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诚王太妃在此地居住不爽,依晚生愚见,还是三五日后,我们告辞启程,以便贵母女另行安排为好。”
顾采薇矜持地点点头,觉得徒弟这番话说得妥帖。
一来柳庭璋果然有分寸,此处下人们离他们更近,他自觉改口,倒是令人放心。
二来更重要的是,她向着还算陌生的柳庭璋吐露母妃私隐,正是有此意图,请柳庭璋劝二哥短聚即可。要是由她亲自与二哥说,她反倒不知如何出口了。
“恩,待二哥回来,你们议定再与母妃开口吧。其实母妃十分想念二哥,尤其是在三哥之事发生后。”
顾采薇猜想,母妃与二哥此刻应该正在议论三哥的事情,说不定母子两人都泪流满面了,她的心也再度揪了起来。
柳庭璋所感受到的,就是刚刚落坐在房中的郡主夫子,情绪突然低落,身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他不明所以,早将探看周遭美景的心思丢掉,陪坐在旁,更加细致地注视着顾采薇。
丫鬟们体贴地拿来了崭新干净的鞋子,柳庭璋隐约看到是柔粉色,不待女子们说什么,他乖觉地退出房门,在院中空阔处负手等候,直到被传唤进屋。
在丫鬟服侍下更换了绣鞋,顾采薇觉得舒爽很多,心情有所改变,见柳庭璋缓步进来,笑着说道:“你们一路赶过来想必劳累,我就不多扰了。院中留着几个小厮,你有什么尽可吩咐他们。书房在东侧,我为你放了不少好书,得空记得看看。”
柳庭璋含笑回应:“晚生遵命。毕竟晚生夫子还惦记着考较学问呢。”这是点到方才在诚王太妃处,顾采薇虚张声势做口型一事了。
顾采薇闻言,娇娇地轻哼一声,打哑谜般补上一句:“说得没错。”
之后,顾采薇带着丫鬟们离开院子,柳庭璋跟送到院门口,看着一行女子迤逦背影,要绕行远路去诚王太妃院落,以避开泥泞小路。
等她们走远,柳庭璋还在尽力捕捉,听到郡主隐约的娇甜声音:“还是让人试着洗洗,最坏就是丢弃了。难得宝蓝色那么正。”
「宝蓝色」,柳庭璋留心记下。
待实在看不到她们了,他才四处探索这无边景致,最后沉浸在难得一见的儒学、法学好书之中,直到信回来,两人深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近日浏览微信公众号,看到有种说法是如今大热的克莱因蓝就是俗称的宝蓝色。
权威性待考证,不过给了作者灵感,就让采薇悄悄喜欢这种特别的颜色了,后续还会有宝蓝色高调出场哦。
第84章
接下来几日光景,大家十分珍惜相聚点滴。
信多是陪在母妃身边,抓紧时间聊表寸心,同时不忘盯着柳庭璋和顾采薇师徒,三个年轻人也常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柳庭璋会在晨昏时分随着兄妹去向诚王太妃请安问好,几日下来,因为言之有物、举止斯文,得到了老人家的喜欢,有时候要事无巨细地回答太妃关于信在外生活方面的询问。
这日午后,伺候过母妃午睡躺下,兄妹二人走在山林之间,顾采薇带着二哥去了锁起来的主院,在信千央万求下,一点一滴讲述了父王当日薨逝的细节,不出所料看到了二哥痛悔的神色。
顾采薇忍不住问出:“二哥,过去三年多了,对于当年事,你后悔么?怨恨皇伯伯么?怨恨顾瑾么?”
信摇摇头,目光悠远看着空阔远方:“如果不算入我对父王薨逝的痛恨,对于当年造势我不算后悔吧。毕竟出自本心、无人逼迫,只是觉得不值当,顾瑾不是良主。话说至此,我还是对他杀害三弟一事心存疑虑,他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啊。”
突闻此言,失望和无奈一并迸发,顾采薇被激出了眼泪,此时十分气愤自己软声细气毫无气势,只能尽力提声:“二哥!母妃和我都与你说过,你还是不信。所以为三哥报仇多么难,我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连自家亲人都不信,我还能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嗓子都喊痛了,然而入耳听着还像是娇嗔,顾采薇深悔失态,十分气苦,背转过脸,悄悄拭泪,低头不理信。
信连忙安抚妹妹:“是二哥说错话了。细想也有迹可循,顾瑾那人,冲动易怒,但是喜欢强忍,直到突如其来爆发,如果阿值真是命丧他手,也算一场冤孽。
二哥只是感慨,顾瑾去了封州做封王,好歹是一品亲王。阿值却无影无踪,依你们所言,已经魂归天庭,那么此生都见不上了。”
顾采薇想起二哥曾经与大皇子顾瑾多年厮混,确实对其人所知甚深,好像被触动了什么,边思索边断断续续说道:“三哥真是被顾瑾亲手害死的,二哥你信我,只是苦无证据。”
信的神色随之郑重,点点头,看着确实入心了。
“关于为三哥报仇,让顾瑾以命偿命一事,母妃和我看法类似。顾瑾虽然被皇伯伯借着三哥的由头发作一通,失去了争储资格。
但是皇伯伯出发点是为了他自己权势、为了龙椅,并非出于主持公道。
偏偏皇伯伯又自诩是个好爹爹,只要顾瑾在封州逍遥着,不谋逆造反,不踩皇伯伯这个底线。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不能奈顾瑾怎样。最大的希望,还要看新君,能否清算顾瑾了。”半算解释半是梳理,顾采薇将报仇的寄望告知于信。
“新君啊……”信叹口气,三个皇子争斗不就为了这个位置么?
顾瑾失势,二三谁会上位?他想起了四弟顾采蓟,担忧发问:“四弟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吧?你们就留他在京,为顾珩奔走助力,万一又招了皇上的眼呢?”
欣喜于二哥对亲人的记挂,顾采薇陪同二哥从正院出来后,主动亲近地挽住二哥臂弯。
兄妹看着下人复又锁好院门,并肩缓步走向信与柳庭璋暂居的院落,青石板路上,顾采薇再告诉二哥说道:“母妃和我自然记挂四哥。但是三哥一事对他打击很大,四哥总认为是他没陪同三哥的错过,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对劲了。
因此实在不忍心再阻拦他做想做的事情。再说了,京城形势与三年前大为不同,立储已是众望所归,皇伯伯挡不住的,只是能在二、三皇子里挑拣一番罢了。四哥在一众摇旗呐喊之人中并不算出挑,皇伯伯不至于拿他开刀,二哥放心吧。”
信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子。
他后来接话,却是接着许久之前的话题:“顾瑾那边,二哥去想想办法,除了京城,我哪里都能去得,封州自然不例外,凭我对他的了解,收集些他为恶作歹的证据,应该只需水磨功夫,花费时间罢了。就像薇薇说的,待改天换地,再找顾瑾算账也不算晚。新君,大概会在十年内上台吧。”
顾采薇有些喜出望外,眼神晶亮地看向信。
二哥愿意为此奔走是再好不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抬眼看到柳庭璋已经站在院子门口,就要提步来迎他们了,顾采薇想着皇家事务还是不足为外人道,匆匆与二哥说两句来收束话题:“只怕三五年内都有可能,皇伯伯身子大不如前了。”
信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向着走到近前的友人笑开。
三人会面,柳庭璋开起玩笑来:“好啊,兄妹二人撇开我这个客人,冷落在一旁,说悄悄话说够了,回来了?”
顾采薇见到徒弟,眉梢眼角都灵动了,与面对二哥信的故作老成截然不同,她甚至踮起脚尖,一手抓住另一只手的袖口,探出手去拍柳庭璋的发顶,笑着嗔道:“大胆,对夫子如此不敬?”
信看到柳庭璋十分配合地倾身低头,任由顾采薇对他动手动脚,像是对待犯错蒙童一般拍他发髻,还带笑哄着妹妹:「夫子教诲有理,学生知错」。
种种情态让信觉得十分牙酸,他可不能允许父王母妃之外的人来拍脑袋顶,这柳庭璋,着实谄媚!
年轻人们精力旺盛,三人看看如今不过未时。虽说日头毒辣,好在山林里遮天蔽日,很是荫凉,正是散步好时机,便过院门而不入,错落着走进林中蜿蜒小路,闲话聊天。
下人们远远缀着,没有主子们的吩咐依然不敢上前,相当于三人密话了。
顾采薇与柳庭璋当着信的面也没有避忌,你来我往聊了好一阵子法家学说。
刚开始好像还是顾采薇占着上风。但是谈到兴起,信就发现,柳庭璋说出长篇大论来,妹妹有接不上的窘况。
信虽然不懂学问,不过观其言察其行,仿佛是柳庭璋更胜一筹、造诣稍深些,只是巧妙地让着妹妹,在哄着薇薇多说些话呢。
他听不下去,打断了两人的掉书袋,没好气地说:“你们当我这个大活人不在?师徒聊学问什么时候不行,你们即使相隔百里千里,还能日夜教学呢。现今难得面对面,不要辜负夏日风光,好好赏景,不要说那么艰深的话题。”
柳庭璋从善如流,一手为顾采薇拂开挡路的枝条,一面回头对信说道:“信二哥所言甚是。”
紧接着他又看向顾采薇,笑言:“夫子,有事弟子服其劳,学生敢问,夫子有什么吩咐?学生一定做到。”
顾采薇想了想,她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一个郡主,没什么需要徒弟效劳的。
为了激励柳庭璋,顺口戏言道:“那你好好做学问,明年会试考个进士,然后殿试夺个前三甲,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啦,我作为夫子,就与有荣焉了。”
柳庭璋轻笑一声,言语倒是郑重:“夫子有命,岂敢不从。待学生考中,向世人昭告夫子恩德。”
实则科举哪里有那么容易?
顾采薇自从知道会试暗考法家学说之后,想着柳庭璋底子薄弱,自己在这方面也是半吊子师傅,他能在三十岁前考中就很不错。
届时为官一方造福一方也算功德了。至于所谓恩德,顾采薇听听就过去了。
功德?顾采薇想起自己教书育人的念想,不知道是不是三哥梦别时提过的积攒功德之法。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柳庭璋:“我记得,你与你父亲开办过私塾是吧?如今私塾就是由你父亲独自撑着?办私塾麻烦么?”
她能不能,在京城开办个书院呢?先向柳庭璋取取经也好。
信在柳家小院住过一阵,听到这个话题起了兴致,也与柳庭璋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向顾采薇介绍民间私塾情况来。
听毕,顾采薇有感,真想开办书院,必须要有功名的人坐镇,才可能有生源啊。
她就算愿意亲自出面,只怕也不能服众,看来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柳庭璋借机时不时问一两句:“原来夫子喜欢宝蓝色,是因为这色泽浓丽潋滟?学生受教了。”
“夫子喜欢吃什么?你还记得学生送过的萝卜糕方子?那么蛋饺可是爱吃?学生会做的。”
“夫子喜欢如今天气?夏日风物确实赏心悦目,不过需居住在山间水边才好,城里还是懊热。”
“夫子还是喜爱桂花香气么?学生也是如此。”
“夫子常说每一两月都会有身子不适的时候,学生敢问是何病症?”
在不动声色间,柳庭璋探知了顾采薇的零碎喜好。
信初时没意识到,还帮妹妹补充,到后来才觉不对劲,他当年对妻子都没这么上心过,柳庭璋以崇敬夫子的借口这般打听,其心如何?
信正要出言阻拦,就听柳庭璋问起妹妹身体。他想起这大半年柳庭璋转述的薇薇几次卧床不起,犹豫着要不要把薇薇肠胃娇弱的事情说出来。
就见方才一直言笑晏晏的顾采薇,面皮涨红,眼神闪躲,欲言又止,最后丢下四个字“莫要打听。”羞窘地抛下两位青年男子,独自快步前行,钻入林间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事先说定的分别时日转瞬即到,七月来临,两方要各奔东西了。
信对母妃和妹妹依依不舍,反复说自己在云州置办的宅院虽然小巧,但是布置得如何如何用心,母妃和妹妹去小住也不会委屈,眼巴巴盼着亲人能择机前往。
诚王太妃确实居住在此旧地心绪波动,精神不振,闻言拍拍二子肩头,允许日后一定去,让信孤身在外照料好自己,该续娶就续娶。
续娶是信的心结,他被堵得没有话说,转头嘱咐妹妹,帮他把对大哥大嫂侄女、四弟的问候和礼物带到。
柳庭璋静站一旁,看着母子女三人告别,悄悄放任自己的眼神缠在顾采薇身上。
这次面见夫子,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天降之缘,他觉得自己该知足。
然而离别在即,柳庭璋内心却叫嚣着不想与幼薇郡主分开,他还想再看看郡主宜喜宜嗔的生动面容,再听听郡主娇甜柔嫩的声线,哪怕只是待在她左近,都是开心满足的。
顾采薇感受到灼人的视线,分出心神给徒弟。
其实之前三个年轻人已经私下道了别,现今当着母妃的面,顾采薇端着疏离不熟的样子,勉励柳庭璋:“柳举人,我盼着称呼你柳进士那日。”
柳庭璋回以成竹在胸的笑容,右侧酒窝一晃一晃的,印入顾采薇眼中,好像也扎根到她心里,顾采薇不自觉回之一笑。
知道这次分别后,诚王太妃和幼薇郡主要回京,到京郊庄子去避暑,顾采薇不在教室,自己与夫子暂且不能隔空相连,柳庭璋更觉不舍,万语千言在腹中打转,一时之间不知说哪句才妥帖,只能多看、再多看、最后多看顾采薇两眼。
将两位青年送到山腰,凉亭边挥手,目送他们下山远去,顾采薇完成了母妃交托的主人使命,离愁别绪却一时间消散不去,觉得平日里好听的鸟鸣声显得聒噪,浓翠欲滴的高大树冠压抑难言,她低落着寻母妃复命去。
“那位柳举人倒是好后生,不知他爹娘如何为之骄傲呢,还没定亲,只怕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良婿。”
诚王太妃送走二子颇觉寂寞,见女儿进来,便起个话头,与之随意议论起刚走的客人来。
顾采薇像是自己被夸赞一般,点头应和,高兴地顺着说起:“听二哥说,柳举人要等明年入京考试过后再议婚事,一点儿也不晚。”
诚王太妃招招手,让女儿坐到身边来:“这孩子倒是有志向,若是考上进士,婚事自然能往上抬一抬,不过这都是别家事了。看你二哥,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又说要去封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肯再娶一房,唉。”说到此处诚王太妃总是不免叹息。
看向乖巧为自己抚背顺气的女儿,诚王太妃转念想起,还有半年多,幼子女两人就十五岁了,也该操心他们的婚事了,脑中开始过滤相近的门第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