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也再也见不到了。
阿彤趴在窗户上,屋里昏暗一片,只透过细腻如丝的光,可外面的月光却照的地面如雪。
此情此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思念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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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转瞬,半世如梦。
嘈杂声将迟芸从往世的梦境中撕扯出来,熟悉的事与不熟悉的人皆一同冲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迟芸穿好衣裳出了门,流暮的弟子们还是如往常般恭恭敬敬。
这次她是自己去玉寒堂的,尽管玉开不在,但毕竟在流暮住了这么久了,她也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自己刚坐下没多久,就见玉开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陈……陈姑娘!”
“我已经来了。”她看起来还有点骄傲。
“仙君让我告诉您,他今天就不陪同用早膳了,陈姑娘自己用就好。”
说完便拱手要退下。
迟芸丝毫不在意,听完之后便拿起了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说实话,自从她来了流暮,她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可以不用对着一张冰山脸,安安心心吃一顿饭。
如今凌芫不在,她的心情舒畅得很呐。
流暮一贯注重礼节,就连菜品都是看着极其珍贵的样子,各个摆在盘子里就这么一小点。
真就是个绣花枕头,单纯好看了。
迟芸一贯瞧不起流暮的饭菜,但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毕竟这辈子还是流暮在养自己。
吃完饭一阵心情舒畅,迟芸摸了摸肚子,明显有些圆滚滚了,果然没有冰山脸在,吃饭都能吃的多些。
刚出门,便碰巧见着了凌芫。
两人对视一眼,便只见凌芫往这边走来。
她这刚给自己吃的好心情,瞬间不敢显露出来了,只得笑嘻嘻地道:“仙君吃饭了没?里面还有给你留的。”
说完,迟芸发现好像不太对,饭菜基本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只剩空盘子了,还有一些残羹剩饭了。怪不得刚才吃的这么饱,原来是她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份。
她又转口道:“我还是去吩咐厨房再给你重新做吧。”
刚打算溜,凌芫叫住她,道:“不必了,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了风室的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躺在这儿,或者说是熟悉的尸体。
迟芸一见到,整个凝重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这个尸体,沿着周围细细地都看了一遍。
凌芫站在一边,毫无动静。
“申屠氏?!”
迟芸大惊。
凌芫道:“今日晨间出现在流暮门口的。”
令迟芸大惊的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尸体,而是申屠氏竟然还在,以及这个申屠氏如今是越发神秘了。
当年乱葬岗申屠氏抛尸,后来百家以安定山私藏申屠氏为理由攻上安定山,以及莫名其妙从安定山搜出来的申屠氏人。
迟芸一直无法理解,这个申屠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只知道申屠氏世代封闭,从不与别家打交道,他们所居的卢湾也是一个难以靠近的地方,山高水深的,就如峒烛山一般。
如今他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从不露面的家族,又多次作为别人的理由出现,每次作为实体出现的时候,又是个不能说话的尸体。
迟芸很怀疑,这个申屠氏到底是一个怎么神秘的家族。
或是,这个“申屠氏”本就是不存在的……
而是作为一种意识,一种“理由”?
想着,迟芸猛然一惊,立马拉着凌芫回来风室里面。
又念在自己如今是个“新生”的生命,便装作一个可怜样,转身可怜唧唧地道:“他竟然是个死人啊!我有点害怕,能不能在你这屋里躲一躲。”
凌芫似乎已经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嘴角,直接坐下,道:“好。”
迟芸也紧跟着坐在对面,小心翼翼问:“仙君可知他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申屠氏,从卢湾来。”
听凌芫这样回答,迟芸额头冒汗。
她怎么能不知道?!
关键她想知道点别的呀!她只得笑了几声。
“那他为何而死?”迟芸问。
“谋杀,抛尸。”
第108章 今生不愿前世身
“谋杀,抛尸。”
传到迟芸耳朵里,一时有些震惊,但瞬间也就无波澜了。
这种事还不是常发生的,也没有什么嘛。
只是不知道被谁谋杀,又为何抛尸到流暮山宇门口,难不成是实在没地方丢了吗。
迟芸不屑,前世的时候,卢湾人是攻打安定山的理由,今生这个申屠氏不过也就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仙君打算如何处置?”
“埋了。”
“埋了?”迟芸大惊,差点拍案而起。
“为什么要埋了?这还没查清楚呢!”迟芸道。
“你打算怎么查?你觉得他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凌芫平静道。
迟芸盘起腿,好似有许多话要说,打算一席话惊艳众座的感觉。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有人丢到这里,那就说明他打算把这东西送给你呗。送人礼物,要么是好东西,要么,就是坏东西。”
她伸着手指乱指。
“好东西嘛,就是杀死坏人的功绩。坏东西嘛,就是杀死好人的推卸责任。谁会把自己的功绩让给别人呢,况且咱们踏月仙君也不缺功绩呀。”
说着,她挑了挑眉,只见凌芫柔和地饮下一口茶,继续听她说。
“那就是坏东西喽,无非就是推卸责任,搞一个污名嘛。”
迟芸见凌芫自己喝茶,瘪了瘪嘴,没想到下一秒凌芫就把倒好的茶水递过来了。
她笑着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怎么样?我聪明吧?”
“所以,我是该埋还是不该埋?”凌芫微不可察地笑。
被这么一点,迟芸猛然怔住,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埋!埋的远远的,要是有人来找,咱们就说‘没有啊,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就连凌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埋,难不成还要留着等人找上门吗?等人找上了,咱们就直接瓮中捉鳖。”
凌芫放下茶杯,道:“一个自称捉拿贼人的‘好人’,会承认自己是贼人的好友吗?就像当年安定山。”
对呀,安定山时,就算是没有那个“私藏申屠氏”的罪名,他们还是会杀上去。
因为这是一个坐实了的罪名,别人安在你头上的,他就不会轻易让它掉下来。
迟芸沉默了下来,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水纹一圈一圈的。
“当年安定山时,也是这样的理由。后来安定山就没了。”迟芸轻笑道。
她笑着叹了一口气,“都是借口罢了。”
当一个人想要杀了你,他有无数的借口可以支持他,甚至有很多人都认同他的借口。
后来迟芸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安定山,不是迟岚的命,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命,而是她的血脉。一条汩汩血河、神女血脉。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起来时,她还是难以忘却。
作古这十二年,这个修真界已经大变样了,像是没有了生机一般,全都是欲念。
凌芫自然懂得,因为当年,在迟芸死后,他是去过卢湾的。
那时候他总觉得,卢湾埋葬了太多的秘密。
当年他来到卢湾之后,便遭遇了攻击,虽然申屠氏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一个个的都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冲过去。
凌芫也从未见过这样攻击的,又不忍杀害他们,便一道金光闪过,打算用鎏金印驱散他们。
谁知道他们一见到这金光,便连忙收手。
凌芫见到申屠氏的家主之后,那人便连忙拜。
凌芫很是疑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知道只有流暮家主才又鎏金印。
申屠氏满脸的怒意,却极力压制。
后来凌芫从他们口中得知,从数年前开始,他们便一直频繁地遭到其他家族的攻击。
来攻击他们的人数不多,却是每个家族都有,也包括流暮人。
凌芫疑惑万分,他是知道的,流暮从不无故攻打别的家族。
当年他与迟芸一起在乱葬岗,看见的,原来是申屠氏在丢前来袭击的人的尸体。
他们常年封闭,不认识各个家族的人,但却是认识各个家族的家主信物的,这是修真界的规范。
你可以侵犯任何人,但只要见到家主信物,就必须恭恭敬敬。
这种隐形的规范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但申屠氏却是一直严格遵守的,直到如今还是这样。
那时,凌芫也已经明白了一切,所谓的申屠氏与百家为敌,不过就是有人想要灭了申屠氏罢了。或许是为了取而代之,又或许是单纯看不惯,理由很多,但都不足为奇,因为在修真界,弱肉强食,家族更迭,是最常见不过的是。
所以,申屠氏之所以被看作是百家的公敌,不过是有人背后造谣,顺水推舟。
既然申屠氏成了公敌,那把他们当成任何工具都是可以的,也可以当成灭了某个大家族的理由。
比如说安定山。
想要顺便灭了安定山,到时候就直接说,“安定山联手卢湾,欲称霸修真界”,或者说,“安定山私藏申屠氏”,就可以将两者一同定罪,然后一同灭了。
至于申屠氏为何现在还在,那就是因为安定山这个大家族已灭,申屠氏这个工具已经没用了。
凌芫没有告诉过迟芸,他曾为了她到处寻找,寻找她活着时的任何一点点痕迹
“心知肚明的借口,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凌芫道。
“心知肚明,可是当年的心知肚明害死了多少人啊,云中安定山已经没了……”
她多想说,她有些害怕流暮会成为某些人的下一个觊觎的对象,或是现在正在暗地里盘算的对象。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好像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好像什么都是明白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得了悲剧,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得了贪婪的人心与如海水般的污蔑。
凌芫微微抬头,看向她乌黑的眼睛,道:“所以你承认了……”
对面呆住,疑惑,“承认?”
凌芫死死地盯着她,“迟芸,归风。”
“……”
“你不叫陈枫,你是归风,对不对?”凌芫满脸含情,等着她的回答。
她骗了他很久,他从不在意,可如今他很想她能承认一句,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等了十二年的人。
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迟芸的一整个面目都暴露了出来。
这个她不愿再承认的身份,在这辈子,还是被撕扯开来,展现在了别人的眼前。
她心脏顿住。
“你认识我?”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很害怕自己前世的骂名会影协她这辈子的生活。
迟芸“妖女”的身份曾传遍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不愿承认自己是迟芸,也不愿承认自己是迟归风,所以才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
如今被人戳破身份,她就像是一个赤.裸的人一样,完全暴露在了踏月仙君眼前,这个除魔降妖的仙君面前。
原本培养起来的能与踏月仙君“平起平坐”的姿态,瞬间被碾压,她小心翼翼问:“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归风。”
一瞬间,又是重重一击,她忙站起身退到一边,声音甚至都有些沙哑。
“你怎么会认识我啊……我明明没有见过你。”
凌芫一怔,像是有一块石头砸在了自己的心上,“没有见过……你不记得我了?”
他原以为她之所以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是想将自己伪装起来,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不让别人认出来。对于他,她一定是记得的。
所以她才一直都在装傻。
原来,她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迟芸离开他一点距离,继续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若是想杀了我,便尽管杀。”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捡回来的命,还是踏月仙君给养到现在的。
“你认为我会杀了你吗?”
迟芸不再往后推,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知道了,她竟然突然感觉有点舒服,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用在担心他发现了。
她轻笑了一声,“会不会的,也不是我说了算,反正我这条命现在是握在你的手里的。”
“你放心,我不会。”
或许是有点惊奇他的反应,迟芸一顿,“那我就相信仙君一次。”
既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说罢,她便理直气壮地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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峒烛山。
那个身影坐在曾经迟芸坐的位置上,只见有人来报,他问道:“安排好了?”
“是,魔君,流暮人已经发现了。”
“好。”
他掂着手中的剑,将其擦得锃亮,是不是哈口气于其上。
剑面映照出他的面孔,只见一双冷厉的眼睛,浓黑的眉宇,将这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精致,也更显冷酷。
他踢了一下脚下的黑狗,那本就骨瘦如柴的身体差点被他成年男性的力度踢的粉身碎骨。
“我留你不死,是因为她没让你死,你就只能永远这样像狗一样活着,永远生不如死,永远替你的主子还债。”他的嗓音压抑又富有磁性,让人听后只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