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芸转念一想,阿彤本是杨天堑手下,如今被抓了回去,少不了一顿羞辱,或者皮肉之刑,但他既然愿意花费十二年也要将她带回去,想必不会轻易杀了她。
两人赶下山时,便见到了身负重伤的杜子熙。
“仙君!求你,救阿彤……”他嘴角的血液掺杂着尘土,身上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程度,只是见他很难站起来了。
“迟姑娘,师姐,你救救她吧……她被杨家抓回去了,一定会受到酷刑的,我求求你!”
他虽然身在地上,身上满是伤痕,却还是猛烈地磕头。
迟芸满扶起他,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救她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凌芫,没有办法,他伤成这个样子,只能回流暮,然后另作打算了。
突然一阵黑风刮过,陈子逸走过来,二话不说,便将杜子熙搀起。
“冰清玉洁的踏月仙君干不了这种重活,还是我来吧。”
迟芸不禁轻笑,“冰清玉洁?”她看向凌芫,只见凌芫抬眼与她对视上了。
她在心中暗暗道:“我看未必,你是没见过他喝完酒的样子,那叫一个风骚啊。”
一路上话并不多,杜子熙在这个看起来并不面善的人的搀扶下,竟然也不太敢说话了。
到了流暮的山门,陈子逸停了下来,不自觉看了一眼凌芫。
凌芫只道:“进吧。”
要说这流暮的山门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当年陈子逸作为安定山的得意弟子,尚且从未来过,他只记得,他第一次来流暮还是十二年前。
到了晚上的时候,陈子逸对看人疗伤可一点都没兴趣,便一个人出去了。
杜子熙一边疗伤,一边口中还喃喃道:“阿彤,我保护了她十二年,救救她,她在杨天堑手上不会好过的……”
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迟芸突然感到一阵心乱。
她从未见过如此深情之人,不管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口中念叨的,心里想的,还是他爱的人。
“若是能有这般想着我的人,也不枉来这世上两遭了。”迟芸轻声说着,一旁的的凌芫不说话。
一会儿,她才听见旁边的人道:“有。”
白驹过隙,弹指一瞬,不管多少年,她已经不在乎了,如今眼前的事才是她该担心的。
她轻笑,“不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已经不在身边,她才注意到,凌芫已经出去了。
流暮的修士一般各司其职,如今正在给杜子熙传法疗伤的自然也是个可靠的,词语站在旁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觉得杜子熙如今一个人实在是有点可怜了。
他本该与阿彤隐世山林,若是没有跟着他们走,现在应该是好好的。
杜子熙额间的冷汗冒了出来,见迟芸的神情,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师……师姐,我还可以叫你师姐吗?”
迟芸回过神来,“当然可以,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过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个师弟。”
虽然如今的情形任谁都不会相信,十二年过去了,迟芸还是那么年轻,杜子熙反倒像是比她年长了。
“魔君开始当守卫了?”凌芫的声音传过去。
陈子逸转过身,轻笑,“能给你流暮山宇当一次守卫,也不枉此生了。”
天色渐晚,一个仙君一个魔君,不待在屋里,倒是一同站在了门外。
“我还从来没从正门进过流暮山宇呢,也从未在此处看过这里的风景。”
流暮不同于安定山满山的花树,这里的树是翠绿的,山高谷深,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像是长青树。
远山的白雾茫茫,但能看见无数的山峰耸立着,全都站在面前,看着不远,实则却是很远。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阿芸也在,只是她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你。”
陈子逸说着,眼神却是看着远山。
“那时候,你是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全修真界都知道你杀了阿芸,所有人都盼着你在那天天劫之时飞升离去。可我却不愿。”
凌芫垂着眸子,听他继续说。
“你带着阿芸的魂魄,若是走了,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师白传唤凌芫过去,天劫即将来临。
走在流暮的院子里,突然一个眼神狠戾的人杀了出来,愣是二话不说便袭击这个踏月仙君。
凌芫认出了这是陈子逸,几番躲避,但陈子逸却像是没有了神志一般。
“陈子逸!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不准走!”
陈子逸虽然每一剑都很狠,却不曾对凌芫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你身上有阿芸的魂魄,你不准走!!若是敢走,我便屠尽流暮,也让你尝尝痛失家族至亲的感觉!”
他真的已经疯了,他承认,却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若是不成,他便身死以陪迟芸,祭奠安定山的亡魂。
不久,便引来了流暮的其他人,让他没想到的是凌芫竟没有任凭流暮人将他围起,而是苦苦相劝。
“你先躲起来,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不相信,但若是就此被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躲开之后,他看着凌芫和那一众修士离开。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天空已经出现了彩色的雷电,一的慢慢放大的亮光洞天出现在了头顶,大风刮过,他一直趴在流暮山宇的屋顶上,等着凌芫出来。
他听见了吵闹的声音,只能屏息凝神。
久久过后,只见师白的房门打开,出来了好多人,其中也有凌芫。
房门被猛地关闭,下一刻,凌芫跪在了门前。
大风过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从头顶下来。
陈子逸扒着瓦片的手已经被磨的通红,止不住地颤抖,那场大雨将他一整个淋湿了,头发也附着在脸上,不知道脸上流着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却清楚地看见,下面的凌芫还在跪着。
眼看着天劫已经来了,他不知道凌芫在干什么。
洞天大开,狂风席卷,像是猛兽一般,欲将这修真界吞噬。
“芫!感念世恩,不敢忘情。”凌芫垂头猛击地面。
“不愿离去!望师尊珍重!”
陈子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敢相信一个仙君如今正跪在下面的院子里,久久不肯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清朗了起来。
流暮十分安静,只见凌芫跪着,其他的毫无声响。
突然一阵微风刮过,身上的水让他很冷,只见面前缓缓落下几点白色,望向天空的时候,原来是下起了雪。
面前的人跪着不动,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寒风刺骨,心也是凉的。
他还是没有等凌芫站起来给他一个交代,便自己离开了。
“我本来挺恨你的,可你救了阿芸,也把她的招阴灭阴之力留在了自己体内。”
陈子逸不禁笑起来,“这让我怎么恨,我总不能杀了你,那不就是忘恩负义了。”
“我还要谢你,愿意听我说话。”凌芫道。
“不用谢,你什么话都没说,我什么也没听。”
第115章 旧梦重拾人重聚
只听见重重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冤魂,她看不见,却感觉到了,她的周围尽是冤魂。
铁链声哗啦啦作响,她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
“醒了?”
杨天堑就坐在她的面前,她想要挣脱,却见自己的手脚全都被铁链绑着。
他站起身,缓缓走进,嘴角带着轻笑,“阿彤长大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恐惧面前这个人,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已经这么疯狂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以前为什么没看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年龄不小了,我可以走了,家主,你放我走吧!”
没有办法,面对眼前的猛虎,她没有办法。她想过,如果自己像杨家的修士一样,只是一个嗜血狂魔的血奴,她害怕了,她还有杜子熙在等着自己。
“家主,我不是故意要跑的,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我不想一直憋在夜邑什么也不干。”
杨天堑似乎有一丝不屑,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求他的人了,他丝毫不在意。
可如今阿彤在求他,他第一次见。
“阿彤想出去看看,我可以带你去,可你却一声不吭就走。你临走的时候是看见了什么吗?”
“没有……我没看见什么……”
“看见了也没关系,你是我的人,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吗?但是你知道,我痛恨背叛,你可以走,你不可以一声不吭地走,你不可以投奔流暮,你不可以做他凌芫的手下!”杨天堑多了几分狠戾。
鼻息很近,就在面前,阿彤怕得闭上了眼睛,只感觉那人近在咫尺,凶狠万分。
“阿彤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他的嗓音很低沉,字字句句都在消磨着人的意志。
“过几日,我便带你去寿城,你会亲眼看见我怎么屠掉整座城,就像当年你生活的村子一样,全部死在我的剑下。”
还有当年的梨花村。
这些地方,都是修真界飞升之人待过的地方,杨天堑一直都很相信,只要它们落到自己的手里,为自己所用,终于有一天,自己也能如那些人一般。
他无法飞升,不是能力不够,是没有合适的地方。
凌芫有流暮那个灵气充盈的地方,而他杨天堑没有。一定是因为这个。
阿彤惊醒一般的猛然一怔,心脏像是停了一样,耳边的鸣声久久不停。
“是你杀的……是你!”
“是我。到时候叫你的同伴一起来,包括你的夫君,你还会亲眼看见,我怎么杀了他们。到时候,我们永远在一起,只是两个人。”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没有神志,像是一个疯子,她看在眼里,这就是一个疯子。
“你斗不过他们,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手中的亡魂都会来找你!”她撕心裂肺地喊,只见杨天堑好不在意,越走越远。
“杨天堑!你会粉身碎骨,遭万鬼侵蚀……你所做的,全都会还给你!”
.
……
夜已无声,却能听见沉寂,却不知这沉寂的到底是猛兽还是正途。
万物宁静,唯有人心动荡。
流暮的风室里,只有凌芫一个人。
他已经倒好了酒,这酒确实已经不多了,可惜的是她还没想起来该怎么酿,不知道这酒还能喝上几杯。
他早知道她还回来,就算不说,闻着味儿也来了。
果不其然,门开了,迟芸道:“仙君又在等我。”
这次酒已经倒好了,她便直接开喝了。
“若是真的有人一直想着你,你却不知,该如何?”凌芫开口。
“那便是我的错了,平白浪费了别人的心意。”迟芸平静道,还是如往常一般。
“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凌芫没有喝酒,只是一直在给她倒。
“他不该让你不知道。”
迟芸问:“此话怎讲?”
他看着她,“我应该直接说,不该让你去猜。我说过多次,却不在乎再多说几次,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我很喜欢你,尽管你不知,你也不知真的有人想了你很多年,真的有人会为你走遍山川,找寻你的痕迹。你走过的地方,我都想再走一遍,如果那里能有你,我也不在乎走多久、走多远了。”
她知道,所以静静听他说话了。
她微微笑了,“这个世界有我没我有什么差别,你其实……不必找我。他们只会记得我如何残忍血腥,如何邪魔外道,是妖女,是异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我留一滴泪。”
“你若是知道,我便不会在此了,在此让你重新记起我。”
迟芸微怔,她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竟然能被这样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放松了很多。
“你记得他们,却不记得我。”凌芫垂了垂眸子,许久才喝了一口酒,他有点不甘心了,也不忍心将这酒喝了。
他不知道,他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再喝她亲手酿的酒了。
所以只敢轻轻呡一口,生怕以后都没有了。
屋内的灯光摇曳,像是有丝丝微风拂过,尽管要走,但还是留下来一点能被看见的痕迹。
“你一直说,我们曾经认识,可是我真的记不得了。”迟芸道,“不过,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按照前世时候的样子。”
眼神中的一道光闪过,他轻声问:“可以吗?”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如果真的想不起来,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
“凌芫,明天就开始。”
说完,迟芸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好像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脑中回忆的竟全是他们以前在一起时的场景。
想着,明天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第二日,杜子熙的伤好了很多,几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见凌芫手里拿来了一张卷着的纸筒。
是杨天堑发来的。
三日后,寿城见。
杜子熙一见到这纸上的字,便猛然惊起。
“这是阿彤的字……”
字扭扭捏捏的,不像是正常写出来的,可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他们逼阿彤写的。”杜子熙又悲愤了起来,这个字迹一看就知道写字之人是受了刑的,甚至还有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