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衡有些好奇,道:“平城怎么这么多乞丐?”
莫寒答道:“去年江南洪灾,有不少灾民北上,流落在了这一带,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灾民。”
话音未落,街边还有乞丐敲了敲面前的碗,朗声道:“各位贵主儿!赏几个铜板罢!”
这语调似曾相识,沈映月思忖片刻,立即回头,低声对松青道:“你沿着长街,去找一找方才那婆子……看看她住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异样。”
松青讶异了一瞬,连忙领命而去。
沈映月这两句话落在莫寒耳中,他看了沈映月一眼,唇角微扬。
莫衡看了一眼离去的松青,问:“二嫂,松青去哪儿了?”
沈映月道:“没什么,我让他去办些事情。”
张楠见沈映月神色淡淡,笑着问道:“莫夫人是第一次来平城罢?这平城除了面食有名,连糖藕也十分有名,不如在下陪夫人去尝尝?”
此言一出,莫寒抬起眼帘,看向张楠。
张楠不经意回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这目光又冷又淡,让张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沈映月笑了下:“今日大家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张楠回过神来,忙道:“是在下疏忽了!夫人行车一日,想必也累了,我们这便回去罢!”
沈映月轻轻颔首。
莫寒这才收回目光。
不多时,众人便一起回到了驿站。
张楠还想送沈映月等人入院子,沈映月却停住了步子,道:“今夜多谢大人了,大人留步。”
张楠干笑两声,道:“好……那夫人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夫人!”
众人回头一看,居然是松青,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头是汗,面色也有些焦急。
莫衡一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连忙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松青喘了口气,道:“夫人让小人去追查那乞讨的婆子,那人果然不简单!”
沈映月问:“可有什么发现?”
松青道:“小人一路跟着她,她拿了银子之后,并未给那些孩子们买吃的,而是带着他们回了隆冬街的一所院子里,小人翻墙上去看了看,好家伙!里面竟然有上百个孩子!”
众人顿时一惊。
张楠惊疑问道:“她是人牙子?”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若真是正经的人牙子,不会带着孩子们出来,以假意乞讨为生。”
在大旻朝,奴籍人员的买卖,是有律可循的,官府也有备案,良民是不可随意买卖的。
若是真的人牙子,那些孩子又是奴籍,他们断断不会费这个力气出门乞讨。
莫衡道:“这么说来,应该就是拐子了!”他转而看着沈映月,问道:“二嫂,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映月淡声:“孩子们的身上,染了不少黄泥,应该是在路边的泥地里蹭到的;那婆子身上虽然也脏,却是擦的锅灰,露出的领边,依旧白白净净。若她真是孩子们的祖母,不至于自己洁净,却放任孩子们邋遢。”
“但这一点,本来也不足以推断,她便是拐子……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那路边的乞丐开口之后。”
沈映月说罢,莫衡和张楠还是一头雾水。
莫寒却接着她的话道:“掌柜的说,那张婆子是本地人,但孩子们乞讨时的口音,却和路边的乞讨口音颇为相似……可见,孩子们八成是江南来的,所以……那婆子很可能与孩子们,没有半点关系。”
莫寒解释完,众人才恍然大悟。
莫衡上下打量了莫寒一番,道:“孟师父是何时看透的?”
莫寒笑而不语。
张楠看着沈映月,眼神微微发亮,他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激动,欣赏道:“莫夫人真是聪颖过人!一眼便察觉出了那婆子的异样!叫人好生佩服……”
莫寒轻咳了声,打断了张楠的话。
他开口问道:“松青,那边的情况如何?”
松青擦了把额角的汗,道:“那婆子并不是一个人作案,我粗粗看了看,院里有二十来个大汉,所有的孩子,几乎都带着脚镣,我怕打草惊蛇,便先回来了……这事咱们要不要管?”
莫衡义愤填膺道:“当然要管!今日那几个孩子,个个瘦骨嶙峋,可见拐子都将他们当成摇钱树了!”
松柏跟着点头:“公子说得是!”
张楠却道:“管?如何管?”
莫衡转头看他,张楠冷静开口:“莫大人可知,我们去的那家面馆,与县衙就在同一条街,若那拐子团伙真的控了那么多孩子,知县怎会不知?”
莫衡蹙眉看他,道:“张大人的意思是,知县明明知情,却放任不管?”
“不。”莫寒沉声开口:“他们敢如此猖獗,只怕是有知县撑腰。”
莫衡面色一顿。
莫衡道:“那也不能任由他们胡来!若那些孩子当真是江南来的灾民,流离失所本就凄惨,还要被人奴役乞讨,如何活得下去?”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他声音铮铮,一脸正气。
与半年前饮酒作乐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到底是精进了许多。
张楠见莫衡这般认真,出声劝道:“莫大人,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们只在这里待上一夜,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莫衡面色凝重,道:“可是,那么多孩子,若没人管?万一出了人命……”
张楠面无表情道:“他们还要利用孩子们赚银子,应当不会这般心狠手辣。”
“况且,我们随行的只有三十来个护卫,那院子里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大汉,焉知还有没有别的打手?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莫衡看着张楠,道:“那按张大人的意思,我们便不管了?”
张楠冷声道:“莫大人可别忘了,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去南疆绘制堪舆图,若是因此事耽误了脚程,只怕皇上知道了,会心生不悦。”
莫衡眉头紧皱,张口欲辩。
沈映月却徐徐开口;“张大人说得有理,莫衡。你初入朝堂,还是专心于手头公务罢。”
莫衡诧异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但沈映月面容清淡,无甚情绪。
张楠见沈映月也站在自己一边,勾唇笑了笑:“还是莫夫人懂得顾全大局。”
莫衡只得郁闷地闭了嘴。
片刻之后,众人散去。
沈映月回到房中,巧云正在收拾行装。
沈映月道:“巧云,将我的骑马装拿出来。”
巧云随口问道:“这么晚了,夫人还要出去么?”
沈映月低低应了一声。
她对着镜子,去掉多余的发饰,将长发束起,又换了一声利落的骑马装,才出了房门。
松青和松柏正守在门口,见到沈映月这副打扮出来,都惊愕地看着她。
松柏问“夫人,您这是?”
沈映月道:“去救被拐的孩子。”
短短几个字,却让松青和松柏差点惊掉了下巴。
松柏一脸不可置信:“夫人,您不是还同张大人一起劝说公子,别插手这事吗?”
沈映月道:“此事也不在张大人的管辖范围,他不管也是情理之中,没必要与他冲突;莫衡不通武艺,如果去了,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驿站,更加安全。”
说罢,她看向松青和松柏,道:“此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不管。若今夜能救,我们便将孩子们救了,如若不能,至少也要摸清状况,修书一封,传给上级郡县,让他们派兵来管。”
松青和松柏对视一眼,单膝下跪:“是!任凭夫人驱使!”
沈映月一笑:“好。”
三人趁着夜色,离开内院,穿过长廊,一路避开了留守的侍卫——沈映月并不想让张楠知道,以免多费口舌。
沈映月和松青、松柏穿过长廊,正要往中庭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三人步子一顿。
沈映月看清眼前人,秀眉微挑:“孟师父。”
莫寒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问:“这么晚了,莫夫人想去哪儿?”
说罢,打量了沈映月一番,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映月淡淡一笑:“晚上吃多了些,正打算去消消食。”
莫寒道:“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确实有利于消食。”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莫寒走上前来,低声道:“正门有不少侍卫,若不想惊动张楠,还是从这儿离开得好。”
莫寒说罢,指了指天。
沈映月蛾眉微拢……她虽会些擒拿术,却并不会轻功。
莫寒看出了沈映月的困扰,道:“愿为夫人效劳。”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下一刻,莫寒伸出手来,一把揽住沈映月腰肢,纵身一跃。
松青和松柏两兄弟,也连忙跟着他翻上了屋顶。
莫寒身手矫健,只在屋顶轻轻一点,便飞身而下,带着沈映月稳稳落地。
落地之后,他立即松开沈映月。
“冒犯了。”
莫寒声音低沉,鼻尖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发香。
沈映月并不忸怩,笑着道了声谢。
松青和松柏也落到了地面,四人齐聚之后,便向隆冬街奔去。
隆冬街里黑漆漆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沈映月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有好些废弃的宅子,并无灯火。
莫寒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跟着莫寒往前走。
松青和松柏两人殿后,众人沿着街边走,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夫人,那院子就在前面,里面地方很大,两进两出。晚上的那个婆子也在里面,我听见里面的人都叫她张婆婆,态度恭敬,看起来是个主事的。”
松青小声说道。
松柏低声道:“夫人,虽然救孩子重要,但夫人的安危更重要!您就算再心急,也别冲动!”
沈映月明白他的担忧,道:“放心,一会儿我们见机行事。”
松青和松柏连连点头。
莫寒跟在沈映月后面,唇角微扬,道:“都听夫人的。”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来到了院落门口。
这院子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石头堆砌的墙面,有一人多高,将里面的宅子,捂得严严实实。
门口有一扇木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格外厚重。
众人藏匿在石柱后面,松青正要开口,莫寒却抬起手来,制止了他。
沈映月回头,看向莫寒。
黑夜之中,四目相对。
莫寒凝神听了一瞬,低声道:“他们在用刑。”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声东击西
隆冬街的院落之中。
一个男孩被剥去上衣, 五花大绑地跪在院子里,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大汉。
大汉生得膘肥体壮,一脸横肉, 他手里握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怒道:“你个小兔崽子!竟敢逃跑?”
孩子连忙俯身磕头:“我错了!我不敢了!”
大汉面露凶光, 道:“你就算跑得再远,老子也会把你抓回来!”
说罢, 他便扬起鞭子,“唰”地一声,抽向了孩子的背部。
“我叫你跑!看看你有几个胆子跑!”
孩子哇哇大哭:“救命!救命啊!”
院子里还跪着几十个孩子,他们都带着手铐和脚镣,瑟缩成一团,惶惶不安地看着大汉鞭打逃跑的孩子, 有些人甚至害怕地别过了脸。
张婆子早就换下了满是锅灰的脏衣, 她收拾得干净妥当, 耳朵上还挂了一副极其耀眼的金耳环, 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
她抬手指向中间的孩子, 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逃跑的下场!谁再敢逃跑!我就砍了他的双脚!”
那孩子被打得满背是血, 哭喊着:“婆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婆子冷哼一声, 无情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不打怎么长记性?贺二,给我往死里打!”
那名叫贺二的大汉听了, 果真加重了力道。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孩子的背上, 也仿佛打在了其他孩子们的心里, 有些年纪小的, 已经被吓哭了。
被打的孩子, 哭得越发凄厉,这声音响彻云霄,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另一个大汉走了过来,为张婆子添茶,道:“婆婆莫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县太爷只怕要担心了!”
张婆子笑了笑:“也是,没什么比干儿子更亲了。”
这张婆子原是知县的乳母,去年江南洪灾,不少灾民北上逃难,路过了平城,却不肯走了,知县当时直面考评,为了不让那些灾民影响了自己的功绩,便将他们赶去了城外。
谁知,一场瘟疫袭来,不少灾民都病死了,却留下了不少孩子。
这些孩子无法安置,便成了乞丐,张婆子知道后,便让知县给她拨了这座宅子,借着安置灾民的名头,将孩子们变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
赚了不少银子后,她胆子越来越大,连周边县城里没人管的孩子,都抓了来。
这事在平城,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张婆子是知县的乳母,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