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华也在席上,他如今倒是知道碎金楼旁边的碎金书寓是什么地方了,不仅知道,还颇有些食髓知味,常流连于此处。眼看佟璟元要走,他挽留道:“璟元兄,不能一成了家就被老婆给管住了呀。自从你成婚之后再没留宿过碎金,碧珠姑娘很是寂寞啊……”
其他的男人也帮腔,留佟璟元今夜就宿在碎金书寓,不回家了。
佟璟元也是爱玩的,要说常在风月场中行走,难免遇上有同样嗜好的仲昀,但仲昀不仅爱女子,更爱戏子,所以多在有清倌的宝艳楼胡同那一带玩。佟璟元知道这一点,便避开了宝艳楼,常在南市这边活动,故而两人从没遇到过。
上次请冯世华在碎金楼吃饭,恰赶上碎金书寓来了新人,是个江南女子,声音嗲嗲的,样貌弱弱的,名叫宋碧珠。鸨母说她还是个雏,干净,佟璟元本想送给冯世华,可冯世华为了巴结他非跟他谦让,佟璟元就收下了,一直养到了现在。
可那宋碧珠有些心机,总想着让他给她赎身。佟璟元还没成婚的时侯,他觉得宋碧珠野心颇大,定然是想做他的正牌太太,如今他已经娶了姜四小姐,想必她就能歇下这股心思了,但不排除她还想做个姨太太。
他最近为了佩芷一个女人就够烦的了,自然不愿再去见宋碧珠,还是准备回家。
众人都喝了点儿酒,说话毫无遮拦,尤其是冯世华:“璟元,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女人绝不能宠。她姜四在嫁给你之前跟孟月泠那些荒唐事儿,兄弟们可帮你记着呢!偏偏你就中意她,那好,那你就驯服她。女人嘛,无外乎那么几招……”
男人们发出心照不宣的□□,作陪的女人只能佯装娇羞地打他们肩头,佟璟元也凭空发出了一声嗤笑,摆手就走。
冯世华直道扫兴:“怎么还要走?”
佟璟元自觉身体里像是有只凶兽在叫嚣着破笼,语气调笑地回他们道:“回去□□老婆。”
屋子里的男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声,继续饮酒作乐。
深夜,鲍妈妈急匆匆地跑去给佟夫人报信,佟夫人都已经打算就寝了,披着衣裳出来。
鲍妈妈小声告诉佟夫人:“少爷进了新房跟少奶奶一起睡的,灯都熄了!今夜定不会出来了!”
佟夫人一愣,旋即脸上也染上了喜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俩孩子总算好了。我也不求这位大小姐能够孝顺我,她能早点为佟家诞下长孙就好……”
那大抵是佩芷最不愿意回望的一段记忆,因为太痛。当危险真正到来的时侯,她才发现身为一个女子,力量是多么的薄弱。
他能撞开反锁的房门,也能抢走她防身的剪刀。佩芷拼命反抗,用尽全力回击,他们看似在互殴,可真正受伤的只有佩芷,一切也都木已成舟。
而佟璟元闻到了血的味道时,伸手向下一摸,接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在灯下细细端详指尖的红丝。
昏黄的光影中,佩芷透过泪水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病态疯狂的笑,接着就像只疯狗咬到了块完整的美肉一样扑食。
那肉是挂着血的生肉,来自于这个时代下所有命不由己的人。
结束后佟璟元兀自点了支烟,夹着那支烟凑近了缩在床里的佩芷,佩芷被呛得睁不开眼,不禁想到同样抽烟的孟月泠,她以前竟没注意,他从不在她面前抽烟,此时想起只剩满心戚戚然。
佟璟元像是在安慰她:“你我是夫妻,我不跟你做这种事情跟谁做?你难道要我出去找别人么?我也知道以前误会了你,我的错,今后我们好好的,再不提孟月泠三个字。”
听到那个名字,佩芷眼眶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落到枕头上。
她突然低声说了句:“我想去看戏了。”
佟璟元一愣,把烟按灭了问道:“你说什么?”
她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重复:“我想去看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流血是因为佟的粗鲁,没有强调初夜需要落红的意思。
然后啰嗦两句篇幅问题,具体民国写多少我还是没准,估计要25-30w吧,后面还是有一些剧情的。
这本的民国我真的算准备了好久,也是我目前为止最丰满的一个民国故事,现在正好写到了我最喜欢的部分……
快和我一起享受起来吧
第45章 咫尺隔天涯(3)
次日清早,二人醒了之后,鲍妈妈专程把早饭送到了房里,那张老脸挂着令人作呕的喜悦,立在桌边伺候他们用饭。
佩芷什么都吃不下,冷脸开口:“你出去。”
鲍妈妈不听她的,而是看向了佟璟元,佟璟元瞥了一眼佩芷,又给了鲍妈妈一个眼色,鲍妈妈才不情不愿地出去,还瞪了佩芷。
佩芷不在意这些,强撑着喝了几口粥,她犯不着因为跟佟璟元怄气而苦着自己,等下还要回姜府去看望姜老太太。
屋内鸦雀无声之际,佟璟元开口打破沉默:“佩芷,我昨日喝了些酒,下手难免失了轻重,后半夜酒醒之后肠子都悔青了,一晚上没睡。”
佩芷心想你睡没睡跟我有什么关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没理他。
佟璟元伸手过去摸她的手,佩芷猛地扔了羹匙,动作夸张地躲掉了。佟璟元又凑过去想要揽她,像是觉得佩芷在跟他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他愿意花些心思去哄她。
佩芷直接站了起来,木着一张脸盯着他。
佟璟元这才意识到,他以为佩芷会跟寻常女子一样,失了贞操之后就顺从了,尤其她要顺从的男人还是她的丈夫,这又不丢人,可他想错了。
但他还是忍下了要发脾气的冲动,依照自小对佩芷的了解,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他得跟她好好说。
佟璟元先跟她打感情牌,坐在那儿问她:“你难道非要闹得家宅不宁?你我已经是夫妻,你以前跟别的男人的事情我也既往不咎,如今两家长辈都满意,我们俩好好过日子,我今后一定补偿你。还是说你还在惦记着……”
佩芷否定:“你少提他的名字!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佟璟元看似语气宠溺:“好好好,我不提,我知道你们俩没什么事,是我误会了你。好妹妹,佩芷妹妹……”
佩芷听得直打寒噤,转身到柜子里拿了件毛线开衫穿上,拎起手袋准备出门。
佟璟元抓住她的臂弯,语气严重了些:“我在跟你说话,你好歹理我一句。”
佩芷说:“听到了,你说完了?我要走了。”
即便是秋日里穿得严实,身上的看不到,还是能看到颌角和手腕的青紫伤痕,他盯着她的脸侧说:“你还要回家去看奶奶?”
佩芷摸了摸他视线关注的地方,有些疼,意识到了什么,把头发拨到了胸前挡着:“要去。”
佟璟元知道拦不住她,结婚之前姜肇鸿也早就知会过了,暂时要以姜老太太为重。
他跟着佩芷出门,低声在她身边说个不停:“佩芷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给报社投稿?当时你一颗心七上八跳的,我五叔从天津回来告诉我,说你想我,我便立刻到天津来陪你,你的稿子自然被选上了。其实当时是我去报馆跟主编打点的,就是为了让你开心,我真的自小就喜欢你……”
佩芷在心里叹了口气,停住脚步质问他:“你如今跟我说这件事做什么?让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怕我今日回家告你的状,让我父母知道你昨晚打了我?你放心,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还是你想打击我,我当年登报的文章是不够水平的,没有你佟璟元,石川不会有今天?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的文章写什么样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一个没读过书的人来评判。”
她兀自往外走,佟璟元跟在后面,快到门口的时候差门房去叫司机把新购置的那辆汽车开出来,接着挽留佩芷:“你等会儿,坐汽车回去。”
佩芷拒绝:“我叫黄包车。”
佟璟元把黄包车赶走,拽回了佩芷:“车子是你爹让买的,你便是不看在我的心意上,也要给他个面子。”
成婚这么些天,他如今倒知道来讨好她了,佩芷冷笑,不得不跟他一起站在那儿等着。
车子开出来之后,佟璟元把车门打开,佩芷刚要上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他:“我能去看戏么?”
她并非为了征求佟璟元的首肯,而是因为她担心自己直接去了,佟璟元又要发疯,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她都不会好受。
佟璟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茬儿,强忍着脾气问她:“你就那么想去看他?”
佩芷冷淡地回答:“谁说去看他?我去看袁小真。”
虽说佟璟元不懂戏,也不关注梨园行的那些事儿,但袁小真的名字他倒确实听过。唱老生的女人实在是稀奇,再加上那袁小真长得不错,他的一位友人似乎还追求过袁小真,当然没成功。
听说她要去看个女人,佟璟元放松了些许:“那我派人跟着你,戏园子鱼龙混杂,我不放心。”
佩芷冷哼,他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嘴上却没说话,直接上车走了。
留佟璟元立在佟家门口,半晌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是觉得平白赚到了一样。
那天晚上佩芷准备在姜家吃饭,除了姜肇鸿在外有应酬,三个哥哥都在家。
她先端了碗参汤要去喂姜老太太喝下,伯昀恰好也进来了,接过汤碗说:“我来罢。”
他肯做这些事,佩芷乐意见得,站在一边伺候着,间或用手帕帮姜老太太擦嘴,倒是副祖孙其乐融融的场面。
她几次伸手,伯昀瞟到了她手腕新添的伤,天黑了灯光暗淡,他又有些不确定,便差使佩芷去把帕子给洗了。
佩芷走到水盆前,刚想挽起袖口,动作就顿住了,接着她便没挽袖子,一张帕子洗完之后自己的袖口也湿了。
这时姜伯昀放下了汤碗,留小荷在跟前伺候姜老太太,他便拽着佩芷出了房门。
不顾佩芷阻拦,姜伯昀扯开了她手腕的衣袖,争执间头发也甩到了身后,露出颌角的伤来,姜伯昀激动地说道:“他打你?他竟敢打你!”
佩芷否定:“没有,我们两个吵架,我也打他了。”
伯昀更怒:“你怎么打得过他?他一个男人,欺负你易如反掌。走,大哥带你去讨公道。”
佩芷抢扯着他不肯走:“大哥,你别去,我真的没事。”
伯昀语气悲痛:“自小爹和哥哥们都没打过你,才嫁到他们佟家不过半月,你身上这么些伤痕,你让我怎么忍?”
兄妹两个在屋外争执着,这时小荷跑了出来,满脸急切:“大少爷,四小姐,你们俩小点儿声儿,老太太听见了!”
佩芷赶忙跑进屋去,伯昀跟着,果然看到姜老太太在那儿哭个不停,那张乌灰的面庞已经许久没露出过慈笑,歪斜的眼嘴上挂着泪,小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佩芷跪在脚榻上,整个人伏在姜老太太膝头,跟着姜老太太一起哭了起来。伯昀脸上挂着哀痛,立在那儿紧紧攥着拳头,满心悔意,暗骂错看了佟璟元。
没想到那晚佟璟元亲自来接佩芷,门房笑呵呵地引着佟璟元进来,知会道:“新姑爷来了——”
伯昀第一个冲出正厅,佩芷急匆匆追了上去,仲昀和叔昀以及赵凤珊皆满脸不解,只知道这俩人从吃饭开始就不对劲。
佩芷没料到一贯沉稳的伯昀会那么冲动,直接上前去给了佟璟元一拳,她整个人挂在伯昀身上拦着。要不是怕伤了佩芷,伯昀必然还要动手。
佟璟元没脸反抗,生受了那一拳,被下人扶起来也不敢作声。赵凤珊怪罪伯昀:“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打璟元做什么?”
仲昀和叔昀像是猜到了点儿苗头,伯昀朝着还在愣神地两个人嚷道:“四妹身上有伤,你们俩还傻站着干什么?”
佩芷姑且能拦得住一个,怎么也拦不住三个,佟璟元只能紧紧地护着头,赵凤珊急忙叫下人去分开他们……院子里乱作一团。
这时姜肇鸿回来了,止住了他们,随后一家人进了屋子里说这件事。
叔昀受西洋教育,思想新潮大胆:“离婚,这佟家四妹不能再呆了。”
仲昀虽不大支持离婚这一行为,但毕竟是亲妹妹,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便赞同叔昀:“叔昀说得对,四妹得回家。”
姜肇鸿厉声呵斥二人:“闭嘴。新婚刚半个月就回家闹离婚,你让她今后嫁给谁?”
佩芷站在一边冷声开口:“我一个人还不能活了?”
姜肇鸿瞥了她一眼,许是心疼着她,没开口训斥。伯昀正准备说话,佟璟元竟直接给坐在主位的姜肇鸿和赵凤珊给跪下了,一通认错,又表对佩芷的爱意,全然不顾及颜面。
接着姜肇鸿给赵凤珊使了个眼色,赵凤珊就带着佩芷出去了。
没一会儿姜肇鸿又来找她们母女俩,佩芷看着月色下姜肇鸿的银发和疲态,知道他为这个家操持着十分不易,她心疼他。可这不妨碍他依旧让她心寒,且不愿意承认错看了佟璟元。
姜肇鸿安抚她道:“璟元认错了,他说自己是一时冲动。你们俩新婚不久,还没磨合好,当然不管怎样,璟元动手都不对,我让他给你认错,并保证绝不再犯。”
佩芷一颗心跟头顶的月亮一样凉得彻底,他们只知道佟璟元对她动了手,却并不知道佟璟元是在床上动的手,佩芷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这种事情佟璟元不可能不再犯。
佩芷有些哽咽:“结婚之前爸爸明明跟我说,我要是受了委屈,您会为我主持公道。大哥那么死板的人都受不了,您就是这么给我主持公道的?”
姜肇鸿便说那些倚老卖老的话:“你还年轻,不懂夫妻相处有多不易。等过了这几年,你们两个也为人父母了,性子都沉稳了,就知道眼前这些事都是小事。”
寂静的院子里,下人都被遣出去了,只听得到赵凤珊啜泣的声音。
姜肇鸿甩了她一眼,显然是让她别再哭了,赵凤珊咬牙切芷地说:“你就是在顾虑你跟佟家的那些合作,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满脑子都想着赚钱?”
姜肇鸿愠怒:“胡说!我赚钱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不赚钱,这个家早散了,你们吃的用的,哪个不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