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钰儿不敢违抗。予安哥哥,你怪我吗?”楚若钰红着眼眶问。
“钰儿,我想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远走高飞。等我考取功名,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跟我走好不好?”
楚若钰哽咽,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滴落,许久,她才开口:“钰儿虽然也舍不得予安哥哥,但是钰儿……不敢违抗皇命,钰儿愿意拿我自己换取楚家安稳。予安哥哥……忘了我吧。”
送走了张予安,已经到了时间,楚若钰拜别父亲和嫡母,便上了轿子。
楚明清虽有千般不舍,可皇命难违,又有诸多官宦同僚看着,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便硬生生地将眼泪忍了回去。
楚府门庭若市,无数道贺的人看着楚明清将女儿送出家门。
君府上下,也早已开始更待这位少夫人的到来。
陛下亲自题字的「勇盛侯府」匾额旁挂着大红灯笼,门楣上的大红帆布格外显眼。
待行完礼,楚若钰独自坐在床沿,彩雀立于一侧。
等了那么久,彩雀的肚子不自觉叫了起来。但又不太好意思说,只得一直忍着。
楚若钰好似听到了什么,便在盖头下说:“吃个枣子。”
彩雀悄声说:“小姐,我不饿。”
正说着,肚子又叫了起来。
如今的情形真是有些尴尬了,她便在心里嗔怪自己的胃,“怎么能在现在饿呢?真是不争气!”
她笑着,“小姐,我就吃一个……”
刚靠近那个床沿,房门就开了,彩雀便连忙站好了。
彩雀见君淮来了,便忙欠身离去了,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红盖下的楚若钰和今生还素未谋面的君淮。
楚若钰见过前世成为大将军之后的君淮,却从未见过此时被人当作笑柄的他。
前世的仇敌,如今成了夫君,即将见到时,心中总是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从盖头下看,脚步慢慢靠近,沉着稳健,看不出是个身子孱弱的人,倒如当年那般,像个将军。
喜烛映照,杯中酒已斟好,盖头掀开之后,如云开见月明。
只见君淮样貌俊俏,面如冠玉,脸上无过于分明的棱角,倒是显得极为和善。
楚若钰只见过将来的君淮,眸若冬日寒星,斜飞剑眉,面部棱角可见,脊背直挺,是个人人畏惧的将才,却从未想到过,如今的君淮倒是显得极其温和。
君淮坐在一旁,只是似笑非笑,也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楚小姐,娶你并非我本意,也并非你本意,若是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强求。”
楚若钰头戴金冠,一副红唇轻启,“既然嫁了你,我便是你夫人了,不必叫我「楚小姐」。”
君淮微微一怔,他从未想到过一个被迫嫁过来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个别人口中的「病秧子」「傻公子」,是「懦夫」,是在君家毫无地位可言的「嫡子」,在他心里,这门亲事,本就是他高攀了,他也并不强求楚若钰能与他心心相印,只求相敬如宾。
楚若钰前世的时候便早已认识了那些人。自从她醒来之后,看了无数前世熟悉的面孔,有的人还是那般装作恭敬,有的人和前世一样想要带她离开。
她现在能相信的唯有一直爱她的父亲,她的婢女彩雀,和这个如今被称为笑柄的君府嫡子,她今生的夫君。
经历了曾经那一遭,她不求多么大富大贵,只想这次安稳一生、无情无爱,便足矣。
第二日,日光斜照进来,映着红帆显出了渲染的红色。
楚若钰早早起床洗漱,坐在梳妆台前点眉画唇,彩雀给她梳头,这才发现手中的梳子很是眼熟。这便是楚若钰那日在街上买的,竟然被她带在了身边。
对着镜子,楚若钰画好了细长的柳叶眉,眼眸如水般清澈,口如含朱,如瀑般长发倾泻而下。
彩雀给她梳好了头发,见梳妆台上多了一支从未见过的发钗。白玉镶金丝,流苏琳琅作响。
“小姐,这个发钗可是老爷送的?怎么从未见过?”
楚若钰道:“是君淮送我的。”
“原来是公子送的。”彩雀高兴起来,“看来公子十分爱惜小姐。”
梳妆好了,还未吃早膳,楚若钰便要去给公婆请安。
君淮自小没有生母,她便要给庶母请安。
君府是陛下亲封的侯府,府院极大,不像在楚府那般每个院子之间只有几步之远。
出了君淮夫妻俩住的小院子,还需经过一个小园子,再穿过一道长廊,才能到公婆住的正房。
腊月的早晨十分清凉,鸟雀却不知疲倦地叫着。
府里的粗使婆子、丫鬟小厮也都起了床,开始收拾院子,昨日新婚留下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君府的丫鬟一见到楚若钰便欠身道:“少夫人。”
楚若钰适应了这个称呼,并没有太多不适。
约莫着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楚若钰才走到正房。那时候公婆早已经候在里面了,旁边还坐着几个偏房的叔婶。
楚若钰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但对君府上下并不了解,她只知道君家的老爷名叫君泰,是当今的勇盛侯,曾征战沙场,为人粗犷,并不是好相与的。
旁边的妾室是君淮的庶母,君淮昨日夜里给她讲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庶母。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说也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不安。
她请了安,只听一旁的二婶先开口说了话。
“呦,这就是大郎媳妇啊,当真生得俊俏,看来是家里养的好啊。”
楚若钰还没答话,便又听三婶开口:“家里养的好还能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等这么久?还是压根就不把我们这些叔叔婶婶还有你公婆放在眼里呀?”
“儿媳初入侯府,还不熟悉这里,而且院子离正房有些距离,这才来晚了些,叔叔婶婶莫怪,父亲母亲莫怪。”楚若钰欠身。
公婆还未开口,她只能先站着,任周围的叔婶打量。
三婶嘁了一声,道:“大郎媳妇嘴倒是快,这是嫌住的太偏了?我说大哥,要不然就给大郎换个住处吧,成了亲还住那么偏,大郎媳妇都不乐意了。”
第4章 罚跪
“婶婶,儿媳没有不乐意,只觉这君府院子着实大了些,儿媳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这样的府邸,一路上看着这院子里的景色甚美,这才多逗留了一会儿,没想到耽误了时辰。”楚若钰恭恭敬敬的。
三婶轻笑,只见一双梨涡浅露。“难怪了,小户人家的女儿,到哪里都是小家子气。”
上座上的是楚若钰的公婆,侧边坐着的是叔叔婶婶,猛然一看倒没什么,但仔细点看,却只见一个叔叔。
那叔叔只顾着自己喝茶,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楚若钰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叔叔。
三婶说完,也不知道是哪里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停了嘴,没有好神色地甩了一下手帕,喝了一口茶。
堂上的婆婆轻咳了两声,随后拿着帕子,柔和一笑,看着站着的儿媳。
她本是君淮的庶母,本名叫郑汀云。如今掌家,这才能坐在那个位置等着楚若钰敬茶,喊她一声「母亲」。
“你是楚明清的长女?”堂上婆婆开口问。
“儿媳是家中长女,生母早亡,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年纪还小。”楚若钰如是回答,但只说到这,就见郑汀云噗嗤一笑。
“庶女为长可真是少见,还是生母没了的,你的嫡母对你也算是宽宏大度了。”
“嫡母待儿媳如亲子,从小到大无微不至,自然是大度,儿媳从不敢忘怀。母亲既然也不是君淮亲母,如今坐在这儿受儿媳敬茶,可见也是极为宽宏大度的。”
楚若钰昨日夜里听君淮说过,他的这个庶母年纪轻轻便嫁到了君家,极受君泰宠爱。
当时她不过是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后来君淮母亲亡故,她便掌了家。
楚若钰前世的时候没有见过他的这个庶母,更是对她没有几分了解。
如今见了面,才知道这庶母竟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头戴流苏,身穿锦绣,一颦一笑看不出艳丽,但确实极为柔和慈善。
君淮虽不曾提起这个庶母待他如何,但从他的神色里却看不见几分喜色,又或许是君淮一身病弱,本就沉默寡言才如此。
楚若钰如今这么说,总是能看出来点什么,也算是多了解几分。
堂上哑然,郑汀云轻拭两颊,笑不露齿,极为和蔼。
“你是淮儿的媳妇,从此便是我君家的人,你与淮儿志趣相投,成了婚,门第差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更要持家,才不枉母家养你一番。”
郑汀云看着儿媳,让她落座,楚若钰欠身,头上的金丝镶玉钗一摇一晃,琳琅一动。
看在堂上人眼里,郑汀云眼中略微闪出几丝光泽,随后一闪而过,缓缓一笑。
没等坐下,君泰抬眼。“既然是君家的人,就要守君家的规矩,你今日让长辈久等,已经是不敬,谅你是新妇,就先不罚你,日后记住了。”
“儿媳谨遵教诲。”
说完,他便起身,一袭红色官袍,绣起花珊瑚,狮子舞爪,官靴踏过,众人都起了身。随后跟着出去的还有那个叔叔。
看时间大概是日上不久,众人目送他离开,楚若钰站在一旁,还不曾落座。
一会儿,众人才坐下,也没注意到楚若钰还是站着的。
郑汀云莞尔一笑,“他还要去上朝,等儿媳等了许久,怕是要迟了,不必管他。”
“大哥就是大度,等迟了也不说一声,这要是放在我们家那位身上呀,早就乱棍将儿媳妇轰出去了。”
二婶边说边笑,“不过也是,我们家儿子还小呢,哪来的儿媳妇?不像大嫂,如今还花容月貌的,儿媳妇都有了,想必不久就能抱上孙子了,到时候就怕别人以为这是抱了个儿子呢!”
座上的人听得噗嗤笑出了声,郑汀云轻捂着嘴,“什么时候抱孙子,还是得看人家小两口呀,我又能掺乎什么?”
三婶道:“大郎如今病病歪歪的,我们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得看大郎媳妇。”
几个人有说有笑,许久这才看见楚若钰还站着呢。
郑汀云惊道:“呦,儿媳妇还站着呢,快坐下,不必拘谨了,陪婶婶们说会儿话。”
三婶不悦,“这怎么敢?她可是连大哥上朝都能耽搁的人,如今跟婶婶们说话愣是一言不发,好像我们能吃了她似的。”
“婶婶莫怪,儿媳自知不该掺和长辈们说话,这才闭嘴。”
在楚家的时候,楚若钰从来都是不用在意这些规矩的,家里的人都认识,她又是家里受父亲宠爱的,只觉得活着自在。
不过那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前生成亲后,她是张予安的正妻,没有公婆,也不用在意太多规矩。
如今君家门庭宽大,叔嫂又是都不熟的。楚若钰想静静听着长辈说话,自己少说话,免得一不小心又惹得他们不高兴,或许能留点好印象。
三婶一贯嘴快,如今叫她看着了楚若钰,算是又有的说了。
“如今族谱上有了你的名字,也算是你楚家攀了高枝,你作为儿媳,不仅迟迟不来给长辈请安,还这样反驳长辈。倘若是不罚你一下,你怕是不会长记性。”三婶如是说。
这话被郑汀云听了,连忙叹,“这……弟妹!老爷都说不追究,她又是君家新妇,怎么能罚呀!”
“大嫂!你糊涂了?今天才是新妇入门的第一天,若是不好生调ㆍ教一番,以后怕是更难管束了。你和大哥脾气好,要不然我就替你当了这个恶人,你家大郎回来看她媳妇受了委屈,大不了有脾气冲着我来。”
说着,三婶站起身,叫了门外的丫鬟来。
“既然入了族谱,那便是君家人,让你去祠堂跪一天,也不算重罚。”三婶指挥丫鬟,道:“你俩带她去,把蒲团移走,才能尽显赤诚。”
郑汀云叹息,“你这是做什么呀!若是淮儿问起来,我该怎么解释呀?”
一个哼笑声发出,二婶开口:“三弟妹可真是龙王爷的胡茬,打个喷嚏就下雨啊。”
二婶平时说话没有三婶多,但也绝不是愣看着不说话的人。
自家的儿媳妇轮到了别家管,这事实在是说不过去。但亲戚之间,说逾矩倒也不算过于逾矩。
楚若钰欠身,被带了下去,只留下几个妇人还在堂中。
君家的祠堂也大得很,兜兜转转,这才到了那地方。
楚若钰跪在硬邦邦地地板上,面朝着君家祖辈的牌位。
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君家是个武将世家,祖辈为将,不少是战死沙场的,也难怪了如今的君家势头极盛,在朝中尽享盛誉。
楚若钰当真是高嫁了。
想是过了有大半天的时间,日头照进祠堂里,覆盖了几乎整个地面。虽说是冬季,但午后的总有一些干燥。
楚若钰一动不动地跪着,彩雀站在一旁,忍不住动了动腿脚。
“小姐……”彩雀悄声道,“小姐,已经快一天了,我们能回去了吧?”
“到了这里,就不要叫我小姐了。”楚若钰跪着。
地板是大理石的,冬季里不仅硬邦邦的,而且很冰。楚若钰穿着红色的新妇衣装,没有多穿几件衣服,身子早已发凉。
“少夫人,再不回去,公子怕是要找了。”彩雀道。
“他出门了,不会找的,既然是婶婶要我跪的,我就跪着就好了。再说了,这是祭拜祖先,不是罚跪。”
日头慢慢下去,眼看着外面挂起了灯,祠堂里添了油,蜡烛又燃了起来。
门外路过的小厮丫鬟时不时往这里面看几眼,然后窃窃私语地快步走过去,有的还会故意停下来仔细看一眼,知道没有看错之后,才离开。
彩雀虽然没跪着,但站得腿麻,总是忍不住往这边挪一挪,往那边动一动。
“站不住了,你就先回去吧,婶婶罚的是我,还连累你跟着我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