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处,前线战乱的风声愈来愈盛。先前只是在田野乡陌间偶有流传而已。县里饥荒一过之后,风声便大了起来, 不过两三日, 便足够叫百姓惶惶不安。
先前张儒秀还想着, 依照苏州这处的散漫风气,衙府里的官怕不是要出慢手理事。谁知这风声刚传到衙府, 便被知州雷厉风行地给镇压了下来。
倒也正如富夫人所言,她家官人嗜酒, 也喜酒后办大事, 时常叫人意外。富知州甚至连例会都没开,自己一个人利索地想出了个法子, 马上叫手下的推官县衙去办, 不消两日, 便将风声压了下去。
要说快刀斩乱麻的法子也真是好,安了一众百姓的心,生意也好了起来。
铺里,张儒秀一边看着弹幕,一边诉说着自己的观点。过年么,客人的疑难问题都是绕不开“年”的。
老嬬会思念远在北境的孩子,新妇会叹着与自家官人两地分居,壮年人苦于宦游,士子苦于读书……
一番接待过后,常常是见了人生百态。难的是还要对症下药,走到今日这一步,看准人的心思这事已不足以支撑起一家生意来。
张儒秀要做的,也不仅仅是说一番安慰人心的空话,还真得想出一些切实可行的法子。
宦游思亲,游人恋家的寻常事,她倒还能劝上一番。平时那些邻里之间家长里短的事,她也能想着原先阿娘给她讲的那些道理,给人好好捋一番。
叫她最为难的,从来只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罢了。
约莫是两月前,她这里来了位看着五大三粗内心却细腻敏感的小官人。
当时那位小官人带着络腮胡,肿着眼走进了铺里。
那时张儒秀还以为他是事业不顺,正想着说一番男儿有志当自强的话,谁知下一瞬,那位小官人便哭唧唧地说着那些烦心话。
铺里每进来一位客人时,门扉便会掩了大半,也是营造着私人的氛围。
不过那位官人到最后哭得太过悲戚,外面搓手等着的客人听着他的哭声,脸上满是惊疑,后来想着许是家里出事了,人便是伤心过度了,便不再好奇,专心排着队。
那位小官人,在张儒秀看来,可称得上是一位壮汉,叫他烦忧的,竟是同自家娘子的感情问题。
当时张儒秀脑里一片空白,便随口说了几句。小半旬过后,小官人又来到她这里还愿,说是亏得那日她的点拨,夫妇二人的感情才顺畅起来。
也是自那日之后,张儒秀这处莫名成了一个“小姻缘寺”一般,来求一番如意情|事的官人娘子数不胜数,偏偏这些人给的价也叫人心动。
张儒秀便连着数日接着一桩桩的情|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情爱之事,信男信女的心思大多可以通过弹幕猜出来。张儒秀输出的话,无非是给人加一把火而已,自身功劳并不大。
只不过是在情爱之上,得了中肯的建议,见效成果往往比旁的事更明显罢了。
只是名声打出去之后,愈来愈多的情场失意之人来到她这处,寻个安慰。
年关前,多数人都忙着置买年货,情郎娘子来的次数也少了些。
今日来询问情爱之事的,只有一位娇娇弱弱的小娘子。
小娘子装束金贵,一看便是哪位大员外家的贵娘子。身有弱柳扶风之态,走起路来腰肢轻摇,偏偏说出的话也婉转动听,任是张儒秀这般愣头青,也给人吸引了过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接待人的语气也柔了几分。
小娘子言,去年上元灯会时,相中了位小官人。莫瞧着小娘子这般弱不禁风的姿态,情爱之事上倒是颇为大胆。上元后,便叫人寻着这位小官人,也朝自家爹爹请示。大员外宠爱子女,一听她这话,当即便笑着叫人只管去追求。
听到此处,张儒秀还以为这是一件喜事。恭喜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小娘子给打了回来。
后来小娘子也寻到了那人,只是那位官人早娶了妻,妻怀了胎,俊俏的小官人也成了爹爹。
小娘子也有傲气在,瞧人家庭和睦美满,便不忍去做那位插进去的外人。
只是到了今年,她仍是放不下那位初见便觉惊艳的小官人,常常念着人家,常去某家酒楼,期盼着同人相遇。
“照小娘子这番话来讲,莫不是当年上元初见之后,便再无交集?”张儒秀不解地问道。
小娘子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上元那日,我同他只是擦肩而过而已,那时便觉着好似从前相识一般。”
小娘子的这番话,在张儒秀听来,觉着无比荒谬。
“所以,你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仅仅凭着猜测与背后求证想着人家?”
“何必呢?”张儒秀叹道,“小娘子眼中,觉着这是一番爱恨情仇之事。何不想想,在那位官人心中,甚至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呢?兴许他连你的容貌都不记得,萍水相逢而已,为何动了真情呢?”
“萍水相逢?”小娘子一听这话,眼眶便红了起来。
张儒秀一惊,赶忙给人递了绢巾上去。又发现小娘子早已拿出了手里掖着的绢巾,兀自拭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