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越听越糊涂。
倒是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楚流霜接了一句:“王爷的意思是,他们想在丞相府里杀了我们,栽赃给丞相,上面查下来的时候死无对证,丞相府背了杀人的罪名,您更是不可能死而复生,幕后真凶便一举两得?”
萧青枫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点点头,继续道:“当下朝中局势暗潮汹涌,皇上身体越来越差,丞相皇后又同本王斗得你死我活,难免观战的第三方势力看得眼红,想要在这场争夺里分一杯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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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王府清冷许多,走廊上只有依稀几个人影。
楚流霜踩着斑驳树影,周身疲惫的回到丫鬟居住的勤清院。院内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总喜欢呆在月色下欣赏月亮的小玲也不见踪影。
她推门进屋,听见一阵极小的抽泣声,循声找去,找到了躲在被子里偷哭的小玲。
楚流霜轻轻拍了拍她:“小玲,你怎么了?”
小玲浑身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道:“楚姑娘,你回来了。”她努力想要止住哭声,说话时却还是有些哽咽,“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出去缓缓再进来。”
她说着就要下床,被楚流霜伸手拦住。
楚流霜放柔了声音:“你没有打扰到我。”
她扶着小玲半靠在床上,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尽管小玲早已注意到了楚流霜这几日的变化,但短短几日,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恶毒室友真的转了性。
她睁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楚流霜,两人双双静默片刻,两行清泪涌出眼眶,滑过小玲白嫩的侧脸。
楚流霜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或许是因为楚流霜的声音真的很温柔,又或许是因为小玲心里实在积压了太多情绪。
总之小玲最终说话了,她慢慢地说:“除州爆发瘟疫,听说死了好多人,我阿爹阿娘,还有……还有阿弟,都在那里。”
双颊又滑过两行清泪。
楚流霜没有立即接话,她想起了一个原主许久以前的记忆片段。
那天的月色很好,同今天一样好。一轮圆圆的明月挂在空中,月下行人不提油灯也能看清前路。
那天夜里,楚流霜照旧干完活便回了勤清院,打算洗漱一番便早些睡去。从院里回到房内的途中,她看见一个面生的女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坐在院内撑着脑袋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时的楚流霜只觉她实在无聊,并未太过在意。
后来女孩进了屋,楚流霜才知道这是她的新室友。
她看着因缺乏营养而非常瘦弱的小女孩,问:“你在院中呆那么久,就是为了看月亮吗?”
女孩浑身拘束,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楚流霜,小小地点了点头。
楚流霜又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你很闲吗?若是实在闲得荒,从明日起,便来我替干活。”
女孩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细如蚊声:“不是……”
“不是什么,不会说话吗?”楚流霜吼道,“声音大点,这么小声谁听得见啊?”
女孩稍稍加大了音量:“不是……不是闲。”
“不是闲那是什么?”
“我阿娘说,若是想她了,便可抬头看看月亮,她说我看月亮的时候她也在看,这样我们就算看见对方了。”
楚流霜觉得有些好笑:“你娘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蠢死了。”她评价完后又问,“那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女孩停顿片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时候的楚流霜自然是不明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什么意思的,她只是丢给女孩一句“明日傍晚去膳房替我干活”便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小玲还在哭,眼泪跟流不完似的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楚流霜手里的手帕都湿了一半。
“除州虽有瘟疫,却不是所有人都染上了,你不要担心,你的阿爹阿娘还有阿弟,一定会平安的。”
她一边为小玲拭泪一边安慰道:“况且此事如果已经严重到无法控制的话,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会派遣京官前去援助的,现下还未有这一动作,不正说明除州瘟疫还不是非常严重吗。”
小玲哭着点头,约莫是哭了许久,哭得累了,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楚流霜一大早便侯在王爷房外了。
伺候完洗漱更衣,王爷去上早朝,她就在院中扫地。
按理说她这样的贴身丫鬟,是不用干这种粗活的,但王爷偏偏专门为她破了例。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楚流霜聪明机灵,干活比别人都伶俐一些,洒扫庭除的事情便也都继续干着,莫要委屈了这股伶俐劲。”
楚流霜欲哭无泪,欲语还休,只得咬碎了牙咽进肚子,吞了这口不甘心的气。
她拿着扫帚,第十二次扫过满渊境的门口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件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衣服下还有一双一看就不便宜的鞋子。
鞋子还在走路,带动着布料一起一沉。
她脑子和手一时没能同步,脑子在说快快住手,手却猛地一个向左,扫过那双价值不菲的鞋,顺带擦过那件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
她愣了两秒才顺着人影抬起脑袋,只见景王爷正沉脸看着他。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她现在一定已经灰飞烟灭了。
好在现实是眼神杀不死人。
楚流霜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对上王爷阴翳的目光:“我可以解释!”
王爷意外地没有跟她计较,而是用急促的口吻吩咐道:“回去收拾东西,一炷香后在王府门口等我,跟我去一趟外地。”
“去多久啊?”楚流霜见好就收,绝口不再提方才的事。
“时间不定。”
“哦哦,”她放下扫帚小跑着出了满渊境,跑了几步才想起还有问题没问,停下转头,“去哪啊?”
“除州。”
萧青枫说完就迈着步子进了内院,留楚流霜一个人呆在原地愣了半响。
除州。
那边的瘟疫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小玲的亲人会不会也……
楚流霜心不在焉的回屋收拾东西,路上碰见小玲,小玲问她去哪儿。
她支支吾吾,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还是说不出实情,只是道:“王爷要去一趟外地,我跟她一同去,你先忙,我回去收点东西。”
小玲还在疑惑,她便匆匆逃走了。
此事小玲迟早会知道,没准她现在一转身,下一秒小玲再碰上一个人,便知道了。
但她还是不忍心开口告诉小玲。
晚一刻知道,她便少担心一刻。
收好东西后她在王府门前等待,马车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待王爷出府乘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南去了。
第7章 途中
京城至除州路途遥远,日夜不停地走,也得上走几天几夜。
自投毒事件后,萧青枫对楚流霜产生怀疑,将她安排在身边时时盯着,以免她给皇后通风报信。
那日皇后召见,特意点了楚流霜去,萧青枫对她的怀疑愈发严重。
经过数日相处,怀疑不减反增。
此次远行,景王爷独自坐在马车之中,她和阿远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的横板处,同王爷只有一帘之隔。
山间道路铺满落叶,车轮压于其上滚动,咯吱咯吱分外催眠。
若不是路上时不时蹦出几块碎石使整个车身颠簸几下,楚流霜必然会昏沉睡去。
途中无事消遣,甚为无聊。
楚流霜左右瞧瞧,大家都在安静赶路,耳边只有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和时不时成群出现的鸟叫声。
“阿远,我们此番去除州干嘛呀。”她决定打破沉寂。
“除州瘟疫,王爷受命前去支援。”
楚流霜没有听见诸如“王爷例行视察”“王爷好友相邀”或者是“王爷忙里偷闲想去除州玩玩”之类的答案,原本还存了一些小小希望的火苗霎时熄灭。
她耷拉着脑袋,低低地“哦”了一声。
阿远看出她情绪低落,安慰道:“楚姑娘莫要担心,至了除州我们有安全的住处,女子不必去疫情中心,不会染上瘟疫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啊?那楚姑娘为何情绪低落。”
“与我同房居住的丫头是除州人,她的亲人都在除州。”
这下阿远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只是道:“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楚流霜不死心地又问:“除州的局势真的已经十分急峻了吗?”
“其实也不是外面传得那般严重,瘟疫最严重的中心区域只有一处,是一个人口较多的村庄,周边地区受了影响,再远些的地方并不很多。”
楚流霜记得小玲告诉她,她来自除州的杏花村。
“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只知道大致情况,再细些便不清楚了,这些只有王爷知道。”
楚流霜看着身后的帘子,顿时噎了气。
出发前萧青枫特意交代,未经他的允许,谁也不许私自掀帘。
“停车。”帘内突然传出声音。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从自内掀起,尔后一个人影弯腰探出。
楚流霜和阿远跳下马车,等候王爷吩咐。
萧青枫下车后什么也没说,径直往树林深处走去,阿远跟在身后。
楚流霜也跟着,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萧青枫道:“你留下。”
这怎么行,她还等着问爆发瘟疫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呢。
“王爷,没事的,奴婢不觉得累,跟着您也正好活动活动身体。”
萧青枫却坚持不带她去:“想活动自己一边活动去,别跟着我。”
“那怎么行,奴婢是您的贴身婢女,理应跟着您,”楚流霜还在争辩,“就像阿远是您的贴身侍卫,他就时刻跟着您一样。”
萧青枫听她满口胡诌,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沉。
楚流霜见他不说话,张嘴还要再接再厉。
萧青枫察觉到她还欲再说的趋势,终于忍不住,冲她低吼:“我去方便,你要活动自己去活动,别跟着我!”
楚流霜被她吼得呆住了。
再回过神来,萧青枫已经带着阿远步履匆匆地走了。
不知是实在内急,还是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尴尬之地。
俩人回来时,楚流霜没有到处走动活动身体,而是难得乖巧地站在一旁,垂头数着地上的草叶。
萧青枫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没有停留地上了马车,关好车帘。
阿远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坐上横板。
楚流霜停下数草的动作,也跟着坐上了横板。
马车重新开始走动,车轮又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车帘又被拉开,萧青枫再次探出了头。
楚流霜满脸疑惑:难道王爷尿频尿急?
这次王爷却没叫停车,而是看着楚流霜,问道:“你方才非要跟着我,是有什么急事?”
楚流霜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啊?也不是什么急事。”
车帘被倏地放下,里面传来挪动位置的声音。
“王爷,您别又坐回去啊,”楚流霜急道,“虽说不是急事,但奴婢确实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帘内默了一会才有动静,这次萧青枫没再掀开车帘,而是直接问道:“什么问题。”
王爷果然还是善良,楚流霜又欢喜又担心地问道:“此次除州瘟疫爆发最严重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啊?”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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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府一行人抵达除州。
仆人取来事先备好的方巾一一分发,众人接过后两角对折,缠在脸上捂住口鼻。
楚流霜知道,对于这种传染病,小小的一片方巾根本无济于事,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缠好。
街道上人烟稀少,极度冷清,偶尔有几只野猫野狗跑过,也都只是发出饥饿后的微弱叫声。
楚流霜一连几日情绪消沉,往日的活泼狡黠全然不见,阿远有些不习惯,时常抛出话头逗她说话。
可惜楚流霜铁了心不跟人交流似的,每次都是嗯嗯哦哦的敷衍回答,让阿远也聊不下去。
阿远跟着沉默了几天,周身气质仿佛都变得高冷了。
上面的意思是,除州疫情虽然严重,但好在波及范围还不算太大,当务之急是控制局势,先止住疫情传播,保住更多人的性命,然后再深入病源地,救治病情危重的病人。
翻译一下便是,基本放弃杏花村内村民的性命。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治病救人一半靠郎中一半靠天命,治疗这种发病又急又重的传染病,更是难如登天。
他们行至安排好的住处,各自回屋收拾行李。
同楚流霜一起居住的还有另外四个婢女,她们的表情同楚流霜差不太多,个个怀着心事,忧心忡忡。
有人一边放下包裹一边说道:“除州疫情这般严重,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好好回去,若是病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是呀,我听说这次染了瘟疫病死的人,都是集中扔去城郊的空地上,洒些油放把火便烧了。”
“呸呸呸,你们瞎说什么你,不要在这里自己咒自己,你们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哪有诅咒自己,你不要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不觉得晦气吗?”
两人越吵越凶,作势就要动手,另外一个姑娘赶忙上前拉架,连声劝道:“别吵了,别吵了,现在大家住在一个屋子里便是难得的缘分,当下除州瘟疫严重,我们更该互相关心嘛。”
“谁想和她有缘分。”
“谁要跟她互相关心。”
虽然最后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但起码没再生争端。
此次同行的多为男性,女仆只有她们五人,若是两人吵得太过,连换个房间的机会都没有,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们二人倒是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方才劝解的姑娘,两边都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