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好似从无遗憾,又好似满是遗憾。
垂死之际,伴在身边的是继任君主的母后,卫氏女。
他问她,记得许多年前的卫韫玉吗?
她答——“记得,姐姐啊,是个生不逢时的可怜人。”
是啊,生不逢时。
可为什么啊?为什么当年的他,让她生不逢时。
垂死之际,一生偏执的祁湮,竟落了滴泪。他眸光混沌,瞧着那泪珠,心中想着,不知人死之后,是烟消云散还是去往碧落黄泉。
如果不曾烟消云散,不知漫天神佛,可否允他,看故人一眼。
祁湮昔年从不敬畏神佛,先帝临终之时,他于先帝病榻前立誓,说此生断不会做同室操戈之举,绝不会伤幼弟性命,若有违誓,神佛皆弃,孤寂而死。
彼时不畏神佛,立誓毫无顾忌。
未曾想,这一生,到底是应了当日誓言。
神佛皆弃,孤寂而死。
第45章
“太医,陛下他,还能有救吗?”崔太后稍稍平稳心绪,忐忑问身旁太医。
太医头垂的极低,微微摇头,请罪道:“这一箭伤了陛下心脉,且有剧毒,莫说眼下并无解药,纵使有解药,心脉遭受如此重创,也是无法保命的,老臣无能,至多为陛下吊着两日的性命,太后您还是早早准备吧。”
这太医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太后,要为皇帝驾崩准备后事了。
他此言一出,太后脸上血色全褪,只剩煞白。
突然,那床榻昏死过去的人,有了动静。
祁湮撑着龙榻边沿,猛地侧身吐出一口黑血,竟醒了过来。
“快,快为陛下把脉。”崔太后赶忙示意太医上前。
而刚刚苏醒过来的祁湮,垂手在床榻上,抬眼望向身旁的人。
他眼眸混沌沉凝,丝毫不像此时本该二十来岁的祁湮,反倒是像极了话本里,那个垂老的帝王。
旧事与今生在他脑海里翻涌,最终凝成完整的记忆。
太医为他探脉,这一探,心便凉了。
皇帝醒来,不过回光返照,这脉象,是已死之人的脉象,毫无生机,眼前的皇帝,怎么会清醒?
他眸带惊色,冲着太后等人摇了摇头。
祁湮却低眸苦笑出声。
诸天神明可真是残忍,赐他往生却要他重又失去。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心脉尽毁,活不了的。
宫门之下卫韫玉遥遥射来的这一箭,当真是铁了心要他性命的。
是啊,他早该知道的,卫韫玉恨他入骨。前世她死在他怀中,临死时那一眼,满是恨意,他想,大抵她会化为厉鬼缠着他吧。他不惧鬼神,也曾在后来的无数次辗转难眠的深夜,盼着她能化作厉鬼寻他复仇,至少,仇怨难解,她始终在他身边,无论以何种形态。
而不是生死两隔,连入他梦中都不肯。
可惜,他作孽太多,至死,无论梦境现实,都未曾再见故人一眼。
“都退下,程劲留下。”祁湮低眸看向这个前世最忠心于自己的侍卫,低声吩咐道。
太后等人不敢惹他动怒,欲言又止后,终还是退了下去。
明黄烛火摇曳的御殿之内,安静的可怕,只有祁湮大抵近卫亲信程劲跪坐在龙榻前。
祁湮看着他右胸前的箭洞,忆起他死在自己南征金陵的江水中。
“程劲,你着人去请皇后,告诉她,祁陨中的箭上有毒,若是想要解药,便请她带着她所下之毒的解药,入宫见朕。记好了,要她亲自带着解药入宫,否则,拖到明日午时,她便只能为祁陨办丧了。”他口中自然不会是如今的崔皇后。
祁湮话中意味清楚可知,他要卫韫玉亲自入宫,也要解药。
*
另一边,京城城门外,十万大军围了长安城门,卫韫玉带着祁陨疾驰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