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苑……
君泰揉着眉心,手下满是公文。
郑汀云跪坐在一边,她是看不懂这些东西的,只能老老实实在一边磨墨。
睡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她举止优雅,忍不住抬眼看看君泰,便见他手撑在额头上。
“老爷不必再为浩初忧心,浩初长大了,有些事是懂得的。”
君泰一大早就知道君浩初泡在青楼里。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即便是让那窑子里的人找上门来了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他拿着家里的钱去请一些狐朋狗友,不务正事。
他根本就不懂得家族的利益关系,不懂得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结交的。若是遇上了笑里藏刀的人,一家子人都得受他牵连。
将他打一顿,惹得街巷讨论,说是君家内门不合,这是即便是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也难以将什么罪名扣到整个君家头上,扣到他君泰头上。
若是没有想的那么严重,就当是给君浩初一个惩戒,让他长个记性。
“他还不值得我忧心。是公事。”
确实是公事,关于李宣南下巡盐之事,皇帝派他护送,多少要离开京城一些日子了。
明日一早便启程。
“这么快?”
郑汀云将手上的墨一丢,嗔怒,“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又要将我一个人丢到府上了。”
君泰将手上的东西搁下,“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有这么娇气?我不在家,你这个当家主母难道就做不下去了?”
郑汀云垂着眸子,背对着他,一番娇气。
“我就是娇气,你能奈我何?不愿意看就不看。”
她就这么等着,眼珠一转,便见到一双手伸过来,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一下子就被揽了过去,身子摊在了那健硕的身体上。
“我不能奈你何?”那低沉的嗓音从自己耳朵上方传过来,惹得她酥酥痒痒的。
她痒的笑了起来,又故作嗔怪,“老爷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能再瞒着我。妾身有名无份的,虽有着掌家的权,却无当家的命。臣妾这个位置坐的甚是惶恐……”
君泰眉头紧了一下,随后只是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歇下吧。”
他任凭郑汀云在自己身上缠,氤氲的氛围萦绕,柔和的灯光映照着。
两人不再理会其他,只剩屋里帷帐下朦朦胧胧的身影,低浅的嬉笑与喘息。
晨间起身的时候,郑汀云的身边已经空了,只得冷冷叹了一声。
她唤范婆来给她更了衣,一声不吭坐在堂中。
晨间的薄雾未散,屋里只觉得冷冷清清,就连手上的茶都感觉是凉的。
她将茶盏丢在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摔碎了。
“人走茶凉,你这个贱婢打算让谁走!”
屋里的婢女吓得忙蹲下收拾,残碎的碎片和撒在地上的热茶,使婢女的手变作红色。
茶本是不凉的,只是人觉得凉了,它就凉了。
“走吧,走了才好。你走了,让他们都欺负我。”郑汀云沉闷地喘着气。
她当初十五岁被买到青楼,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姑娘。虽然到了可以接客的年纪,却迟迟没有过。
青楼里的妈妈让她跟着其他人学吟曲,雪弹琵琶,学的慢便要被打骂。她学了整整一年,才艺有了,身段练好了,模样也更标致了。
只是也要其他女子一样了。
十六岁的郑汀云在第一次接客的时候就见识到了男子的可怕,动辄羞辱打骂,完全就不是她能承受得住的。
她虽有反抗,却也无法撼动男子的粗犷与力气。
她只能逃了出去,被人指指点点,被男子指着身子羞辱,被同行嘲笑,被妈妈打骂。
妈妈说,既然入了这一行,脸皮子就当是坨屎,再也不能要了。
一个身下奴,不过就是个任人掌控的玩物,他即便是要打死你,你也得受着。
即便是她不如其他同行前辈有经验,却也受不住这般打击。
苦苦哀求起不到一点作用,只能任由眼泪挂在脸上,任由自己的衣裳被撕扯,被羞辱。
她差点被那男的抓回去打死。
只是,她又遇到了身形高大的男人,那人出了十倍价格要她伺候,活活把那该死的男人赶了出去。
即便是方才还面目狰狞的妈妈也瞬间喜笑颜开,恭敬有加。
一个奴隶只能任人摆布。
原来,他是侯爷,是勇盛侯。原来,地位和财权的压制才是最有用的。
两人后来不止一次见面,君侯爷只要郑小娘子,郑小娘子不许任何人碰。
十六岁的郑汀云身怀六甲入了君府的大门,本以为此后享荣华,受恩宠,一生陪伴。
没想到进了门才知,这君府可不止她一个女人。
一个居正屋的妻室,三个比她进门更早的妾室,还有两个通房丫鬟。
当家主母总是冷冷的,承受着她给她敬茶,却一句话也不说。
几个妾室天天聚在一起说话,“一个娼妓也能进侯府?这肚子里怀的还不知道的是谁的呢,怕不是什么野种。有的脏水呀,可不要随便就泼到咱们侯爷头上。”
郑汀云来到这个大院,身边没有贴身丫鬟,没有陪嫁,没有嫁妆,没有财产。
什么都没有。
她除了每天等君泰去她院儿里之外,无事可做。
可君泰也只是偶尔来一次。
他不常在府上,边关不安定的时候需要他,陛下出巡的时候也需要他。
就好像她不需要他一样。
君泰的妻妾看不上她,看不上她这个娼妓,她自己也不看上自己娼妓这个身份了。
赵氏主母当家,对那几个妾室的行为丝毫不过问。即便是那几个妾室欺负到她郑汀云头上了,郑汀云前去求她,她也只是推脱,好像这个家跟她没有关系一样。
郑汀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当家主母。
郑汀云小产的时候,君泰不在家,那几个妾室只是笑她活该。
赵氏一直没出现,丝毫不管她的死活。
郑汀云满身的血,脸上全是汗与泪,发丝黏在脸上,求她的婢女去找主母过来。
她的婢女也不管她的死活,只是不耐烦地应着,然后慢悠悠地走了。
赵氏来了之后请了郎中,安抚了她,可是已经没用了。
郑汀云独自躺在昏暗的屋里躺了半个月,只有赵氏来看过一次。
君泰回来,郑汀云只剩哭嚎。
她们以为郑汀云是凭借肚子进来的,以为她没了肚子,君泰就会将她赶出去。
可事与愿违,君泰给她请了宫里的太医,给她调理身子。
再见赵氏的时候,赵氏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手上端着茶盏还会手抖,郑汀云毫不在乎,她只知道赵氏是一个喜欢袖手旁观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只是,每每瞧见赵氏的已经长到自己小腹附近那么高的孩子,她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君淮早就习字读书了,长得标致,很像他父亲。
若是自己的孩子活着,是不是也像君泰那样俊美,长大了是不是也像他父亲那般玉树临风。
她不敢细想了,每次瞧见君淮,每次想自己那还未出生便被害死的孩子,她的眼眶总是会湿,心总是很痛。
总是很恨……
如果那时候君泰没走,她们就不敢欺负她。
“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我一个妾室,连下人都不听我的。”郑汀云沉吟着。
只是天有点凉,手有点凉,若是再回想起以前的事,心也未免会凉。
如今才二十七岁的青春年华,自己竟然已经当了婆婆。
门外老远出,楚若钰正往这走,身边跟着两个婢女。一个是彩雀,另一个不知道是谁。
“这张单子看清楚了,多买些干果回来,还有甜糕,别忘了。”楚若钰吩咐那婢女。
“奴婢记住了。”说罢,便走了。
郑汀云老远就看见了,那婢女穿得不想婢女,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这院儿里还没有这样的规矩,还没有允许过一个婢子能穿成这样出门。
她本就气打一处来,现如今更恼了。
待楚若钰进来,她还是笑着的。
“方才跟钰儿一同来的那个婢女去哪里了?我没有眼花吧,我方才好像是见着跟在你身边的是两个人啊……”
郑汀云故作疑惑。
“是儿媳让她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儿媳怕误了来给母亲请安的时辰,便一边往这走,一边吩咐她了。”楚若钰恭恭敬敬的。
郑汀云松了口气,慈祥一笑,“原来是你安排的,我还以为外边来的人呢,看穿着不像府上的。”
确实不是府上统一的婢女的衣裳。
楚若钰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先开了口,起身欠了个身赔罪。
“儿媳还没有告知母亲,是儿媳考虑不周。儿媳想着,若是他们出门时不愿穿着婢女的衣裳那便不穿。
府上若是强求,他们反倒不乐意,也自然不会为府上考虑。不如就由着他们,像平常人家一样出门采买。”
郑汀云面色微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道:“是,钰儿想的是周到的。只是,奴钰儿也该知道,奴婢就是奴婢,即便是换了身衣裳,她也是我们君府的奴呀。若是不把自己当奴婢看了,当起了自己的主子,那以后怕是就不好管束了。”
楚若钰应着,“母亲说的是,母亲将长清苑的管束之权交到儿媳手上,自然是希望儿媳多学习掌家之法的。儿媳多尝试,也是为了日后给母亲分忧。”
郑汀云僵着笑,饮了一口热茶,拿帕子柔和地轻拭嘴角,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楚若钰便笑着说。
“其实儿媳也有一点点私心。”
郑汀云抬头仔细听着。
楚若钰道,“那些铺子老板都是很聪明的,见到侯府的婢女来买东西,自然是不会放松一点价格,甚至还要贵上一点。我们就像普通人家那样,谁还能多要我们几文钱?”
郑汀云听罢一怔,噗呲笑出了声来,连连道:“你啊你,确实是个聪明的……”
第24章 信任(已修)
两人谈笑了许久,郑汀云说她如今学着掌家管院儿,日后就不必每日都过来了。
楚若钰恭敬地退了出去,郑汀云收了笑脸。除了身边的范婆,又只剩她待在这屋里。
“小家子气,活像个乡野村妇。”她轻蔑一笑,“一个小庶女,也就这点心思了,倒也费不上我那么多精力。”
李宣离开京城之后,很多事情都转交到了君淮手上,如今君泰又离了君府,君淮因公事在外的时间也更长了。
楚若钰白天安排了婢女出去买了些干果,还有那老翁家的甜糕。
之前君淮吃过,说是香甜软糯,甚合口味,但他也只是吃了几口,便都留给楚若钰了。
她想着这次多切一点。
她也料到了,今日君淮事多,回府肯定是晚些了。厨房的菜品就是平常吃的那些,鱼肉蛋也都是每日采买的,足够新鲜。
没等到君淮回来,厨房已经先忙活了。
管厨房的婆子见楚若钰又过来了,也没有一丝惊奇,这是常有的事了。
一个侯府的夫人,每日出入厨房,这确实是稀罕事了。他们这些天天伺候主子了,也没有想到一个大家闺秀也是可以拿锅铲的。
不过这少夫人也并非他们想的那般娇气,本以为她只是图一时新鲜闹着玩,没想到她的手艺竟是不差的。
平时府上的饭菜都是图个品相好看,她做的却是品相难看,但味道鲜美。
每次楚若钰进来,他们都自觉地让开了地方,忍不住过去看几眼。
见楚若钰拿着菜细看,他们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奇怪的好想法,甚至想记下来,以后自己也搞一搞试试。
而楚若钰每次想的都是,“我在乡下的时候用的不是这个菜。罢了罢了,这应该也能替代野荠菜吧?”
然后周围人在一边等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待君淮回来之后,饭桌摆好,菜已上齐。
楚若钰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初,她独自一人照顾张予安的时候,也是每日忙前忙后的。
那时候是迫不得已,两人住在乡下,只能自己想办法活着。张予安又得读书,很多事都落到了楚若钰头上。
只是如今不同了,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做了侯府的少夫人,只是每每闲着,都觉得不舒服,就想干点什么。
君淮娶了一个顾家的妻子,每日等他回家,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即便是回家晚了,她也在等他。
手里的饭是热的,是能吃饱的,不像以前。
两人在饭桌上不会聊多么关乎国家大事的事情,楚若钰自知也不能过问,只是偶尔谈起家里的一两个小事。
举案齐眉不过就是如此了。
到了深夜,一切安静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君淮叫住她。
这主屋在楚若钰嫁过来之前就是君淮在住的,只见他绕到了床后,不见了身影。
楚若钰已翻疑惑,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阵声音,等了好久,君淮才拿着一样东西出来了。
手里的盒子积了灰,君淮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擦拭。
到了桌上,稳稳地放下。
楚若钰站在一边,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但看起来很宝贵,所以也不敢妄动。
君淮看向她,柔和笑着叫她过来,然后叫她坐了下来。
他打开之后,只见里面平平整整地铺着一张张纸。
他坐到她的边上,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在两人面前。
楚若钰瞧了一眼这些东西,又瞧了一眼他,怔怔的。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
他一张张拿出来给她看,面色柔和,只是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一直吊着的。
他的生母早就薨了,楚若钰是知道的。
“这是京城西市的南亩米铺,这个也是西市的,是这个布匹铺子。”
楚若钰静静看着他一张一张给她展示。
“这是青州赵家庄园的两百亩地,这个是江州南田,有三百亩,这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