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你跟我去找个寺庙拜一拜,给阿姑祈个福罢。”张儒秀安慰道。说罢,又蓦地想到今晚摆宴时司马池的脸色。
老人家自然能瞧出自家夫人脸上的死气,心里也清楚不久后会发生的事。然而老人家面上乐呵,一片祥和之气,显然是看开了这般生死之事。
与其每日苦巴巴地劝着自家夫人喝药治病,倒不如坦然面对如今的困境。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个活着舒坦。他与夫人成婚多年,自然了解夫人心中所想。
夫人既然不愿叫他把这事同家里的子孙提前说说,他也愿意尊重她的意愿,对后事半句不提。从面上看来,一家子还同往常一般,有说有笑的,和睦美满。
司马池想叫夫人走得体面。来时是个体面人,走得也该十分体面。夫人心里坚持的事,他也照办。最后一段时间,都应该是美好的才是。
老人家懂得自家夫人的小心思,可司马光这辈孩子看得可没这么开。
他也不愿把那满腹抱怨都当做苦水给吐出来。想不想得开始终是他自己的事罢了。纵使旁人再怎么费口舌地劝,想开的事,还是在他罢了。
“那就去祈福罢,趁着还没走。”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说好,见夜深得厉害,便哄着人歇息去了。
司马光自然不能在杭州待得太久,先前应下司马池要他住得久一些的话,也是指待上三天而已,不能再多。
三天也足以叫一位孩子就给他病危的母亲祈福烧香去了。司马光不信那些三教九流做的算命卜卦一事,只是在寺庙里的签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祈福句,竖起经幡。祈福签趁着风轻轻摇着,至少在沉香萦绕之中,他的心静了几分。
七月廿二,张儒秀同司马光又回了苏州。同往常一样,二人一下车便各自忙去了。只是这次在繁忙之中,总叫人心里搁着件事,怎么都不舒服。
司马光埋头在一堆案牍折子之上,张儒秀则是出没于各大酒楼茶馆的雅间之内,陪同闫娘子谈着一桩桩生意事。
他俩默契一般,回来后都不再提聂娘子的事,彼此之间也有了隐瞒。
彼时待在杭州,临走前,聂娘子提着力气,给二人都单独见了一面。
聂娘子叫来司马光,嘱咐了一些事。
之后又叫来张儒秀,嘱咐了些事。
那些事,聂娘子先前早同她说过无数次,再提起来,未免多了几分感伤。
这次是张儒秀主动拉着聂娘子的手,眼含热泪,不肯眨眼,生怕少看眼前人一眼。
聂娘子瞧她一脸不舍,有气无力地说着:“去罢,往哪里都走走。代我看看景,没事也不用想起我,我还会好好地陪着你们。”
她用着全身力气把张儒秀推开了来,也叫张儒秀能好好地看她一眼。
三年前初见,聂娘子满脸温和,面态贵气。如今相别,聂娘子早以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脸上已经爬上了斑,人如枯骨一般,毫无精气神。
可张儒秀看见过她之前明媚康健的模样,心里便愈发难受。
张儒秀原以为那次相别后,她至少还会再见聂娘子一次。她心里也存着幻想,想再多陪人几刻。
可事往往不如人意。
八月初五申时二刻,她正坐在铺子里接待着客人,心不在焉的状态刚刚好了起来,便被一脸焦急的小厮给打断开来。
“娘子,您那边来了封急信。”小厮不知道张儒秀的身份,只是觉着事态紧急,便贸然窜了出来,不顾失礼,也要把信递了过去。
张儒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紧,忙对正在咨询着的客人说了句抱歉。
于是客人只见讲师拆开信,粗略地扫了一眼,身子便抖了起来。
客人心里一惊,讲师在他们面前从前都是云淡风气的高人模样。如今见她紧张起来,心里也忐忑,于是颤声问道:“讲师,您……您没事罢。”
对面的讲师显然心思不在他们这帮顾客之上,只见讲师忙对小厮交代几句,小厮一脸茫然,接着就大声喊道:“今日营业到此!往后关铺几日,开铺时间待定!”
一听这话,外面人都闹了起来。
不过当下,张儒秀也不愿再管客人的心思,只是潦草对案桌前的客人说自己失礼,这次不收钱。说罢便起身,穿过人群,登上马车,匆匆而归。
留巷里一阵哄乱。
不过比这阵哄乱更闹心的,是信上说的话。
写信人是晴连,字迹潦草狂放,看得出写信人焦急的心境。
聂娘子走了,未时一刻。
晴末说,消息传到了院里。彼时司马光正在衙里开着会,蓦地收到这封急信,当着一众同僚的面看了信,脸色阴沉。
也正碰上开会,司马光就坐在知州身旁。富知州正讲着添置弓手的相关事宜,见司马光沉默下来,心有不解。还未开口询问时,司马光便说了自家老娘去世的事。
富知州脸色也变了下来,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丧事置办方面的事,司马光便在口头上辞了官,言自己丁忧去了。事态紧急,来不及递上辞呈信,待他处理过这番事后,再回来进行相关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