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
只闻陈子逸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眼前模糊一片,迟归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群魔乱舞,癫狂争夺,茹毛饮血……眼前的这群人,就像是一群野人!让人恶心作呕!
两道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不知是泪还是什么。
疯子……
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都该千刀万剐!永不入轮回!
好疼,心好疼……
迟芸颤抖的身子已经难以站稳,却还是不甘于就此被这群肮脏的修士蚕食。
好疼……你们都想让我死!
迟岚曾告诉她,善待众生,可谁又曾善待过他,谁善待过她?
所有人都容不下她,都想她死!都想饮她的血。
好啊……死,一起死。
“阿芸!”一个黑色的东西冲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周围的都是疯子,都是恶狗,都是毒蛇!
看不清,也认不清了。
除了哥哥,她谁也认不得了。
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了迟岚正等着她,笑着朝她招手,唤她一声“阿芸”。
去找哥哥……
她早已湿润的眼睛看着迟岚,缓缓伸过去手,不自觉笑出了声,“哥哥。”
“迟芸疯了!趁现在杀了她!”
打杀声此起彼伏,无数人涌向这边。
她胸口的伤口变作黑红,汩汩涌血。
不知这团黑红怎么吸引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邪祟被吸引着往这边来,黑雾遮住她,几乎围住了她整个身体,伤口不断放大,邪祟渐渐侵入。
“都给我滚开!”
也不知陈子逸是在喊他周边的这群野狗,还是在喊迟归风四周一只只冲上来的刀剑,又或是这群本帮着他们一起啃食那些修士的邪祟,陈子逸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人生的绝望。
迟归风眼睛已经遍布血丝,甚至可以说是血液,是红色的滚烫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往下流,流满整张脸,混合着嘴里粘稠的岩浆,滴落土壤。
眼睛松垮下来,只感受得到烈火焚身,凶残至极。
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点温热。
第105章 回首往事已是秋
回首当初的时候,凌芫还是难以平息,那他带迟芸离开,朝着流暮的方向一路向东。
迟芸睁开眼时是在苍古道,他知道身后之人都追了上来,便一直不停息地往前跑。
迟芸在他怀里,不停地流血,早已神情恍惚,他感觉到她气息微弱的挣扎。
他急促地问,“归风,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去,还没有礼成呢……”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有些颤抖。
迟芸面无神色,缓缓伸手,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马上就到了,师尊很想见到你……”
迟芸轻轻叹笑,“能死在你的……剑下……也好,我们就当互不相欠……”
凌芫心跳猛然停住,只是解释道:“归风,你别说话了,不是我……”
只见迟芸的手从他的大手中抽离,下一刻,她的嘴角便溢出鲜红的血。
“归风……”
“我死之后,不必……留有任何痕迹,就当我……魂飞魄散,再也不来这……世间,是踏月仙君……杀了我。”
不要有痕迹,我害怕他们蚕食我......
是你杀了我,这是我最后的功德。
“归风,不是……你不会走,你不要走!”凌芫慌忙起来,眼睛又一次滑下一串泪珠,滴落下去。
他抱着迟芸,身子轻颤着埋着头,只感觉那人的气息慢慢变弱下去,灵光闪动,他尝试着去触碰,却难以碰到。
屡次三番都触碰不到,他焦急起来,怀中的重量轻了,慢慢消失。
“归风……归风!我想留住你,我心悦你!你别走,我求你……”
脚下的霜寒剑缓缓停靠下来,只见那人化作红色细斑,成几缕细丝,然后缓缓消失不见。
他亲眼看着她离去,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迟芸走后,众人赶来,只见凌芫脚下遗留的血迹,以及缓缓消失的魂魄。
无数人敬仰的踏月仙君怔在原地,被再一次捧起,从此他又多了一项尊荣。
世人皆知,是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杀了妖女,虽然在踏雪关一战中凌肃不幸身陨,但流暮从此在神坛之上再也不会跌落,因为有凌芫的存在。
在世间传言中,凌家两兄弟是这一战的绝对主力,一个杀了妖女,一个为了修真界而神陨踏雪关,流暮美名,名副其实。
不久后,天劫降临,全修真界都处于庆贺的浓烈气氛之中,庆祝妖女陨亡,庆祝神君即将诞生。
但流暮的氛围却不似其他家族那般庆贺。
师白去世,凌肃也早已在踏雪关死去,整个流暮的担子都堆到了凌芫身上,他无意于飞升,在所有人的叹息声中留在了这世间。
然后便是长达六年之久的闭关。
一个在修真界在神坛上屹立数百年的大家族,在这几年好像销声匿迹了。
但又好像,哪里都有流暮的痕迹。
不论是哪里出现了邪祟,都能看到流暮弟子的身影。
迟芸死后,曾参与踏雪关一战的峒烛山修士基本全部身死,剩下很少一部分逃走了,不过也难以再掀起风浪。
修真界的家族们也曾去清缴峒烛山,只是那山上竟然还存在禁制,难以攻破。若是当时不是在踏雪关打的,而是在峒烛山,他们怕是很难攻打上去。
如今只能说,幸好幸好。
不过看这地方,愈发荒凉了,比起以前有峒烛师宗的时候,如今只能说这地方连苍蝇都活不下去。
一点生息都没有,他们这才罢休了,看来峒烛山真的已经灭亡了。
修真界真的安生了不少,就连邪祟亦是少了很多。
仙门世家在以往的数十年间,有的已经灭亡,有的愈来愈微小,有的慢慢崛起,一片和谐,唯独不见当年三家并立之盛景。
凌芫不露面的那六年,世人皆知他在闭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凌肃的遗体被安放在碧幽潭潭底的冰棺里,与迟岚摆在一起。
而凌芫则是将自己关进了风室的暗室里,这个暗室也是在迟芸死后才有的。
那里面摆放着一盏长明灯,经久不灭,因为它的灯芯是他自己身上的心头血,灯焰是他爱人的魂魄。
是他用心头血盛住的零散的魂魄,早已稀碎不全,难以拼凑。
出关后,他又找了六年。
身边的弟子都是后来收的晚辈,曾经流暮熟悉的人也已经换过一轮。
有几个弟子是他在外面捡的战乱后无家可归的小儿,他给他们取了名字,留在身边。
后来的长明灯一直亮着,风室的暗室里一直有着微弱的光,周围墙壁上全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那些被人争先恐后抢夺的血液凝作顽石,被安放在这一片墙壁上。
墙壁慢慢充盈起来,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了,可是她却还是一直待在长明灯中不肯出来。
苍古道成了妖邪丛生的地方,踏雪关变成了踏血关,从此寸草不生,万物凋零。
迟芸回来那天,长明灯暗了下来,凌芫清楚地看见了。
他赶到苍古道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熟悉又弱小地身影,她站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不小心便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见她连忙躲过他的眼神,便也不打算继续盯下去,却还是用余光看着她。
他见她离开了人群,便也跟了过去,却始终不曾让她看见自己。
凌芫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将她带回去,他实在不愿意再让她在外面流浪。
那天陈子逸来到他面前,他便知道不止他一个人知道她已经回来了。陈子逸在客栈制造了一场骚乱,如此,迟芸便被凌芫顺利带了回去。
名正言顺。
陈子逸对他说,“我会再要回她的。”
迟芸死后,陈子逸还守在峒烛山,那时候禁制还在,他苦练功法,在峒烛山一待就是十二年。
峒烛弟子尊他为川荒魔君,为的是有一天还能为迟芸报仇。
在百家眼里,他好像是个一点也不重要的人,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威胁,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大事。
峒烛山禁制还在,那些水尸、火尸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座孤寂的荒山。
峒烛山从此消沉下去,没有了消息。
一个家族的兴盛往往要经历诸多磨难,艰难万险,可覆灭之时却是那么快。
原本盛极一时的各大家族不再,剩下的便只剩青州。
青州夜邑。
一番庆贺过后,杨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或许不是平静,是暗夜的压抑。
孙格早已不知与杨天堑平起平坐的时候是曾几何时了。
如今他只能带着面具生活,也早已不知作为家主的滋味如何了。
只知道杨天堑活的光鲜亮丽。
他却如虫鼠蝼蚁。
杨天堑给他倒了酒,端到他面前,道:“孙家主,我已经很久没有叫你孙家主了。”
孙格抬眼轻瞥了一眼这就被,银色寒光透着露骨之凉。
“孙某早就不是家主了。”
他的嗓音如同枯柴划过地面,刺啦作响,难听至极。
对面人轻笑着放下酒杯,“你还是明白的。没有我,你现在是不会坐在这里与我一同饮酒的。”
杨天堑看着他,略带一丝轻蔑,沉思片刻,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还要多谢杨家主了。”
“不用言谢,只要你帮我做事,我可以一直让你活下去。”
孙格并未回答,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直活下去,他现在已经不明白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
又或者说,他该怎么一直活下去。
迟芸死了,没有留下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之前所期盼的东西。如今,灵木也已经用完了。
还有什么能支撑他。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杨天堑轻笑,“别人永远都无法猜透我的手段,我说你能一直活着,你就能。”
有那么一刻,孙格有些动摇。
他原以为杀了迟芸,她就可以得到她的血,足以支撑他很久。
到时候就不必再依附于杨天堑。
没有想到的是,临死的迟芸竟然被带走了。
自己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杨天堑也是。
杨天堑帮他铸剑,帮他提升功法。得到的却只有如今屹立在修真界的地位。
孙格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他此次来到这里,也能料到他会是怎样的际遇。
可有了一点点希望,又不太愿意相信自己命不久矣。
不再管对面的人怎么样,他只管自己饮罢,便起身离开,上了窗户,跳窗而走。
夜里灯火昏黄,暗夜的寂静笼罩着整个修真界。
杨天堑独自坐在房里,拿起酒壶,没倒出点滴,只得放下,轻笑一声。
他看向窗外,只见一片昏暗。
“只能在夜里活动,”他顿了顿眼神由迷离变得坚毅起来,“夜里好啊,看不清,看不见。”
片刻,便听见外面急促又频繁的脚步声,随后脚步声停下。
杨天堑推门而出,只见杨家的修士各个佩剑,列于门口。
眼神中满是杀气腾腾。
杨天堑徐步走下,一脚挑起躺在地上的尸体,血流遍地。
他咋舌,“可惜了我给你铸的剑,你却没用好。”
杨天堑给孙格的剑,像极了霜寒,却怎么看都不像,但对于心智已经不再的人来说,它就是霜寒剑,比如峒烛师宗。
杨天堑见过很多人的剑,他能记得住它们的样子,或许是天生的过目不忘,他铸造过凌风,铸造过霜寒。看着很像,也只是看着像罢了,归根结底不是。
但对于混淆视听足够了。
杨天堑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光是看着杨家如今位列修真界第一,却无丝毫波动。
曾经他想尽办法,为的是杨家,现在他却只想为了自己。
一番喧闹过后,杨家沉寂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杨家修士们还处在庆祝峒烛师宗的被杀死的愉悦之中。
杨天堑回了房间,修士们也都各自散去。
角落里,一双眼睛隐忍着颤抖,紧紧地盯着这个原本躺着尸体的地方。
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转身离开,走到了黑暗里。
第106章 夜邑出逃遇缘人
伴着一声惊恐的叫声,阿彤从梦中醒来,她坐在床上沉重地呼吸着,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曾经梦见过很多次,或许是昨夜的惊吓让她又做起了这个梦。
寒冬刚过去,但夜里还是很凉,她不自觉裹紧了被子,被子随着她胸口起伏。
原来是梦,可他却还是难以从梦中缓过神来。
她梦见了一个女孩坐在废墟上,亲眼看见一个嗜血的人杀了自己的父母家人,杀了整个村子。
紧接着要杀了自己。
她从惊恐万分中醒来,抓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一根救命稻草。
伴着天色缓缓出现的微明,她穿好了衣裳,工整地出了房门。
外面还是一片昏暗,杨家的修士想必都还没起来,阿彤缓步走到杨天堑的门前,却迟迟不敢推门而进。
或许他还在睡梦中,她不忍打扰,却也不想离去。
干脆靠近了那扇门,透过门缝往里面看过去。
却一不小心身子往前一怂,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阿彤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她经常在这扇门前徘徊,但杨天堑夜里的时候一般都是将门紧闭的,她丝毫不能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