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竟是状元恩师——来盏扶头酒
时间:2022-04-19 08:01:59

  等到进府,世子携妻、三子等人皆来请安。
  两方人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事,来不及过多寒暄,张氏当仁不让,将棺木、灵棚、孝服等准备事项一一禀报,口齿清楚,思路明白。
  认真听着听着,觉得诸事完备,诚王妃一路绷着的肩背,才微不可见的放松一些。
  夫君当年选这个儿媳,眼光真是毒辣,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远远比自家长子要顶事。
  诚王妃问知,自从昨日皇上下旨罚二子信,自家人还没有一个入宫请罪过,深感头疼。
  她倦倦吩咐,全家明早一同入宫,便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毕竟之后的丧礼,才是最耗人精神的。
  这一晚,顾采薇没有睡好,只觉府中接连两日,二哥受罚,父王过世,像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不过,是充满绝望的景象。她想着这次的孤立无援和王府的今后走向,辗转反侧,睡睡醒醒。
  次日进宫,诚王妃替代了诚王以往的角色,先行为二子请罪,长跪不起,自己的三子一媳一女,在她身后一同跪倒,姿势端正。
  皇上放眼看去,平日里进宫叫着皇伯伯的一群侄子侄女们,此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几个脑顶心。一时间,念及他们失去父亲,也是触动心底柔肠。
  他其实很怜惜幼弟的未亡人,对于诚王妃毫无怨怼的态度更是满意。
  因此,皇上只说:“信那人,弟妹就当没生他罢了。”
  就算是盖棺论定,将信的事情揭过,有意无意间,将诚王一系可能有的求情之举堵死。
  接着,皇上屡加施恩。
  幼弟丧事要大办,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然后破格归葬帝陵,还加封一串死后哀荣。
  顾传就在当场承爵,成了新一任诚王。他的妻子张氏顺理成章是新的诚王妃,他们的母亲则成为了诚王老太妃。
  三子顾值,年方十四,爱做生意、会做生意的名声在外,皇上指定他名下的若干产业做皇商。
  不仅如此,看着初初长开、英朗挺拔的侄子,皇上更是想起前段时日见过的曹后亲侄女,十五岁,只觉少年男女很是般配。
  干脆指了婚事,顾值如同他所拥护的二皇子一般,多了个未婚妻,不过顾值必然要等三年父孝满后,再行娶妻了。
  对于龙凤胎顾采蓟和顾采薇,皇上赐了一堆奖赏。
  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诚王太妃领着儿女们,山呼万岁,叩首谢恩。
  ——
  京城高官显贵,最是会闻风而动。皇上传下的又不是密旨,自然迅速传遍了各家。
  因此,诚王府还在赶搭灵棚,礼部官员们刚刚就位,上门吊唁的宾客们已经络绎不绝了。
  他们个个面色苦痛,口称节哀,送上厚礼,硬生生将诚王四十九日的丧事烘托得日日热闹,让京城不知情由的百姓看着,只是艳羡诚王府显贵。
  个中滋味,只有自家人知。
  就像是信从来没有存在于世一般,大家极为默契地对诚王二子闭口不提。
  更令诚王太妃和孩子们心痛的,是皇上钦定的诚王祭文里,提到他的子女,只写了三子一女,直接抹杀了信的身份。
  然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诚王太妃只能和众人一同演戏,就像是在顾传和顾值之间,自己从未怀胎十月,忍痛生过儿子一般。
  也就是夜深人静,悄悄搂着幼女顾采薇,母女融融细语,说些家常时,吐露些惦记二子的言语。
  大厦倾倒,顾采薇三位兄长顾外,她和母妃、长嫂顾内,应对葬礼的种种繁文缛节,每天累到睡不足两个时辰。
  吃不好睡不好,诚王府主子们各个精神恍惚着,伤痛甚至在千篇一律的应对来客中,逐渐消磨殆尽,只余麻木。
  顾采薇是父王唯一的女儿,在招待未婚女眷方面有着不可顶替的职责。
  她忙得脚不沾地,水米都少有沾牙,自然顾不得维持与柳祭酒的求学,连踏足自己院落那间教室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幸好,柳祭酒是真心悼念,那副沉痛是装不出来的。顾采薇也听说二哥当日,满朝文武只有柳祭酒出声求情。因此更加佩服他的人品、性德,深觉自己没有拜错师傅。
  吊诡的是,三个皇子都没有在明面上现身皇叔葬礼,只是纷纷送了奠仪。
  大皇子最为不该,毕竟这家的二子是为了他而被废被逐的,众人心中自然有一杆秤,对于大皇子这次的薄凉,多少眼睛盯着,背后无数口舌议论。
  反而是二皇子,可能是借着在外开府的优势,受的管束少,在葬礼进入尾声、停灵四十几天的一个深夜,没有摆出皇子仪仗,就带着两个随从溜了过来,劝慰了婶娘诚王太妃一番。
  正好撞见顾采蓟有空,堂兄弟二人聚在屋角,说了几句。二皇子对于当日,顾值为自家二哥登门求助。
  而自己躲着不见的行为耿耿于怀、羞愧不已,托付小弟弟帮自己转达歉意。
  知道信已经到了孟州,住在丈人家,二皇子好歹舒了口气。
  等他回皇子府后,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孟州彭家送了些银两,赠予可怜的堂兄,也是后话了。
  三皇子,在众人心中,总像是一抹曹后裙角边的影子,没什么存在感,他不出现也不足为奇。
  不过,曹后娘家侄女小曹氏,与顾值御前定亲,曹家不论是代表曹后还是因为姻亲身份,倒是在诚王葬礼上颇为殷勤。
  然而他家底蕴不厚,两代之内暴发而起,之前总觉得宗室为难曹后、看不起他们曹家,与诚王一系是敬而远之的,这猛的凑上来,他们动作变形,诚王太妃更不舒服。
  连顾采薇也看不过眼,只是她不好说什么罢了。
  ——
  等到诚王葬礼结束,已经是七月中旬,三伏酷暑天气,这一段时日,全赖不停更换的冰山镇在棺木四周,保存着遗体。
  即使这样,最后下葬时,也有隐隐异味散出,萦绕在顾采薇鼻端,成了日后她追思父王时,相伴相生的印象。
  自从五月十五那日,顾采薇匆匆回府,在教室里点评柳庭璋近期文章、布置下一步习作,并知道他在息县县令举办的端午文宴上崭露头角之后,原本定在五月三十的约定,顾采薇自然来不及践行,直到两个月后的现在。
 
 
第46章 
  务丰二十一年的这个夏日,柳庭璋过得颇为煎熬。
  因为他忽然失去了卫夫子的音信。五月十五还一切如常,卫夫子三言两语与他交流,师徒默契约定月底再叙。
  然而,五月三十、接着的六月十五、六月三十、七月十五,任凭柳庭璋如何留言、如何等待,卫夫子那边再无一字传来。
  这次与去年卫夫子说是出门前往孟州游历不同。
  那时,柳庭璋虽然有些不习惯没有夫子教导,但是他清楚知道,待夫子回到书斋就会写字召唤他,心里是有明确的盼头的。
  可是这回,五月十五那日,师徒还是如常沟通,柳庭璋甚至笔迹飞扬地写了县令赏识一事,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一目了然。他也没忘记夫子家有人患着喘疾,提笔问候几句。
  卫夫子一面夸奖他说,美玉总有见世时,尘土难掩。一面忧心忡忡留言道,家人喘疾不太稳定,尚需照料。
  卫夫子多写了一句,让柳庭璋自己多下苦功夫,不要一味指望夫子,他近日忙于家务,只能等半月后点评学生新文。
  柳庭璋在纸上诺诺应是。
  之后,他也是这么做的。手边有夫子赠书能够研读,时不时参与文人聚会相互切磋,每日试着将经义化繁为简,教导给蒙童,一切渐入佳境。
  但是,莫名其妙,就像是卫夫子从未存在于他的生命中一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在学问方面,半被迫半自觉,柳庭璋从跟随夫子、听任夫子安排下一步学习的学习方式,逐日转变成了以自己为主的学习习惯。毕竟学问是增加到自己心中,冲击乡试考举人也是自己的目标。
  柳庭璋沿袭了夫子教导给他的良好学习习惯,每晚总结当日所得和安排次日学习计划,在书海中稳扎稳打、点滴积累着。
  但是,心绪方面,柳庭璋不是不茫然、不是不沮丧的。
  他有时会捧着书发呆,思绪飞转,想着夫子为何突然失去了联络。是嫌弃他这个学生了么?再不然,是夫子本人出了什么意外?
  到这个时候,柳庭璋才突然有了深究夫子到底是何方人士的念头。他不愿意日日胡乱猜想着,担忧着。
  然而,除了知道卫夫子姓氏、年岁,以及他曾经到过孟州彭家之外,柳庭璋对他一无所知,一张薄薄的纸,联结起了天南海北的两人。但也仅此而已,柳庭璋再无其他方式求问夫子。
  ——
  连着失落了三个半月之约,柳庭璋甚至顶着炎炎烈日,在七月初赶往孟州,轻车熟路,到彭家登门拜访。
  然而,他一个无名无姓的穷秀才,又不是本地人士,忽喇喇地投递拜帖,拜访理由还说不清楚。
  彭府管家自然是客气收下帖子,却并没有为他通传,只说主人不在家。
  毕竟,此时的彭家家主正为了独女女婿信的事情而头疼,不知如何对待这曾经的东床快婿、如今的庶人信,是热情收留还是敬而远之?
  因此他少见外客,早就嘱咐管家,无关紧要之人不要放进来。管家之举,正是家主授意。
  柳庭璋倒是不以为杵,他本意也不是要见陌生的彭家家主,只一味向管家打听,有无姓卫的亲眷。
  管家从未听说彭家有这个姓氏的近亲远亲,也犯不上欺瞒,如实告知了眼前瘦高英俊的少年秀才,查无此户。
  柳庭璋多说几句,准备细细描述卫夫子祖孙,管家早就不耐烦听了,面露厌烦之色,打发柳庭璋离开。
  无奈之下,柳庭璋还在孟州州府徘徊了两三日,不知不觉,在街头巷尾听了一耳朵关于诚王二子的逸闻八卦,可能是州府有孟王坐镇的缘故,百姓们总是对皇家事务、宗室动态津津乐道。
  对于曾经的信郡王、如今的信庶人,孟王虽是王伯,也不轻易沾染,起码明面上与他并无交往,只是推脱给彭家。
  柳庭璋作为无关之人,听闻过后,只是想起去年匆匆一瞥的诚王妃和子女们进城车马,那时的前呼后拥、骑马少年,让围观百姓咂摸赞叹不已。
  今昔对比,柳庭璋心底出现一丝浮光掠影的感慨,也不过转瞬即逝,感觉这是与他太过遥远的人物故事。
  他是想要试着碰碰运气,寻找卫夫子音信,然而一无所获、徒劳无功。几日过后,只能悻悻地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秦秀才倒是闲来提了一句,说柳庭璋既然准备两年后考取乡试,连邻近的孟州州府都去过两次,倒是可以找个时间去本州的云州州府转转,熟悉熟悉情况,为日后考试做个准备。
  柳庭璋领了继父好意,一家人热闹商议后,决定等到腊月,早些给蒙童放假,然后三口之家,一同到云州州府采办年货去。
  说起来虽然是半年后的安排,孟氏也喜得非同小可,名正言顺的夫君和孝顺出息的儿子,要带她出趟远门,她从议定之时就开始积攒银两。毕竟要出外头去吃住采办,样样离不得钱财。
  看着娘亲扒拉钱罐子、一个一个数铜板的欣喜劲头,柳庭璋既感到欣慰,没想到这个提议让娘亲如此上心,又觉得自己之前疏忽了,该多陪伴陪伴娘亲才是。
  不知怎地,他又转念到了夫子身上。家人确实是极大的牵挂,夫子说过他的家人患有喘疾,不知是哪位至亲,夫子必然是为他劳心劳力、因此心力交瘁吧。
  即使失去了夫子音信,柳庭璋还是忍不住默祷,祝愿夫子家人早日康复。
  ——
  七月十四这日清晨,柳庭璋与平常一般无二的作息,听到邻里鸡鸣即起,起身后他先练字两张。
  然后就听到了爹娘起身的动静。
  趁着晨光熹微时,柳庭璋手脚麻利,先帮娘亲打上来井水、收拾小院、张罗早饭。
  中间趁空,他还回房整理桌上书卷,等着饭后与秦秀才一同前往私塾时携带。
  就在孟氏守在厨房、看着白粥火候时,柳庭璋进房,便看到自己之前写好、摊平在桌上晾干墨迹的细麻纸上,叠在自己的字迹之上,一笔一划地浮现了卫夫子久违的字迹:
  【吾徒,多日未联,你可安好?】
  柳庭璋等卫夫子的音信,已经从期望等到了失望、焦急,乃至平寂,他甚至以为,自己与夫子的缘分已经戛然而止了,因此渐渐绝了这份心思。
  没想到,将近两个月,平平无奇的这日早晨,他忽然又看到了夫子话语。对于柳庭璋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一时间,娘亲招呼秦秀才再添把柴的声音、逐渐响起的邻人洗漱寒暄声、院中老树上的蝉鸣鸟叫声,都仿佛远去了,柳庭璋两耳不闻。
  自己房中,司空见惯的书桌、窗台、书卷笔墨,也在柳庭璋眼中一点点模糊,他只能看见卫夫子留下的几个字眼了。
  柳庭璋觉得自己手脚发木、头脑发晕,与书桌只不过三四步距离,却像是咫尺天涯,走不过去,四肢似乎不听使唤,他僵立在房间当地。
  可能卫夫子那边也是心情激荡,竟然没有如同之前惯往一般,等柳庭璋回复后再写下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卫夫子又写出一句来:
  【我父新逝,昨日刚满七七四十九日,灵柩入葬。我心里难受得很。】
  如梦初醒,如雷在旁,柳庭璋对于卫夫子的心痛感同身受,他的五感瞬时回归,大步走到桌前,不假思索提笔写道:
  【卫夫子安。多日未得您教诲,学生很是挂念。原来您是在操办父亲丧事,学生没能服侍左右、为您效劳一二,实在惭愧。还请夫子节哀,多多保重自身。】
  柳庭璋想起夫子说他今年五十有一,那么他的父亲,掐着指头算算,应该年近七十古稀了吧。
  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寿而终,但是长辈逝世,想必对于夫子来说,还是悲痛难当吧。
  柳庭璋联系起喘疾,补充写下:
  【您曾说起,家中亲人患有喘疾,是否正是令尊?】
  卫夫子迅速回道:“不错,是我先父,自去年年末患了喘疾,经冬历春,半年而逝,痰淤咽气。当时,我等守在身边却束手无策,只有满腹苦痛。”
  卫夫子亲眼目睹老父被痰液堵住喉咙、挣扎咽气的场景,如同再现于柳庭璋眼前。
  夫子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心情,柳庭璋也从字里行间深切感受到了。
  世间最痛,莫过于丧亲死别。简直不知为何安慰起,柳庭璋斟酌了词句,勉强写下:
  【学生今年着意收罗民间偏方,也见到不少喘疾病人,发病起来痛苦难当。令尊若是因此仙逝,也算少受些折磨,早登了乐。生死有命,还请夫子不要为此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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