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不懂殿下的意思,”邢谦知道再拦不住他,便也紧跟上他的步伐,而谢珩也并未回答,在走出一段路以后,才宛如醍醐灌顶一般,震惊不已,“难道他是来替沈归念报仇的?”
谢珩回过身去看了邢谦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跟过来,你寻个机灵的丫头,去瞧瞧三皇嫂现在怎么样了,等槿儿醒了,去回个话,本王怕她心里一直惦念,也好叫她安心。”
“是,那殿下您?”邢谦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王去去就回,要不了多久。”谢珩说着迈着大步出了宫门。
他心里清楚,唯一能解释沈归辞出现缘由,就是沈归念。当初在皇陵,夺走他妹妹性命的人,就是谢瑞。
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这个哥哥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哪怕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沈家兄妹。但凡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他人手上,影响自己的计划,便会除之后快,冷血无情。
沈归辞要复仇,那也是罪有应得,可他却始终亏欠谢琛一个公道,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谢珩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朝天牢的方向奔走而去,无论如何,这个哥哥該在谢琛的灵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细想来,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被谢瑞察觉出来,谢琛又怎么有这样的下场。
他的脚步又渐渐放缓了下来,脑海里回旋着的皆是谢琛天真灿烂的笑脸,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是自己没用,又能怪谁……
行至宫墙外的偏僻处,他心中的自责越发深重了,忽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细看时却只是晚霞如血,铺陈在金色的琉璃瓦上,甚是刺眼。
终于那个白影在不远处,宛若枯叶之蝶,轻轻落下,回过身来,却是沈归辞似笑非笑的面容。
“沈归辞,别来无恙!”他道,停下脚步,双眸中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从未得见,能有这样一个人,一次次地躲过自己敏锐的目光,谢珩的心中恨意满满,骨子里泛起了杀伐之气。
“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啊?”沈归辞神情平淡,嘴角仍旧留有浅笑,语气中却分明有一种冷血无情,哪怕是炎热的长夏,也叫人脊背生寒。偏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白衣之下,生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甚至叫人难免起怜悯之心,可谁人又知道,玄衣之下,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在他的眼里,人命如蝼蚁一般轻贱。
为了报答当年恩情,他成了谢瑞手下最为致命的一把刀,令人闻风丧胆。
“天牢,”谢珩冷冷答道,“你不能杀他。”
沈归辞早已猜出他的来意,不温不燥道,“晋王殿下可真是活菩萨在世是想要我,刀下留人吗?”
“本王知道,你想给沈归念报仇,但他还欠谢琛一个交代,所以你不能杀他。”谢珩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杀气一点点弥漫来开。
“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舍不得他我杀他?”沈归辞最是清楚怎样才能激怒谢珩,淡淡道,“我明白,十四皇子是您的亲兄弟,那宁王殿下自然也是您的兄弟,兄弟和睦,理所当然。”
他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而众人皆屏气凝神,对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好久也没能过来。倒是谢弋淡淡地看了他一般,又缓缓收回目光,鼻子里清透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第84章
“去天牢。”谢珩缓缓开口说道,眼底有些无奈。
这个哥哥终究是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了自己。
刚到了天牢门口,就有狱卒拦住他二人的去路,瞧见是谢珩,语气恭敬道,“晋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邢谦并不知晓谢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彼时他正斜靠在柱子上小憩,听到耳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封锁城门,势必要将沈归辞捉拿归案!”
睁眼时,却看到谢珩神情疲惫地站在自己身侧,他稍稍一愣,连忙回过神来道,“启禀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去看望过宁王妃,一切都好。”
“本王进去同三哥说说话,有何不可?你们若不放心,只管跟着就是。”谢珩心中极其渴望能见自己的哥哥一面,无论从前有多少过节,但谢琛的事,他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晋王殿下,您就不要为难属下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属下担当不起啊!”狱卒面露难色,躬身站在原地,不肯让步。
借刀杀人,这一招倒用得狠毒。
“沈归辞!”谢珩咬牙,心中恨意早已溢满了胸腔,他一把夺过邢谦手中的长剑,起身杀了过去。
沈归辞见他朝自己本来,飞身一跃,白茫茫的衣袍消失在金灿灿的夕阳之下,不见了踪影。
裴彧已经够让他伤神了,现如今又来一个阴魂不散的沈归辞。
“晋王殿下,单凭你一个人,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沈归辞脸上冷冷笑意,没有半分惧怕,他心中清楚,论起武功怕二人难以一较高下,但论起心术,他早已胜券在握。
嘴角微扬,继而说道,“哦,对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晋王殿下,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你可以要好好宠着,我这人心狠,偏偏却瞧不得她受半分委屈,你若是给不了所有的宠爱,不如早早拱手相让,可好?”他一向孤傲惯了,话里满是挑衅和猖狂,谢珩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故此更是无所畏惧。
“沈归辞,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放过你吗?本王告诫过你,她是本王的妻,我和她之间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评判。”一想到破庙里发生的那些事,仇恨就让谢珩失去了理智。
“你妹妹有今日,难道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一手造成的吗?是她害死了阿琛,如若不是她,阿琛兴许还活得好好的!沈归辞,她这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当初一开始就选错了路。”谢珩知道沈归念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但错了就是错了,这场较量中谢琛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晋王殿下,你听过死无对证吗?说念念才是罪魁祸首,旁人相信,但我这个做哥哥,不会相信,”沈归辞眼里的阴郁越发深沉了,“你以为所看到的,就是事情一切的真相吗?你不懂,自然你也不用懂。快些回去吧,且去听听你那个阴险歹毒的哥哥,还有什么遗言?”
“沈归辞,你用不着激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他犯了错,自然有律法来惩处他,你没有资格取他的性命。”谢珩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目光凌厉充满了杀气。
只要他一日不死,就会永远有机会出现在槿儿的面前,谢珩自以为对这份爱,颇有信心,但在沈归辞的面前,却又变得分外不安。
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永远是他心头的软肋。
“晋王殿下,我这人说一不二,十分守信,”沈归辞眸子一沉,“自然,你也不必因此憎恶于我,毕竟让他喝下那盏茶的,是你的父皇啊!”
“是吗?!”谢珩脸色阴沉,宛如乌云蔽日,冷冷发问。
却在这时,邢谦也恰巧赶到,见他二人势如水火的模样,忙奔上前,附在谢珩的耳旁,悄声道,“不好了,宁王殿下怕是熬不过今晚。”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谢珩脸色大变,听出话里的异样,追问道。
“他中了我下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日午时,你们长话短说……”沈归辞看着谢珩怒火中烧的神情,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殿下,不如就先回去吧……”邢谦在旁,轻声劝了一句,谢珩心中纵然有所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邢谦忙追上前去,“宁王的消息是属下重金收买了狱卒和御医才得知的,殿下若是有什么话,想代为转告,不如就让末将再跑一趟……”
“不必了……”谢珩摆摆手,长吁一口气,抬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夕阳早已落下,漆黑的暗夜,没有星星,月亮如白玉盘一般,高挂天际。
他不得不佩服沈归辞,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而自己却连三哥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回到寝殿的时候,谢珩一进殿,便闻见了一股香味,苏木槿坐在桌案前,看着慢慢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却丝毫没有胃口,听见谢珩的脚步声,眼底才慢慢起了一丝神色,柔柔笑道,“阿珩,你回来了……”
“为夫瞧你睡着了,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哪想竟忘了时辰,让槿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温暖的掌心贴上她娇小的面容,目光柔和。
“你瞧你,身子才好些,就想着到处跑,真叫我好担心,万一再病了,可不成了两个病秧子了?”她语气里略带一丝责备,伸手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并将一盏凉茶送到他的面前,继而说道,“明日,我们就回王府吧,可好?虽说这里什么都不缺,但我总有些不习惯。”
“好,待明日一早,我们就回王府。”谢珩轻轻揉了揉她耳后的发丝,接过凉茶一饮而尽,清爽甘甜丝丝入喉。
她又何曾看不出他心里的担忧,更知晓自己并不能完完全全地替他化解,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他,多哄他开心。
今日宁王被伏,她也瞧见了,但只要闭口不提此事,想来久而久之,也能被淡忘了。
夜里的时候,两人静卧在榻,谢珩拥她入眠,晚膳的时候一时兴起,喝了一壶小酒,他自诩酒量一直很好,千杯不醉,但偏偏瞧见她眉眼的瞬间,又不得不想到了沈归辞大言不惭,越发将怀里的人儿拥紧了些。
酒意微醺,一半清醒,一般沉醉,他小半个脑袋都闷在她的脖颈间,迷迷糊糊道,“槿儿,告诉为夫,你是真的喜欢为夫,愿意生生世世在一起吗?”
“嗯,”她点点头,小脸上泛起一起微红,“这个问题,在成亲那日,夫君已经问了许多遍了。”
“有多喜欢?会喜欢很久吗?”他问,语气的霸道,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掌心的力道又重了些,几乎要把她抱进骨子里头。
“阿珩,你做什么?轻一点,”她声音地落在他的耳畔,柔软香甜,带有一丝娇嗔,“才说了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的酒?现如今好了,说这么胡话,也不怕人笑话……”
“为夫没醉,为夫这是开心,从前说得那些不算,想再听槿儿亲口再说一遍,为夫想听的,好不好?”他双颊滚烫微微泛红,贴在她微凉的脖颈间,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半睁着眼,去寻找烛光下的那片朦胧月色。
“阿珩,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喜欢地不得了,我会生生世世,永远永远爱着阿珩的,无论天荒地老,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阿珩。”她瞧着他一脸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也着实无奈,也只好按着他说的,一字一句,轻柔回答道。
“如何自证?”他问,眉眼浅笑,落在她桃粉色的樱桃小嘴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除非……”
她瞧他这般举动,便毫不犹豫,在他的脸颊印下香甜一吻,掩嘴偷笑。
谢珩尝到了甜头,却并没有得到满足,心中妒忌口中酸涩,微微蹙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为夫不满意,再来一个。”
她默不作声,再次低下头去,轻轻地印下一吻,微撅起小嘴问道,“这一次阿珩总该满意了吧……”
四目相对,他稍稍有些迟疑,转而淡淡一笑,摇摇头,“不够,槿儿这么聪明的人,为夫言传身教,也总该学会了……”
“你!”从前怎么就见过他会是这般厚颜无耻,气得她恼羞成怒,举起粉拳就要往他的胸口锤去,却被他稳稳抓住,眼眶微红,饱含深意,“槿儿想要的时候,为夫又何曾吝啬?”
这话,让她耳根子烧得厉害,拼命地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却被他拽得更紧了,“槿儿是不是想抛下为夫,一个人先走?”
她一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知晓眼下的他心中不安,便只得放弃了挣扎道,“阿珩,你先松手,我想透透气……”
抱得实在太紧了,生怕她这么一个大活人,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果不其然,他并未放手,迷迷糊糊之中,索性又将她抱紧了些,“为夫不信,槿儿口齿伶俐,莫不是在骗为夫吧……”
“……”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也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感伤,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夫君睡吧,我不走就是了……”
他再没有回答,呼吸声渐渐变得浅淡均匀,沉沉地进了梦乡,扣在她腰间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她才得有喘气的机会。
又稍稍往床榻边缘挪了挪,试图让自己睡得安稳些。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静寂,听着身边的绵长的呼吸声,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遐想间,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便想着下榻去找水喝,才想着起身,谢珩却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搂抱住她。惊吓之余,她赶忙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双眼紧闭,她试探一般,轻轻唤了一声,“阿珩,你睡了吗?”
他没有回答,看样子更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她小心翼翼地将落在腰间的双手挪开,费了好大劲,却依旧纹丝不动,她有些泄气,又生怕惊扰到了他,只得乖乖地躺下身去。
不曾料想,他却半个身通通覆盖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槿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本王……”
“好,我不走。”她道,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裴彧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吗?”梦中的话语,极为轻浅,却像狂风骤雨一般落在她的心上,苦楚难当。
想想前一世,自己竟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而这一世,却又让他受了那么多上,成日担惊受怕。
总以为向来在外人面前坚强的他,不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可也就只有醉梦中,才能听到他最心底的呼唤,和最真切的声音。
眼泪悄然无息地落了下来,滴落在他的脸颊,她伸出双手又将他搂紧了些。
时至夜半,她睡得模模糊糊,偶然听见几声惊雷传到睡梦中,小小的身子本能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整个人惊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