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苦笑,勉强牵动嘴角,低声说道“别哭了,我饶你这遭,以后不要这么冒失。我有点不舒服,过来扶我吧。”
小丫鬟连忙一把抹掉泪水,站起来搀扶顾采薇,神情紧张、哆哆嗦嗦地问:“郡主哪里不舒服啊?”
识书等人摘了一阵桂花,发现郡主不知所踪,早就着急地在林中四处找寻,听到林子角落这里的动静,纷纷赶来,恰好围住顾采薇嘘寒问暖。
顾采薇觉得肚腹之间酸胀难忍,只怕是自己旁听太久,在林中染了阴寒要泄肚子,她最好快些回到房中,这样稳妥些。
此时下人们忙忙乱乱,顾采薇也不方便细问两个哥哥与大皇子之间的纠葛,只好匆匆留下一句:“我比你俩先到,自然听全了,这下子我都知道了,你们改日来我院中或者我去拜访哥哥,可好?”
两个哥哥都一脸忧色,妹妹一向极能忍耐,她都亲口说不舒服了,该有多难受啊。
顾值承诺:“薇薇放心,等你身子好了,三哥给你个交代。现在你快回院里休息。采蓟去找御医来府,给薇薇瞧瞧吧。”
顾采蓟连声应是。
顾采薇便与哥哥们分开,带着对他俩的疑虑和担忧,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回到自己房中。
走到最后几步,她甚至感觉到,身子有些不对,有热流缓缓流下,顺着腿蜿蜒,仿佛前世在现代,每月都出现的状况。
四个「识」字开头的大丫鬟都围着她转,先将顾采薇安置到了温暖柔软的绣床,然后一个轻声问候郡主症状,一个要为她揉按肚子,一个带人去找汤婆子厚被子,一个去报当家的诚王妃以备后续。
顾采薇十来岁之前,三天两头闹肚子,上吐下泻,这两年不知道是安守府内、少用外食还是身体长大健康些的缘故,倒是少了些发病次数。
不过每到换季她还是容易肠胃不适,丫鬟们驾轻就熟,伺候病弱郡主很是得心应手。
不过这一回,顾采薇自己知道,不是肚肠的问题了。
她明明在前世经历过,眼下却依然羞怯不已,压低了声音,对床边的识理、识砚说:“你们手脚倒是快,我还没说如何,就压着我这个主子躺下了。先不忙着揉按,扶我到净房,换件衣服去。”
更衣后,看着裤子上的暗褐色血迹。果然如她所料,她来月事初潮了。
丫鬟们又扶顾采薇回床,依旧为郡主塞进去暖袋,掖好被角,然后轻声恭喜郡主成人。
十三岁半的顾采薇,在这一天,成为了大姑娘,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是女子中的大人了。
当然,这是身体上的成熟,女子被社会认可成人,还是要等十五及笄。
对女子来说,年满十五,天葵已至,方能议亲,两者缺一不可。
听说小姑子病了,大嫂诚王妃亲自陪同御医进院,准备慰问一番。
御医本以为幼薇郡主又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心中连止泻方子都已想好,就等望闻问切后,些微增减用药份量而已。
来了一看,却是女子月事,御医呵呵一笑,面目淡然地恭喜一声,仔细斟酌后开出了养宫驱寒的四物汤方子,建议一年之内,每次来潮,顾采薇都喝上一碗,说是滋阴培元固本、有利将来子嗣等等。
诚王妃张氏在一旁,随声恭喜后,听着御医的话若有所思。
要是按她之前的想法,派人有礼送御医出府即可,自己陪伴着初潮小姑子,给她讲些女子此时注意的细节,才显得贴心。
不过转眼之间,张氏改了主意,叮嘱顾采薇现在好好休息、随后好好喝药就算完事,自己陪着御医,与小姑子告别。
然后张氏将御医请到了自己院落,求医问诊,详情不得而知。
第57章
柳庭璋柳举人今非昔比了。
他这次高中乡试榜首,可比三年前考中秀才榜首那回,要来得令人瞩目。
息县县令亲自到他们私塾去拜访,给题词牌匾「双秀私塾」,亲切称呼他为「柳贤侄」,与柳庭璋交好之意昭然若揭。
而且不同于他做秀才时候,那时候要每个月自己前去县衙领取米粮。
如今,不等他办理身份转换手续,吏员就将一切办得周全,每月由衙役将举人分例送到他家小院。
自然,分例里,包含的米粮数量更多,还有布匹、纸墨等物,折合市价算下来,是秀才时期的两倍不止,单单柳庭璋一人的举人供应就超过他们私塾一个月的束脩收入。
柳庭璋全部交给娘亲分配,孟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迎接众衙役报喜信那日,孟氏因为毫无准备,心思混乱之下,一咬牙从箱底拿出许多个整块银子打赏散喜,过后念叨了多日自己的失误,秦秀才和柳庭璋如何宽解也无济于事,直到孟氏知晓柳庭璋的举人分例竟有如此之多才罢。
当然依着孟氏的性子,又要将财物攒起来,将来供儿子考试、成亲之用了。
话说衙役们知道新科举人家境,本来就没存什么接赏的预期,只是为了瞧瞧头名的样貌品行,却意外得了不少银两红封,比一些到二流门户人家报喜的同僚所得都厚。
再加上柳庭璋全家斯文知礼、待人周全,衙役们个个满意,可能七分好都化作了十分,尤其是州府来人。
他们回去复命时,为柳庭璋好话说了十成十。
府台听后,更得意于自己力主点这无名小子为头名的英明决断,他索性一鼓作气,将柳庭璋树为本州平常人家读书的典范,希望激励更多学子,让自己功绩更显著。
因此,云州州府上报礼部的公文、州府县城各式文教活动,都不忘稍待上柳庭璋。
柳庭璋来往州府的机会骤然多了起来。这倒是孟氏散银歪打正着、意外之喜了。
柳庭璋本就融入了息县文人圈子。只不过原先算边缘人物,如今身份加持,成为县里一双手就能数全的举人,一下子成了读书人的焦点。
在定期举办的文会文宴中,大家总要拱他出题、写文、评论等,并赞扬不绝。
柳庭璋的名声,就这样在云州官场和文人圈子传扬开来,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待到次年春季,他私塾里的学生又考出了许多秀才,众人议论起来,说法也早从秦秀才私塾转换成了柳举人私塾,啧啧艳羡,柳庭璋更是美名加身。
更为重要的是,柳庭璋在十五岁和十七岁年纪,与继父一同培养出的这两批秀才们,大多出身平常,家境比当年的柳庭璋家里稍微富裕些也有限,天然亲近,这些学子受他们父子悉心教诲,都认柳庭璋为夫子、为榜样,紧紧跟随着他,自然归心。
待到日后,其中的三四成更有造化,考中举人进士、入场为官,大约七八人之多,他们同乡同师、理念相近,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被人称为息县柳党。
后来还有更多人,不管是因为认可柳相政见还是艳羡这股权势而加入,不止局限于息县人士,逐渐被简称为柳党。
当然,此时柳庭璋尚未踏入官场,还是名声不出云州的毛头小子,还在与卫夫子纸上往来。
如今是十一月初,柳庭璋在房里烤着炭盆,一页一页整理上个月与夫子交流写字的纸张。
自从去年十五岁生辰后没几天,娘亲为他连着洗过几次亵裤和床单后,秦秀才欣慰地对他说,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父母就不再轻易踏足他房间,娘亲也只是让他自己将需要换洗的衣物送到净房即可。
从那时起,柳庭璋与卫夫子纸笔沟通后,就不再担心什么,不再随写随撕,而是定期保存珍藏了起来。
柳庭璋细心捋平纸张边角,仔细默读上面的字句,有的还能看到夫子留言,说明夫子那边也保存着那份字纸,有的就只能看到自己笔迹了。
不过,即使看不全信息,柳庭璋也能回想起自己当时与夫子说了些什么,夫子又回复了什么。
十月上中旬,两人漫谈自己身边趣事,柳庭璋说自己还是不太习惯被同龄人称呼夫子,每每听到就要面红耳赤一瞬,不知何时能适应。
而夫子那边则说想要多吃一块枣泥凉糕,却被下人委婉劝阻,很是郁闷。
柳庭璋通过多年闲来笔谈,早就知晓夫子肠胃弱,还跟着劝了几句「不时不食」。
十月下旬,他向卫夫子报喜自己高中,卫夫子先是说要回顾研究下许久未曾涉猎的策论,紧接着又说自己身子不适,要休养几日。
两人将近七八日没有好好交流了。
柳庭璋自然记挂夫子病情,可是问了两遍,夫子都没明说什么症候,反而还教训他不要多问。
不仅如此,卫夫子突然给他讲起来男女天葵天精等事宜,仿佛这时候的体力突然能支撑他长篇大论写字一般,而非夫子自己曾说过的需要卧床。
最后,卫夫子还告诫柳庭璋,以后面对妻子,更要有些眼色,发现妻子每月有不适时多体贴即可。
柳庭璋十分不明白,关心夫子如何能与问候妻子相提并论,话题是怎么跳转至此的。
看到妻子二字,他忍不住写了几句,娘亲近来倒是有为他议亲的意思,不知夫子对此有什么看法。
柳庭璋并没有信口开河。少年举人、身家清白、面目俊朗、授业为生、前途可期,他早就是不少人家眼中的乘龙快婿人选了。
孟氏自然盼着儿子早日成亲,在她想法里,这才算安定。秦秀才身为继父,不好多说什么,对此三缄其口。
柳庭璋终日沉迷读书,打交道最多的人群都是稚龄蒙童,远不如小时候当铺子学徒时接触的客人那么杂,说到身边女子,娘亲算一个,邻里伯娘大婶是一类,接送蒙童们女眷是一些,再无其他。
或者说,他从没注意过其他女子,如邻里小妹、蒙童姐妹、文友女眷等。
提到成婚,他隐约觉得是大丈夫成家立业的当然之举,又仿佛有哪里不甘心,想要闯荡、探索更大的世界后再分出心神给这件事情,总觉得这样也为时不晚。
柳庭璋犹豫一二,趁着夫子提到妻子,便问了出来。卫夫子当时说,此事重大,他要想想怎么回复才好,便算是绕开了话题。
整理完毕,又是足有三指厚的一摞细麻纸。柳庭璋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带笑,在这叠纸上加了「务丰二十三年十月」的标签后,用线绳十字捆扎好,放入墙角的书箱中,与之前其他月份的归做一处。
然后他脚步轻快走出屋去,找到父母,问道:“爹说过近日信先生来县城说书了,今晚咱们一家就去听个热闹吧?”
——
顾采薇在前世身体气血充足,月事期间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再无其他不适。
没想到,如今小郡主的她,明明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偏偏肠胃虚弱不说,这次初潮更是腹痛如搅,疼得她直冒冷汗。丫鬟们苦劝她就在床上休息着等待结束。
她月事第一天就请了御医来看,仿佛并无大碍,留下了常规的养宫方子。
但是她实在疼得厉害,深深怀念现代的止痛药片,在床上翻滚不止,丫鬟们不敢大意,第二日禀明她兄嫂,又请御医过府。
这次诊脉要细得多,御医问及她前几日的作息也细了不少。
最后,御医猜测着,她应当是在林子里久站受了寒凉,又赶上初次,才如此受罪,还要看她下个月来潮情况,才好准确判定。
无可奈何,顾采薇只能蜷成虾子状,窝在床上,生无可恋。
她这种情况,自然顾不得徒弟了,看着柳庭璋在纸上问自己对于定亲成婚的看法,顾采薇本来有话要说,一堆理念想要灌输出去,奈何体力不允许,只好说是随后再聊,她专心养病先。
顾值、顾采蓟都觉得是自己让妹妹担忧,才有了林中侧听那一出,连累妹妹如今受苦。
两人心怀愧疚,先后过来,向顾采薇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大皇子对自己的纠缠。
顾采蓟倒是简单,一心向武,热血直爽,年纪和顾采薇一般大,都是十三岁半,却没有妹妹十之一二的心眼儿,在哪里都展现出一副大大咧咧的二皇子党的做派。
大皇子与他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原本接触就不算多。更何况有二哥这个心结在顾采蓟这里,导致他见了这位大堂哥,总是冷淡疏远,仅仅维持基本礼节而已。
也就是这次,按照顾采蓟的话说,就是大皇子顾瑾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头,想要让顾采蓟给松松骨头,居然主动送帖子过府,以顾采蓟最喜欢的武艺说事。
到头来还是骗局,顾采蓟跑了一趟大皇子府,根本没见到什么武学高手,只见到了意料之外的自家三哥。
顾采薇听着,若有所思。她一副家常打扮、脂粉未施,头皮简单梳成大辫子,与孪生哥哥也不讲究那么许多,就软软倚在罗汉榻上,双手搭在腹间抱着暖和和的小手炉,喃喃自语:大皇子想要做什么呢?三哥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看着面色苍白、眉目如画的妹妹,顾采蓟实在不忍心令她露出一副愁态,连忙拍拍胸脯说:“我也想知道三哥到底怎么想的。”然后自告奋勇去找顾值过来,一道向顾采薇分说究竟。
顾值先是问过顾采薇身子状况,大包大揽说从他经营的店铺里给妹妹找上好的红花、当归等调养。
然后,对着幼弟幼妹两双形如杏核又如出一辙的眼睛,顾值沉沉叹息起来。
顾值原先是铁杆的二皇子党不假。如今也常常私下里给只比自己小半岁的二皇子顾珩银两资助,只是除了眼前几人,外人不知道而已。
为何他要瞒人耳目,说来简单,却是无解,因为他是曹家准女婿,三皇子将来的嫡亲表姐夫,这样论起来,仿佛他又像是三皇子这边的人马才对。
不晓得当年皇上乱点鸳鸯谱,是否预料了顾值会陷入这般窘境,或者这正是皇上有意为之?
顾值又在守父孝期间,怕让二皇子为难,如今在明面上好像与二皇子顾珩有所疏远。
顾值一是不喜欢三皇子一副唯母命是从的样子,二是看不上自己的准岳家曹家,一直都爱搭不理,自然对三皇子也不亲近。
据顾值说,可能因此让大皇子误以为,可以趁虚而入,将自己这个直郡王招揽到自己麾下。
然而不说别人家,就诚王一系心中,都有没说出口的共识,那就是大皇子顾瑾不可深交,只能敬而远之。
毕竟,为大皇子摇旗呐喊而沦为庶人不得入京的例子活生生、血淋淋,就发生在他们亲人信身上,甚至时间都不算久远。
顾值知道,大皇子是看上自己挣取银钱的能力了,想收自己当他的钱袋子,可能自己的郡王身份也算一层缘由。
不过他觉得奇怪的是,大皇子是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心甘情愿对他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