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极殿门口,又进来了两人。
“陆相来了。”
“邢尚书也来了。”
陆相和邢尚书两人,板着脸,互相不搭理对方,谁也不让对方一步,齐齐地迈脚进了太极殿。
然后,两人都目不斜视,一左一右,站到各自的位置。
殿上诸臣,对这见怪不怪。
这两人虽是师兄弟,但是入仕之后,政见不同,各自代表一个派系,哪天不别个苗头,他们都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拜见太子殿下。”
陆相和邢尚书见到太子在此,也很意外。
以往的殿试,这位太子爷也就八岁那年,好奇来围观了一次,后面几次殿试,都没见他来过。
此次,倒是难得。
不一会儿,荣王和二皇子也到了。
“荣王叔,今日莫不是,要为倾城榜下捉婿?”
撞上离遇迟似笑非笑的眼神,荣王心咯噔一下。
荣王并不是先帝的血脉。
他的父王老荣王和先帝才是兄弟,荣王和圣上是堂兄弟。
实际上,他本应该是荣郡王。
荣王的荣宠,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圣上和太子对女儿离倾城的另眼相看。
离倾城还很小的时候,一次偶然入宫,竞得圣上喜爱,破例被赐封了郡主。
离倾城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圣上看着她的脸愣了半晌,竟许诺,应她一件事。
当时还是荣王世子的他大喜,让离倾城跟圣上要了,不降爵。
圣上虽然不太愿意,但是不舍离倾城失望,还是答应了。
所以,老荣王过世后,本该是荣郡王的荣世子成了荣王。
那时候起,荣王就知道,荣王府的荣辱,系于离倾城一身。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荣王却是知道的。
因为他,娶了一个好世子妃。
更因为他,果断的,让他的世子妃「病故」了。
让荣王万万没想到的是,倾城竟然被太子罚了。
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太子罚了。
这是,被太子厌弃了吗?
本来有圣上和太子,现任帝王和下任帝王的疼宠,他荣王府百年无忧。
可如果,太子不喜倾城了,那他这个隔壁堂叔,在太子眼里,又算什么?
“太子殿下说笑了,倾城还小。”
离遇迟并不打算放过荣王。
“小吗?这不是订过亲又退过婚,当时怎么不觉得小?还是荣王叔认为,今科进士,配不得你荣王府的郡主?”
荣王哪里敢说配不上,谁知道那里面会出几个未来的相爷尚书大学士?
“配得上,自然配得上。”
“那孤回头帮荣王叔留意下,替倾城择个佳婿。”
若是往常,太子愿意亲自替倾城择婿,荣王自然是千好万好。
但今日,总觉得,不是好事。
太子殿下这一番连消带打,自然落入了其他大臣眼中。
陆相和邢尚书,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
倒是二皇子,来回打量着两人,最后视线落在荣王的背上。
太子和荣王翻脸,对二皇子而言,可是好事。
若是能将荣王拉到他的船上来,那可是一大助力。
太极殿外,有公公过来宣旨,命重臣前往保南殿。
今科殿试,要开始了。
……
离帝站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在下方贡士间游移。
不过几息,就精准地投在季言安身上。
“季言安,抬头,让朕瞧瞧会元郎的风采。”
没想到圣上会叫他,季言安心跳得快了些。
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抬头直视殿上的离帝。
“草民,季言安,拜见圣上。”
还未跪下,就听离帝叫起。
“草民什么草民,都是会元郎了,上了这保南殿,难道没有摘状元的决心?你该自称臣。”
离帝这话一出,不止其他三十二位贡士,连诸位大臣都面面相觑。
圣上这是不是,明晃晃的内定状元郎?
这也太,太偏心了吧?
“臣,有此决心。”
出乎众人意料,季言安竟然大言不惭应下了,还真的自称臣,连半点推辞都没有。
这可真是,不把其他贡士放在眼里。
排名在季言安之后的几名贡士,一脸不善地盯着季言安的后脑。
保南殿左右两侧,数十重臣,瞪着季言安。
这小子,可真是,太狂妄了。
陆相勾唇,笑得一脸满意。
邢尚书负手,高抬下巴,颇为骄傲。
离帝瞧了瞧他的左膀右臂,又看了看底下的季言安,很是欣慰。
裴信收的徒弟,确实都是治国之才。
还是岳母大人眼光好,一个记名弟子都如此有才,为他南离培育了如此多的良才。
季言安并不在意朝臣和其他贡士的看法,他们怎么看待他重要吗?
不重要……
他老丈人怎么看他才重要。
本来还没把握的季言安,得离帝那一句问,心底已有十成十的底气了。
另一方面,季言安也松了口气。
他之前,一直不确定,他爹和圣上,究竟是不是君臣相得。
他只怕,他们君臣反目。
那自己登庙堂的夙愿就凉了。
他和堇娘的婚事也悬了。
好在,好在。
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瞬间落了下去。
“圣上策问诸贡士,请听策题。”何公公拉长了嗓子喊了一声,宣告殿试开始。
离帝看着殿下三十三位贡士,开口出题。
“今,西巽、东乾、北艮三国,各送公主一名,欲与我南离太子为妃。问:朕该许哪国公主为太子妃?”
四大国世代交好,五百年来并无战事。
四国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默契。比如,先灭了其他几个小国。
为了保持这份默契,更是经常通婚。
离帝这一道策题,令诸位大臣眼皮子跟抽筋似的,彼此疯狂打着眼色。
看来,圣上是打算为太子择太子妃了。
那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国母。
他们都悄摸摸盯上这个位置多少年了,几次进言圣上,让储君纳妃,都被圣上以太子体弱为由打回了。
如今,难不成,要被异国公主摘了桃子不成?
这让他们怎么甘心?
其中,尤以世家出身的几名大臣,最为不满。
圣上一意孤行,娶了孤女出身的阮夕语为后,断了他们的外戚梦。
无奈,元后虽为孤女,但她养母是夏夫人,长兄还手握兵权。
还有当年圣上的一位宠臣相护,他们刚不过,只能认栽。
再后来,元后亡故,圣上无心后宫,再没纳过新人。
他们连奋斗一下的希望都破灭了。
如今盼啊盼,太子终于成人了。
又来个异国公主。
难不成,他们世家望族,又要与皇室联姻失败?
这样一代代下去,皇室和世家望族,哪里还有半点牵绊?
他们世家,如何长盛不衰?
不行,绝对不行。
圣上这题,只是随意出的?
还是真的,三国有意送公主来联姻?
大臣们将求解的目光,纷纷投向老神在在的薛陆双相。
无奈,薛相年事已高,视力不佳,大臣们的媚眼如同抛给了瞎子。
陆相倒是年轻,视力也好,但他双目专注地投在前方,他那个狂妄的六师弟季言安身上。
彼此信号不通,徒留一片哀叹。
二皇子眼里又起了波澜,若是,他能娶到一位公主,有此依靠,就能解了他母族不显的弱势……有三位公主,他若是跟父皇求一个,父皇说不定会答应。
哪怕,那是太子挑不要的。
……
一个时辰后,何公公鸣锣收卷。
薛相,陆相,邢尚书,还有两位翰林院大学士一同在小桌前落座。
当殿阅卷……
五人一目三行,阅卷速度极快,时不时在卷首用朱笔画下圈叉。
陆相极快的阅卷速度,在拿到手中这份卷子时,戛然而止。
他一遍又一遍,整整看了三遍,眼中异彩连连。
“陆相,是不是那个字识不得,竟看了这么久?为兄可以给你解解惑。”
邢尚书等了好一会儿了,桌上都没有卷子了,他这死对头还不传给他。
陆相嗤了一声,从鼻子里冒出一个冷哼,朱笔画了圈,传递给邢尚书。
然后,又变成薛相催邢尚书了。
再接着是两位大学士,他们不敢催薛相,只是百无聊赖地等着卷子……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离帝和大臣们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一幕。
“看来,是有惊世文章了。”
离帝语毕,目光在季言安身上停留了几息。
他让小盒子去调阅了季言安的会试的答卷,季言安的水平,离帝心中早已有数。
不然,也不会说出,该取状元这话,他堂堂帝王,能打自己脸?
半个时辰后,五位大臣阅卷完毕。
何公公将八份五个圈的卷子,呈到离帝面前。
五位阅卷大臣再从四个圈的卷子里,合议出五份来,这便是,二甲后五名了。
其余二十份,便自动入三甲。
“季言安,陈旭阳,方定海……”
何公公点了八个名字留下。
余下二十五人,黯然退出保南殿外。
他们只剩最后一丝希冀,名字能在最后五份卷子上,那便是二甲。
离帝将八份答卷一一看完。最后,放下了几份,拿起了几份。
“方定海……”
“学生在……”
方才圣上不喜自称草民,但他又不能同季言安一样,狂妄自称臣,所以,他便自称学生。
他们,都是天子门生。
离帝勾了勾唇,看样子是个书呆子,实际,是个滑头的。
有意思……
离帝叫了几个人上前,针对卷中的论述发问,让他们当廷答对,这也是殿试又称廷对的由来。
离帝手中,就剩最后一份卷子,有几人眼中,光芒渐渐黯淡。
那张卷子,属于谁,还用说吗?
“季言安。”
“臣在……”
离帝玩味地看着下方那张年轻的脸。
明明长得不太像那只狐狸。但是,给他的感觉,却一模一样地难缠。
“你的卷子,在朕手中。你说,凭它,你可能戴上那状元郎的顶戴花翎。”
季言安挺直背脊,眼神坚定,底气十足。
“回圣上,臣能。”
第167章
质询荣王“这八份满圈的答卷,你觉得,有何共同点?”
离帝点了点桌上的策题答卷,问下方的季言安。
“回圣上,八份应当所答皆是,三国公主,皆不可为太子妃。”
这题出的,就是挖坑。
问,该选哪国公主为太子妃?
可实际上,只要答了选哪个,不管理由多么天花乱坠,在陆相这关,都会被画叉。
季言安留意五位大臣判卷,陆相居首位。
他只往卷上扫一眼,便给了叉,卷子直接传到邢尚书手中。
陆相真正阅的,只有这八份。
“为何?”离帝追问。
季言安从容地吐出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五百年来,南离帝位更迭百来次,有十二位储君,是异国公主所生。
但这十二位储君,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人登上帝位。
“八人之中,有人提议太子迎娶世家望族之女,有人提议太子迎娶言情书网之女,更有人提议太子迎娶大臣王侯之女。”
离帝玩味地笑了笑,“可唯独季爱卿,你提议,不同他人。”
若是平常,太子迎娶何人,谁都不敢提议。
但这是策题。
所谓策论,解题之后,提出论点。之后,有理有据论证。最后,是要给出解决方案的。
你说这三国公主都不好,那谁好?
你必须给出答案。
陈旭阳提议娶世家之女,因他出身出家,代表的是世家望族的利益。
方定海提议娶言情书网之女,因他出身平民,天生和权贵不在一个针线。
而高官之家出身的,自然也建议娶大臣之女。
甚至,有个贡士,还走偏门,建议太子娶小户之女,无利益牵扯。
“言安提议,孤娶何人?”太子不免好奇地问道。
太子出声,引来了离帝意味深长的一瞥。
那日,太子突然提了妹妹,离帝被震懵了。
那个孩子,一直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禁忌。
十五年来,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不去提,不去触碰。
哪怕父子俩人不约而同地偏宠离倾城,但谁都没有把窗户纸戳破。
让离帝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日,太子竟然提了,很认真地提了。
离帝想问,却问不出口。
那一日,他是从东宫落荒而逃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回来之后,离帝越想越不甘心。
他甚至觉得,太子背叛了他们的默契。
太子走出来了,不怕提及了,不怕触碰了。
这臭小子,是不是,不惦记他妹妹了。
本来两父子一直都不敢触及的痛,他这当爹的还痛着,太子,竟然走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