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生论》。”张儒秀把茶盏放在案桌上,瞥见三个大字,顺口读了出来。
“原来你说的那位先人是时运不济怀才不遇的贾谊啊。”
听见张儒秀的话,司马光挑了下眉,“怀才不遇?我可不这么认为。”说罢,便端起了茶盏,将那温茶一饮而尽。
张儒秀闻言,大眼扫了过去。这一扫,便瞧见了一句话。
“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损圣王之德;天下弊而得之,不足为圣王之功。”
只这么大眼一扫,张儒秀便清楚了司马光的想法。
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恰如大宋与契丹一般,或是如大宋与西夏一般。贾谊一心想削藩,可司马光却觉着这不是要事,反而是本末倒置。
司马光一家之言,本着民生,批驳贾谊一番,却也有一番道理。
他做《贾生论》,真正想说的,还是宋夏之间的事。
张儒秀看罢,不置可否。
她与司马光看法不同,却也尊重他的看法。
“你啊,还是在乎官家要面子的事,心里存着气呢。”张儒秀说道。
司马光不过是介意朝廷执拗于名分问题,把虚无缥缈的名声面子看得比百姓安危还重要的事,字句里尽是怨气,难免有失偏颇。
张儒秀话里一针见血,直戳到了司马光心里去,一时叫人语噎。
瞧人一脸凝重,张儒秀不禁笑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前阿娘来信,说爹爹也劝官家,言与其责虚名于夷秋,曷若拯实弊于生民也。如今见你做论,与爹爹的看法倒是称得上是别无二致。”
“岳丈知我懂我。”司马光叹道。
他自然能瞧见张儒秀脸上的犹豫,想来自己那些想法确实不成熟,便开口叹道:“是我想的少了。”
张儒秀一听,眼眸便亮了起来,想着人终于不再那么执拗,刚想开口夸赞一番转变,接着便被司马光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我还是坚定最初的想法,我还是觉着,民生为重,旁的都可以给民生让道。”
回应司马光这番话的,是张儒秀的长叹。
“罢了,你且按照你心想的去做罢。”张儒秀说道。
碰壁也好,得势也好,都是他该经历的。
她也拦不了。
何况眼下与和谈相比,张儒秀更在意新政的事。
和约早晚能谈下来,无非是早晚问题。新政却不同。改革措施一出台后,全国各地每日每夜都在变化着,稍微大意,便会有万千事发生。
张儒秀当然想听听司马光对新政的见解。于是问道:“你觉着新政劲头如何?”
“称得上是虎头。”司马光半点没有犹豫,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早些年我在汴京读书时,便听过范公的名声。如今新政有他打头阵,我也放心。变革之道,最后都指向了老百姓,这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合。”
司马光一番夸赞,原以为张儒秀也会随声附和。不曾想话音刚落,便看见人满脸愁容。
“变革之初是虎头,那之后呢?”
张儒秀贸然说了这么一句,叫司马光愣了起来。
司马光身处变革浪潮一中,难免会忽视许多紊乱因素。
新政的结局张儒秀是知道的。
今年开始,明年便会宣告流产。
新政的各项措施阻力太大,是做不下去的。
可司马光不知道这些后来的事。他只觉着,张儒秀好似一开始就没对新政抱有太多期望一般,话里冷静自持。相比之下,他倒像是愣头青一般,摸不着头脑。
“虎头,莫不该是虎尾么?”司马光试探地问道。
那一刻,他蓦地觉着二人之间有道迈不过去的鸿沟,一出现便再也不会消失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枕边人,心上人,好似在无意之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作者有话说:
“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损圣王之德;天下弊而得之,不足为圣王之功。”出自司马光《贾生论》。
“与其责虚名于夷秋,曷若拯实弊于生民也。”出自司马光《礼部尚书张公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