁小真直白地说:“来看拔旗的。”
  傅棠会心一笑:“合着是个棒槌,我还以为他要来找静风的麻烦呢。”
  袁小真通过镜子看向孟月泠,他正从匣子里拿片子,还是不说话,就像听不到他们说话一样。傅棠和袁小真对视了一眼,随后默契地不聊佟璟元了。
  当晚佟璟元跟友人一起在碎金楼小酌,眼看着天色渐晚,他打算先走一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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