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竟是状元恩师——来盏扶头酒
时间:2022-04-19 08:01:59

  她舒舒服服的收拾整理好自己,看看时辰,大概是未时。一般来说,父王、母妃这时都要午歇一阵子,想来一时半会不会叫他们子女们去正院,顾采薇准备也睡个午觉。
  此时,识墨拿着柳庭璋赠礼的那个不起眼的包裹,犹豫着请示:“郡主,这是您,额,那日在孟州得来的,是否也收进库房去?”
  顾采薇看着朴素的棉布包袱皮,一下子想起来瘦高腼腆的徒弟来。
  她沉吟了一下,安排道:“将其中字纸取出,好生收在教室的书架上。里面那叠子木书签,帮我摆在桌上。还有干桂花布袋,嗯。”
  顾采薇看看此时房中,正中八仙桌,房边罗汉榻,墙角一架古琴静静摆在矮几上,还有长条案桌,花几等等不一而足。那边一架整面的四季花时大屏风,后面是自己精致绣床。
  她四顾一圈,便让识墨将包裹里的干桂花布袋挂在屏风朝向床的那一侧。
  这样一来,她每每就寝时,抬头就能看到徒弟心意,鼻端也能闻到喜欢熟悉的香气了。
  被识墨这么一打断,顾采薇也失了倦意,索性走到教室,与徒弟柳庭璋联络一番。
  她走进去时,教室里已经窗明几净,铺展好了纸墨笔砚。识墨和识砚跟在顾采薇身后,又看着小郡主像是以往多次做过的那样,在纸上写下奇怪的话语:
  【庭璋吾徒,现下可在?】
  ——
  八月下旬,秋高气爽,这日午后,柳庭璋一句一句耐心地教眼前的十几个孩子背诵。
  在街角隐约传来的桂香中,他梭巡在四排蒙童课桌之间,尽力提高声音念一句,「周吴郑王」。孩子们清脆整齐的童音跟着来一句「周吴郑王」。
  「冯陈褚卫」他继续出声,耳中听着孩子们跟读「冯陈褚卫」,脚步不疾不徐,时不时俯身,伸手摸摸幼童脑袋或者敲敲孩子手中的《百家姓》书册,提醒学生专心。
  柳庭璋早将这启蒙书的内容烂熟于心,听罢这句,「蒋沈韩杨」不假思索地出口,蒙童们则是根据识字进度,有的跟这少年秀才夫子背诵,有的要看着手边书册一字一字指读。
  说起蒙童用书,一如柳庭璋未中秀才前,在秦秀才私塾中帮忙时候那样,由两人将《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笠翁对韵》等抄写数十份,孟氏用粗麻纸穿针引线装订成册。
  柳庭璋凝神看向身侧孩童,唇角含笑地轻捏住孩子的小小手指,点在正确的「蒋沈韩杨」这几个字上。
  他正准备继续带诵下一句,却发现眼前书册,赫然出现了久违的夫子言语:
  【庭璋吾徒,现下可在?】
  柳庭璋心下一时激荡不已,夫子这是回到书斋了?想起他这个徒弟了?终于又有夫子的信息了!
  等了一个多月没有夫子音信,柳庭璋不防此时此地见到熟悉的字迹,情难自己,不知作何反应。
  他甚至维持着微微弯腰低头的姿势,瘦长手指间还抓着蒙童的肉嘟嘟小手,像是定格一般。
  直到蒙童带些疑惑的声音传来:“柳夫子?”柳庭璋才赫然回神。
  他掩饰性地拍拍孩子手背,清清嗓子,说道:“《百家姓》咱们先读到蒋沈韩杨这一句。你们两两结对,默写前一阵子学过的四十个生字,然后相互批改。”
  说罢,柳庭璋快步回到屋子最前方的大讲桌旁,扫视一下全屋,看着十二个蒙童们都依言左右相互监督着写字,秩序井然,屋内鸦雀无声。
  他放下心来,左手捉住右手衣袖,右手将平常自己示范写字的讲桌上的毛笔提起,浅蘸些石砚里蓄留的余墨,提笔在粗白纸上回道:
  【卫夫子安。学生多日未得您教诲,甚是想念。您是游历过后,回到书斋中了?您身子骨可好?】
  笔走龙蛇,字多连笔,近于行楷,心情急切之下,无心插柳,独属于柳庭璋的字体风骨初初显现。
 
 
第37章 
  几乎是瞬时,卫夫子的回复就来了:
  【不错,我已回,一切都好,劳您惦记。我听家中晚辈说过与你会面一事,那些书可有好好读?另,一段时间未联,吾徒字迹草了些,还要注意。科考卷面极为要紧。】
  两相对比,若是来个行家里手,自然能看出这些字出自同源。
  不过,柳庭璋的字转角锐利,笔锋明显,好像力透纸背,要刺破什么似的,写字之人豪气蕴藏其间。
  被他称为夫子之人那一笔字则柔和规整了不少,字多润贴,仿佛托着谆谆告诫的那股子温和气,若说是闺阁女子或年长之人因为腕力不足而写就的,也是可以。
  当然,这些话语,除了柳庭璋,再无第二人看到,柳庭璋三年朝夕相对夫子与自己的字迹,只觉熟悉,倒是想不到这么许多。
  柳庭璋看到下方已经有蒙童举手示意他,完成了默字作业,他闭目调整心绪,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一笔一划写下:
  【夫子慧眼,学生今后练字再不马虎。夫子赠书,贵逾千金,学生手不释卷、读而忘己,然其中多有不明,还想请夫子释惑。学生现在正给蒙童们授课,可否待稍后再领夫子教诲?】
  柳庭璋先行搁笔,看到夫子简短回复说:“可。”便绕下高台,勉强镇定心神,继续教授孩子们。
  不过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想着,夫子此时正在做什么?仿佛是想与自己深谈一番的样子。但是自己因为责任在身,匆匆结束话语,夫子可会失望?
  ——
  顾采薇看到柳庭璋的信息,才想起,他好歹也是个夫子,白日里需要教授十几个小萝卜头,不像自己,完全的闲人一个。
  放下名贵的紫毫小号毛笔,顾采薇轻揉手腕,车马行路不便练字,她除了在驿站房内短暂地写写之外,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好好挥毫泼墨了。
  三天不练手生,自己这笔字,左看右看都仿佛呆板了些。顾采薇自失一笑,可不能那边厢教训了徒弟写草字,而这边厢自己却掉了链子。
  “从明日起,我还是晨起先到书房写五页大字,再用早饭。”
  顾采薇头也不回地,吩咐识墨和识砚。两个丫鬟同声应是,记下郡主安排。
  既然柳庭璋有事要忙,顾采薇便也走出教室,回到正房,指挥下人分装自己要送出去的礼物等,对柳祭酒的那份格外上心,亲自一一看过,准备亲自登府相赠。
  过不多时,诚王和王妃召集儿女们去正院。相见之后,互叙离情,京中大事无非大皇子成亲,诚王妃一行在驿站歪打正着,已听礼部程郎中一一讲述,比自家人说的更为精彩热闹。
  孟州这边,则定下二子顾信亲事,顾信口才一向好,当仁不让说起未来岳家各种好话。
  诚王时不时嫌儿子满嘴跑马车,不尽不实,太过夸大,便点名顾采薇求证。
  顾采薇言语温柔,又不像二哥那样带着星星眼,描述还是较为写实,听得诚王频频点头。
  其实,他早就听诚王妃在信中和方才细细说过,让二子和幼女这样相互衬托着讲述一番,是让其他孩子们听的,增进了解,毕竟彭家姑娘将来要娶进来成一家人的。
  可能是顾信言辞之间的急切情动打动了诚王,再不然就是二子这次明智的没有多提一句大皇子,总之,诚王最终一锤定音:“我已托孟王兄保媒,向彭家下聘。说不定,聘礼现在已经到孟州了。二小子,安心等着娶媳妇吧。”
  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顾信喜悦了,他手舞足蹈,一把拽住顾采蓟,已经开始和四弟商量着,请弟弟陪同他去孟州迎亲事宜了。
  诚王妃没好气地叮嘱:“我偏不许小四去,免得闹笑话。采蓟你在大皇子婚礼上的鲁莽,我还没来得及训你呢。”
  顾采蓟吐舌低头,小步蹭到母妃身边,摇摇诚王妃衣袖,大高个子却撒起娇来,说是准备了一套拳法,要耍给母妃看,就当彩衣娱亲。诚王在一旁帮腔说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
  正殿中,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顾采薇方才说孟州行时,不知不觉费了口舌,此时端坐在官帽椅上,秀气地端起备好的茶盏送到嘴边,翘起尾指,抿了两口温热的茶水。
  正是她喜欢的糖桂白茶,甜而不腻,香而不乱,顾采薇心情愉悦地微微挂起笑意。
  不经意间,她视线像是抚慰一般,一一扫过眼前今世的至亲,只觉心满意足。
  不过,父王的身型确实过胖,那腰臀比,目测着简直接近一比一了,顾采薇想着,这绝不利于养生,自己要想个什么法子,帮助父王减减重才好。
  毕竟深秋,白日渐短。全家一起用罢晚宴,不知不觉,半缺月已升到中天,形如残弓,星子散布,点缀夜色。
  丫鬟们在前面提着琉璃瓦灯笼,顾采薇紧了紧肩上的薄锦披风,与四哥顾采蓟一路闲聊着走回院子。
  顾采蓟长叹一声说:“薇薇,我好想从军,上阵杀敌,施展一身武艺本领。可惜宗室身份束缚得我们丝毫不能动弹。”十岁少年早早立志,奈何世事弄人。
  自己又何尝没有如此感想呢?顾采薇心中教书育人之念从未熄灭。
  但是宗室郡主这个身份框定着她,想要多学些东西,父王都怕龙椅之上的人会忌惮,更遑论传道拢人。
  在此时,她与四哥心灵相通,双双叹气,相顾无言。
  两人院落紧邻,分别时,顾采薇强打精神,说道:“四哥,这次去孟州,我得了个牛乳加姜汁的点心方子,待我试做出来,你可愿捧场?”
  顾采蓟从来是听到牛乳便来精神的,自然连连点头,一扫方才的颓唐之色,催着妹妹快着研制,又成了壮实牛犊子模样,得到妹妹刮脸一笑。
  进屋已经不早,又劳累一日,丫鬟们都以为郡主要就寝了,就等她一声吩咐。
  顾采薇却总觉心中有事牵挂,鬼使神差,脚步一转,走进了教室。
  识砚点亮灯盏,她顺便看了眼桌上,全是一摞空白的细白纸,郡主会写几个字,然后令她处理掉的。
  顾采薇信步走过来落座,果然看到,柳庭璋给她留了言。
 
 
第38章 
  字迹不是此时显现的,想来是柳庭璋得空早早写就的。
  只是顾采薇刚进这教室,所以方才看到。
  他们二人之间联结很是有趣,时间方面,都能及时收到对方写下的信息,空间方面则不然,顾采薇只能在这个特定的房屋里看到柳庭璋字迹,柳庭璋却是不论身处何地,都可以看到他称之为夫子的顾采薇留言。
  按照顾采薇想法,这样一来,她能避开这间屋子,柳庭璋却对她毫无回避余地,让她一览无余。
  正因如此,她才能披个隐退高官、半百老人的马甲去实现教书育人的理想。
  这次因缘际会,面见了徒弟,顾采薇再见其字,脑海中不再是模糊的少年形象,取而代之的是眉目分明、声音特别的柳庭璋样貌。
  因此她教得更加起劲,心气儿更足。所以大晚上的还不就寝,反而带着丫鬟们来教室看看。
  柳庭璋写得是:
  【劳夫子久侯。学生冒昧一问,夫子赠书,我能否与他人分享观之?】
  顾采薇在现代时,愿意利用自己的假期去支教,正是明白教育对于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之大。
  自己今生今世,身为皇家郡主,也就是仗着家人宠爱才能跟随柳祭酒学习,还要注意低调。
  应该再过几年就被父王母妃安排着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必然没有传道授业的机会。
  不过叨天之幸,与贫寒少年结下秘密的师徒缘分,顾采薇重视的是育人这件事,而非柳庭璋这个人。说到底,她从中收获的是养成的快乐,所谓赠人玫瑰留余香。
  那箱子儒家大儒释义的书籍,对顾采薇来说是唾手可得,对平常人家却是求而不得。
  不过想着要见到教授三年的徒弟,总不好两手空空,她才以书相赠,对柳庭璋并没有其他要求。
  书既然离手,就是少年之物,由他全权处理,哪怕柳庭璋后来卖书获利,也与她无关了。这就是顾采薇在孟州给他的短信中写明的意思。
  不过,看到柳庭璋有分享之心,而非一味藏私,顾采薇是喜出望外的。
  不论是少年本身心性良善,还是自己三年引导得当。总之都是顾采薇没有想到的发展。
  她唇角含笑,提笔回应:
  【我已说过,书归你所有,自然归你处置。珍藏还是分享,只由你决定,只是不要说出我来。】
  窗外夜色溶溶,万籁俱寂,顾采薇等了片刻,没有新字出现,想必是太晚了,远在云州息县的徒弟已经入眠了。
  此时倦意袭来,顾采薇抬起右手揉揉眼睛,又秀气打了个呵欠,手随之轻移到唇边,挡住不雅之态。
  不等了,她也要回房就寝去。
  不过,就在顾采薇起身时,却发现柳庭璋给了回复。
  这少年,家境一般,想必舍不得彻夜亮着灯火。如此深夜,他那里应该是黑灯瞎火的,怎么还给出回复?
  顾采薇心头雀跃,困意好像一下子消散了,眼神又明亮起来,唇角不自觉上翘,挥挥手让识砚先退到身后,重新端正坐好,认真看徒弟的话语。
  柳庭璋写道:
  【卫夫子见谅,学生在桌前睡着了。多谢夫子,学生想要与爹一同研究书中深意,并捡其中浅显易懂的内容,教给私塾蒙童。书的来历,学生一定守密,夫子尽管放心。】
  对了,这徒弟还教着一群小萝卜头呢。她教柳庭璋,柳庭璋教蒙童,四舍五入,相当于自己都有徒孙了。顾采薇越想越开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吾徒此念,大善大善。】
  她不吝鼓励,柳庭璋愿意将宝贵的知识传授出去,正切合她的心愿。
  ——
  柳庭璋今晚回到家中,心中存着事情,匆匆用过晚饭,抢着洗罢碗筷,与爹娘打过招呼,便钻进自己房里,给卫夫子留言。
  孟氏失笑着说:“这孩子,就像房内藏着宝贝一样,也不让我进屋洒扫,每日进出都锁上门。若不是他方才十三,我都要以为他拐带着哪里的小姑娘藏起来了。”
  秦秀才很是满意如今生活,坐在摇椅上,捻着三缕黄须与老妻闲聊:“璋儿从孟州回来,言谈之间,学问好像又精进了,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奇遇。再说孩子大了,他都是秀才出身,随他去吧,他自有主意。”
  两人洗漱后安寝,孟氏又说起她生产柳庭璋之前做的胎梦,星星入怀之事。
  秦秀才不像初次听闻时那么惊异。反而懂了孟氏对于各种星星传说异常感兴趣的原因,又絮絮地将自己从书中看到、游历听说的故事娓娓道来,两人轻言细语,声音只在正屋内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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