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眼睁睁看着大皇子,施施然向她们所在方向含笑拱手,嘴里胡乱按辈分称呼着,走到了新娘妆楼下,顺利接走了大皇子妃。
于是,平郡王顾采蓟小蛮牛的名声,经此一役,响彻京师。
第34章
程郎中为官多年,口才起码是历练出来了,讲得生动形象,描述人物动作反应、场景细节面面俱到,快要赶上说书先生了。
他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停下来喝茶润口的时候,还被顾信频频催促。
听罢顾采蓟成名壮举,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诚王妃暗自觉得丢脸,自家幼子仗着年纪不大,有些武艺却到女眷堆里横冲直撞,名声能好听么?
夫君诚王和他几个哥哥都在,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儿自家这个傻炮仗。
顾信又是叹息自己没能赶上这般热闹场面,为大皇子娶亲出些力、尽份心,又觉得幼弟十分长脸,有诚王一系的风范。
转而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到孟州来迎亲,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求皇伯伯,允许幼弟随自己一同前来,好歹能给挡挡岳家女眷。
顾采薇倒是兴致勃勃,想着等见了四哥要好好调笑他一番。
那么大高的个子,日日苦练出来的身手,竟然在这种场合有了用武之地。四哥喜欢吃各式乳制品,才能长得壮实,确实没有白白消耗。
这次柳庭璋送的饮食方子里,好像有道小点心是用牛乳点缀的,顾采薇听着程郎中在面前讲故事,不自觉走神想着,倒是可以回府试试这道新点心,要是做得好,四哥必然会捧场。啊,说不定三哥又会要方子,再给她一堆分红了。
自然而然地,顾采薇想到了徒弟柳庭璋。她优哉游哉坐在凉风习习吹入的驿站大堂里,稍稍偏头,就能看到窗外明晃晃的圆月。
八月十五,一年一朝的团聚日子啊。父王他们在府中必然是对月举杯,共庆佳节,她们一行人遥遥在外,倒是不寂寞,别有一番清幽滋味。那么,柳庭璋的中秋节,过得好么?
自己自从六月出行,至今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与柳庭璋纸笔联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回乡。这一个月来,有没有认真攻读那些自己赠出的书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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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璋按着夫子的吩咐,七月初六一早便退房离城。在等待小二核对时,柳庭璋站在前台,听着打呵欠的客人在不远处闲聊,说起了前日入城的诚王一系如何如何简在帝心,盛宠非常。
王妃怎么独占夫君,毫不贤惠,不给纳侧啦。世子和世子妃怎么怎么讨父母欢心啦,几个郡王如何各有特色啦,以及幼薇郡主是本朝唯一一位得到了封号的郡主,年仅十岁之类。
其他话语倒是过耳不入,听到幼薇郡主,柳庭璋想起了他昨天下午见到的卫夫子孙女,娇俏灵动,落落大方,说不定就是十岁上下。当然,必然与众人言语之中的郡主天差地别了。
柳庭璋想象中的皇亲贵胄,必然是骄矜非常,用鼻孔看人那种,再不然就是根本不屑于与普通百姓打交道,就像是彭家一般吧。
这些只是过眼云烟,柳庭璋紧紧抱着卫夫子命人送他的一小木箱的书,背上自己行李褡裢,深深看了看孟州州府的繁华景象,抽身出城。
息县这里,孟氏自从儿子走后,日夜思念,毕竟从未与柳庭璋分开过一日,一直相依为命。
待到儿子离开七日后,她甚至每一天早饭过后,就到县城门口徘徊等候。
七月烈日流火,大太阳天底下,孟氏居然能躲在城门边角的阴凉处,一等就是一天。
秦秀才劝了几句,孟氏听而不闻,秦秀才只得作罢,这三四日,待私塾散学后,他锁好院子大门,便溜达到城门口,陪孟氏一起等到黄昏日落,两个半路夫妻再一同携手回家。
孟氏无心做饭,秦秀才毫不抱怨,体谅她一片慈母之心,就从街面上买些熟食,老两口对付着吃点。
孟氏翻来覆去,就是惦记儿子在外,会不会走失,银两够不够花,有没有生病等等。秦秀才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劝解。
这一日,孟氏一如前几日,蒙着遮阳的头巾,与城门口守卫打过招呼,便到了角落守候。
不多时,晨光熹微中,孟氏隐约看到一个少年的轮廓,有些像是自家的儿子。
待这人走近,孟氏揉揉盯着太久的眼睛,擦去迎风的泪花,真的看清楚了,是柳庭璋回来了。
是她离家十日整、心心念念的儿子回来了。
孟氏喜不自胜,碎步上前,一把拉住柳庭璋,未语泪先流:“我的儿子,回来了,瘦了。”
柳庭璋也看到了娘亲的身影,心情激荡,一身疲意消散,思乡思亲之情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单手抱着书箱,单手搂住娘亲单薄的身子,在孟氏后背轻拍几下:“娘,是不孝儿,回来了。”
因为赶路而没有多喝水的嗓子出声,越发嘶哑难听。孟氏却如闻天籁,将儿子的手从自己背上拉下来,紧紧握住,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两人,并肩而行,向家中小院走去。一路上,孟氏絮絮问询,柳庭璋这几日行程如何,在外有没有受委屈等等。柳庭璋一一细心答复。
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家常,与孟氏几日下来就熟悉的城门守卫也高兴这位妇人等到了儿子。
不过也觉得,儿子不过离家十日,这母子二人是不是夸张了些,不知情由的,还以为她们分开几年了呢。
到家之后,孟氏忙不迭为儿子烧热水,让柳庭璋洗漱,提上干净衣衫。
又发现自家锅冷灶冷,一时之间才觉得自己这几日像是魔怔了,孟氏羞愧起来,从头切菜、蒸饭,坚定拒绝了柳庭璋一头湿发未曾擦干就来帮忙的请求,将儿子赶出厨房。
隔着窗子,孟氏吩咐柳庭璋,待头发干透了,就去私塾告知秦秀才他回来了。
然后和父亲一起教授蒙童,孟氏中午会去送饭,一家人晚上再回家细述离情也不迟。
柳庭璋便依言而行,站在院中大太阳地里,披散着头发左右摇晃,一小会儿功夫面上一层就干透了。
不顾头皮处还有些潮湿,柳庭璋嘴里咬着竹簪子,两手简单挽个书生发髻,插上簪子固定好。然后向孟氏喊了一声,便撩起刚换的竹青色长衫袍角,出门而去。
第35章
私塾的左邻右舍好像都是空屋,院门正对着一条幽静小巷,这也是秦秀才和柳庭璋当时看中这个院子的好处之一。
三伏天气,屋里始终是闷热滞气的,有些蒙童家担忧孩子中暑,索性请了假。即使这样,正对大门的正堂里,如今也坐着将近二十个垂髫幼童。
秦秀才大开了院门,又敞着正堂门,等着风刮过带走些暑气。
他眼前一群小萝卜头,摇头晃脑地跟着他的声音背书,秦秀才眼神正对院外。
因此他一眼便看到了拐进巷子的继子柳庭璋。少年清瘦高挑,如一竿青竹,内藏韧劲,走起路来肩不抖头不晃,步履均匀,十分赏心悦目。
柳庭璋与秦秀才四目对上,面孔挂上微笑,右侧酒窝若隐若现,俊朗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唇角上翘、弧度优美,唇珠明显。他先出声:“爹,儿子回来了。”
如同孟氏一般,多日未听柳庭璋这把子独特的低沉嗓音,秦秀才此时再听,深觉亲切悦耳。
他压压手,示意学生们暂停背书,然后捻着胡须招呼:“回来就好,可见到你娘亲了?”
孩童们不过五六、六七岁年纪,正是好奇之时,觑着秦夫子不注意他们,一个个偷摸摸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快速奔出去,团团围在柳庭璋身边,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幼嫩童音们叽叽喳喳:“师兄,你去哪里了?好几日没见你了。”
“不对,我爹说了,这是柳夫子,他可是少年秀才呢。”
“那,应该叫他师兄还是夫子啊?”
“反正他讲故事特别好听,教我很用心,抓着我的手练笔顺,我可开心了。”
“啊呀,我也想被夫子抓着手写字。”
蒙童们有新有旧,他们之间议论开了。
柳庭璋失笑不己,摸摸身侧的几个小毛脑袋,心情愉悦地带着他们往正堂里走,安顿他们坐好。
然后向秦秀才行了晚辈礼,才开口:“在城门口见到娘亲了。就是娘亲让我过来,分担您教课任务,她大约中午过来送饭。”
秦秀才微微点头,认真看了继子几眼,发现他并无疲累之色,想要休课一天的话语也就到了嘴边咽下去。
父子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带一部分孩子,背书、习字穿插着来,一如既往,私塾迅速回到了昔日的状态。
好容易到了晚上,一家三口送别最后一个学生和他的父母,然后锁好院落,再走回自家。
落日熔金,凉风忽来,余晖将高矮不一的身影拉得长长,显得亲密和谐。
柳庭璋倍感珍惜,出门一趟有了比较,更加觉得家中事事如意、处处妥帖。
柳庭璋没有得到卫夫子的吩咐,不知道那箱子书能不能现于人前,为了稳妥,他还是将书箱藏在木架床下,放下床帘遮住,暗自想着,一定要等夫子回到书斋后,首先问问此事,若是夫子恩准,便能与秦秀才分享了。
对他来说,日子回到了正常之中,除了不能与夫子随兴隔空交流。
不过他毕竟考中秀才,对于读书有了心得,自律又严,习惯成自然,每日教书之余,自行钻研儒家经义,悄悄默写夫子赠书,也算是充实。
在无人引领的这段时日,他自知,有了疑问也无人可答,只能存在心中,反而多了些自己研究的劲头,学着学着,有了破茧冲冰的感觉,好像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样说来,夫子一直是引路人的角色,如同北斗七星指引着他,他习以为常,甚至依赖夫子而不自知。
这其实是求学的大忌,就像是稚龄幼孩,初学走路时需要别人搀扶。
但是总得有放手之时,孩子才能蹒跚着学会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柳庭璋正是如此,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与父母在院中赏月分饼后,他说是要借着月色练字,回到自己房中,便有了这一番想法。
不得不说,读书就是这样顿悟的点滴积累而成。柳庭璋不知卫夫子此番游历,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想要考验自己,故意两个多月不通信息。
不论如何,他自觉长进,对于书本内容有了结合自身的理解,沉淀在脑海之中,仿佛有了独属的宝贝。
他等着卫夫子回到书斋之中,将这番感受与之分享。此时柳庭璋看到自己桌上,在自制的简陋石砚旁,那枚卫小姑娘还赠的木书签。
柳庭璋随手拈起,用食指虚虚沿着字体笔画一点点描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卫夫子明明说过他喜欢诗经中的这句诗,不过言谈间,与喜欢其他书中的句子别无二致。
为什么卫小姑娘对这木牌另眼相待,将其他打磨好的书签都收下,独独回赠了这个?
柳庭璋倒是没有过多思量这一点,他顺着想起见过一面的卫小姑娘,感觉虽然相处了不到两刻钟,但是那姑娘的五官样貌如在眼前,让他记忆深刻。
他想着,这小姑娘应该很受卫夫子宠爱吧?她说到卫夫子的时候,亲切自然,而且对自己与夫子之间的事情十分了解,说明卫夫子据实已告,对这个孙女很信任吧。
真好,柳庭璋毫不怀疑可爱的小姑娘骗他,只觉得她能待在卫夫子身边,受到言传身教,简直得天独厚。
而卫夫子有这样子聪明灵慧的孙女相伴,日常应该也不会寂寞吧。
抬头仰望万里夜空,有月无星,清辉照映,房前明亮一片,一草一木如披银霜,分外妖娆。
桂树繁盛,虽然远在街口之外,那股子香气依然不依不饶地钻进梦中人的鼻端。
传说中,月宫里吴刚伐桂,一斧砍下,树上伤口会转瞬消失,他只能日夜做着徒劳无功的动作。不知道,月宫之中,是不是如同凡间一样满是桂香呢?
柳庭璋转念想起,不知道卫夫子,哦,还有卫小姑娘,他们祖孙此时身在何处,有没有吃到月饼,有没有和家人团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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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天气像是一下子入秋,凉浸浸的,像是要将寒凉气,直送进人的骨子里。
诚王妃发现他们盛夏离京,尽是带着透薄的夏衣,难以应付这等忽然转凉的天气。
这下子只得一面在当地采买些厚实的成衣,一面下令加速赶路,三四日后,在京郊遇到了来迎接他们的诚王世子顾传和三子顾值。
第36章
诚王和三子、四子,在诚王妃离京后就一起去往京郊庄园避暑,八月初为了参加大皇子的婚事,父子们赶回京城,然后便没有再折腾,就在京中等候诚王妃一行归来。
没想到,他们居然将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拉成了一个月。
诚王成日里在府中长吁短叹,说是没有王妃陪伴,做什么事情都无聊。
三个儿子围着父王团团转,变着法子逗他开心,长媳常常抱着不到周岁的闺女顾珍,来给诚王解闷。诚王才勉强逗逗孙女,任由小孙女在他肚子上蹦跳。
不过对儿子们就没这么客气了,时不时就拎过来骂一顿,要不是碍于宗室无诏不得出京,只怕诚王早就将几个浑小子,有一个算一个,踹出京去,赶紧迎王妃回府了。
正因如此,见到诚王妃一行先走一步,派入京中王府报信的府丁后,世子带着三弟,躲命一般骑马赶到京郊,这是宗室能无诏而行的最远距离,来守候母妃了。
可怜顾采蓟,一心想跟着哥哥们出发,硬生生被诚王扣住,说是接王妃不用这么多人,让他在家好好练武艺,等王妃回来,打一套拳表演一番,逗母妃开心开心。
顾采蓟一边抱怨说自己又不是猴子,一边努力练拳,一招一式都极下功夫不提。
日上三竿时分,秋意盎然。会合已毕,相互行礼之后,车队又加长了些,三个儿子骑马护送,一行人一同向诚王府行去。
诚王自己捧着肥硕的肚腹,在府中一个劲儿转悠,时不时派人去府门口看看,王妃回来了没有。
终于等到,诚王毫不顾忌一群子女眼巴巴看着,大步走到诚王妃身边,拉着娘子的手,述说思念。
诚王妃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让孩子们各回各院,之后再传令找他们来叙话。
顾采薇回到自己小院,像是带回了这个院落的精气神,留守和随同的众人纷纷动起来,力求让小郡主舒适。
跟随她出门一遭的四个大丫鬟总揽全局,她们各行其是,指挥卸行李的,吩咐上饭菜的,安排沐浴泡澡的,铺陈床铺的,一会儿功夫,就让顾采薇回到了平日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