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云里雾里,只是拗不过她,便随着她的一番话走。至于做不做,成果如何,便是后话了。
小年喜日,知州也难得尽兴。恰巧又落了一场小雪,亭台楼阁上都覆了一层雪衣,冰棱勾在檐下,啪塔啪塔地滴着冰珠。
苏州的雪景才叫当地人欣喜,富知州应卯时便踏着丽景而来,当即玩乐之心大动,只是忍到放衙后,才拦住了同僚,临时宣告他要在衙院里摆道小宴,叫同僚携着家眷来此。
宴开得急,半个时辰后开始。富知州倒觉着自己好心,还留了时间叫人收整一番。
彼时司马光正埋头处理着手里几件棘手的案子,听到身旁同僚一阵欢呼,抬起头来,颇为不解。
同僚悄摸告诉他,这是富知州上任以来的不成文的规矩——逢雪开筵。富知州是位风雅人士,赴任苏州后,爱极了这片烟柳之地的雪景。
今年受前线局势影响,还是收敛了些,办宴的次数较之往年,少之又少。
“一月来办五次大宴,两次小宴,这也算少?”司马光皱着眉头,他一直埋首专心处理的手里的事,再抬起头来,脖颈背面隐隐有僵硬之感。如今听了同僚这番话,心里便更是火大。
他在华州时,衙里上下都忙着战事与公务,恨不得一日不合眼,也得把事处理个干净。
去年莫说半些风雅之宴了,就是些过大节要办的大宴,知州也是能省则省,不忍花这些闲钱,钱财省下来,都投到了地方厢军操练与弓手招募之上。虽说效果不甚明显,可到底没有出现这般闲散之气。
苏州这些官,也有能力傍身,只是每每处理公务,非得拖个三五天不成,拖到事快要闹大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换上公服,坐到屋里随意在牍子上写上几笔,也不管对错,直接交了上去。
他早对此现象颇有不满,甚至一度气愤地在纸上写下“商女不知亡国恨”一句话来。只是事后又觉着这般行径颇为鲁莽,便赶忙删了下去。
同僚听罢他这番喋喋不休的抱怨话,神色变了又变,蓦地想起几年前自己来到此处时,也是对这番散漫风气颇为不解。
“我只是个推官,有些事,看不惯又如何?那不还是得忍着?认着?习惯着?”同僚拍拍司马光的肩,安慰着。
这位判官啊,哪里都好,不过仍有两处缺陷,叫明眼人能看出来。
一则是缺少锋芒。小判官的身后,可是在汴京城里居住着的达官贵人之家。这样好的家世,自然能叫他接触许多旁人看不见的好地方。
只是到底是年轻,被爹娘保护得太少,许多见解,眼光独到,想出的法子也别出心裁,却总是少了几分年长之辈特有的狠辣之气。
不地道,总是摆着官腔一般,深入不了民间去。
二则是,这位小判官在某些事上太过板正,不知变通,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
这雪中小宴,知州愿意办,随着他去便可。宴上一番场合,觥筹交错,嬉闹玩笑,岂不快活?给了知州好脸色,他岂能亏待下面的人?
说到底,都是互惠互利的事罢了,人得识趣儿。
而这位小判官,显然是个认死理的人。
“君实兄啊,你就遂了富公的意罢。”推官劝道。说罢,蓦地想起前些日子无意中窥见的小判官同自家夫人你侬我侬的场面,甚是叫人脸红。
“对了,我那位闲不住的内人啊,近日来研发了些新的糕点样式。这几日一直在我身旁念叨着,说判官家的小娘子极爱酸甜口的小糕,每每邀人品尝,小娘子定是乐得合不拢嘴,邀着我那内人没事多聚聚。”
推官言的那位内人,正是常与张儒秀相会侃谈的闫娘子。
推官算准了司马光的心思,一语中的,一番话下来,见司马光的眉头早舒展了开来,嘴角隐隐还有了不多见的笑意。
看来叫他说中了。
“她倒是馋嘴。”司马光想着张儒秀那般灵动模样,只觉着心里暖得如在夏月一般。
那些个埋怨早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暖意。
半个时辰,足够司马光回到院里,缠着张儒秀同人黏腻一番。
衙院里那么大点地方,穿过梧桐道,便是琳琅宴。
朝那欢闹之处望过去,仆从装着雪灯,塑着雪狮。雪落漫天时,无须点着精致的琉璃宫秋灯,只在边边角角点上几盏昏昏暗暗地长明灯便好。
晚间,衙官携着安人落座。还未曾言语几句时,便有人拿着酒坛唱起诗来,坐在其中放声大笑的,便是醉得满脸通红的富知州。
他倒是个容易尽兴的人,旁人还未真正沉浸下去,他早不知跑到哪处湖心亭上赏着美景去了。
明明宴上一片欢声笑语,可张儒秀偶尔朝外望去时,还能听见簌簌的雪声,时不时刮过来的风声。
真奇怪啊,仔细听还能听见远处的喃喃低语之声。
“怎么了?”闫娘子见她出神,便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张儒秀摇摇头,将那些莫名起来的惆怅情绪赶到脑后。
“方才说到哪儿了?”
张儒秀身旁围着几位兴致正高的安人,都在吃着酒,暖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