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会像她父亲那样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然后在上面留下乌青的指印。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达成任何目的。
甚至没有一句警告。
所以她笑不出来了。
她叫住他,“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知道你有那种能力,用奇奇怪怪的香水,让我死地神不知鬼不觉?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种手段肮脏的下三滥。”
你要把这件事所有人,然后让他们远离我。
无论是小宋,还是……沈尧山……
可他却在黑暗里,折过身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岑倩,你累不累?”
她愣了一下,然后看见脚边那块废弃石砖上,摆着的P组织胸针。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毫无留恋地离开这片残垣废墟。
他知道她所扮演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也知道她是组织里派来接近他们的人。
夹在指缝里的这根烟已经燃尽。
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忽然哭着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苏信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听到她更加殷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信,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从那个人的手里。
她蹲了下来,埋着头不断地哭泣。
她满身狼狈,无论是手臂还是小腿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差一点就告诉他,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都是假的。
我的酒鬼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死去的弟弟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活在家暴中,可怜又恐惧,卑微又渺小,只有这一部分的我,是真实的。
她把灼热的烟蒂按在自己的手背上,她还不够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再次推开那扇门,走进屋子。
跨过满地的酒瓶尽头,是躺在沙发上醉酒的父亲。
他闭着眼睛,鼾声中夹杂着恶毒的梦话。
“你弟弟就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的!你活下来干什么!”
她没有哭,甚至对此已经麻木。
她像一个努力尽孝的子女,替父亲盖好毯子,尽管他在十五分钟前还揪着她的头发,拳脚相加地招待她。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弟弟黑白照片,上面沾染了她的血迹。
细小的,深红色的圆点。
她舔了下拇指,然后擦掉它。
像小时候拿走沾在弟弟嘴角的饭粒般亲密。
最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蜷缩在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
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那枚胸针。
她握着它,在贴近心脏的地方,闭上眼睛,想像着每当这个时候,那个人都会让她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温柔地,抚摸着她满是血痂的长发。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那个唯一能让她靠着的膝盖,舔舐伤口的港湾已经不在了。
她是那样怀念他。
想到这里,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为悲怆地哭了起来。
除了他,没有人能安抚她的伤痛。
裴卸。
裴卸。
裴卸。
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对不起。
差一点点,就背叛了你。
飞蛾之症
窗外的蝉声穿透耳膜,歇斯底里的叫声好似只有今朝没有明天。
宋连蝉在看晨间新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大音量。
她看得聚精会神,事实上她从没看过晨间新闻。
如果不睡到日上三竿,一整天都会慵懒下去。
可这是在苏信的家里,她对他好奇中又带着点儿敬畏,不愿意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人。
是以破天荒地泡了杯咖啡,强撑起眼皮,迎接初升的太阳。
主持人穿着正装端坐,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一些她并不感兴趣的事。
“近日一则诡异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并迅速引起了网友们的热议……”
一旁传来了苏信温厚的声音,“煎蛋要半熟还是全熟?”
“都可以。”
电视机的画面之外,传来了记者的声音,“拍一下这里,我们靠近一些。”
紧接着,记者走进画面,对着摄像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我现在就来到了网友们口中那条街。”
摄像机拉开焦距,将远处诡异的一幕放大。
只见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三五个年轻人,或男或女,个个脚步不稳,左右游移着晃动到路灯下方。
年轻人们仰着透露,像行尸走肉一般,始终紧盯着头顶的灯光。
“走,我们去采访一下他们。”
记者朝着摄像机挥手,画面在一段颠簸中朝着那群人靠近。
摄像机开始特写每个人的模样,记者举着话筒上前发问,“请问你们在看什么?是行为艺术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在摄像机的夜视功能下,荧绿色的人脸显得越发诡异。
记者又示意摄像机拍一下路灯。
几只飞蛾围绕着灯泡扑腾着。
只是一个寻常的路灯,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路灯有无数个。
渐渐地,记者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他们虽然都睁着眼,可他们却是睡着的状态。”
她有些兴奋地报道着,“这些年轻人像逐光的飞蛾一样梦游。”
视屏结束,画面切回演播厅。
“我们的记者发现,这些人会在天亮前回家,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晚上的失踪。这一症状被网友们笑称为‘飞蛾症’,关于‘飞蛾症’,我们来听听专家怎么说。”
头发银白的老教授对着镜头解释,“所谓的飞蛾症,其实跟压力有关,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太大了……”
宋连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苏信,“你也觉得是压力的问题吗?”
“说不准。”他摆正一颗煎蛋,“但我觉得,如果是压力太大才梦游的话,表现在一个人身上也许说得通,三五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也太巧了些。”
他把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不擅长下厨,煎蛋有些焦。”
宋连蝉看着面前那盘早餐,岂止是煎蛋有些焦,它甚至已经支离破碎地像炒蛋了……
她尝了一口发苦的煎蛋,失声笑出来。
“不好吃吗?”苏信有些无奈。
宋连蝉摇了摇头,还在笑,“味道还可以。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老祖宗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人无完人。”
今早她才知道,苏信对苏秋失踪的事情不知情。
直到苏母打电话来询问是不是他掳走苏秋时,他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苏母爱子心切,找人把苏秋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苏秋找了个借口换衣服,不过离开视线两分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若是有心逃开,就会避开所有耳目。
所以苏信觉得,这是一次提前预谋的逃离。
但无论她逃到哪里,迟早会有现身的一天。
下午收到了顾青陶的消息。
岛上的老人果然全都消失了。
梦境成真了。
苏信闻讯前去处理,宋连蝉只能在家干着急,干脆回到小雁堂。
沈尧山在电话里抱怨着岑倩也失踪了,不回短信不打电话,他连着去她工作的地方堵两次都没有找到她,今天晚上下班后打算去她家看看。
电话打到一半,小雁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得并不体面。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她表现地处处谨慎。
“找你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要很多钱?”妇女面带担忧,看得出她生活拮据。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老式的存折,打开,摊到她面前,“我只有这些,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女人说着说着,就眼含热泪情绪激动。
宋连蝉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阿姨,您别激动,慢慢说。”
她翻开手机,点开一段视频,“这是今天早上的新闻,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我女儿也在这群人里面。”
她把视频快进到记者拍摄特写的那一段,最终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姑娘的脸上。
“这是我女儿。电视上的专家说是什么飞蛾症是因为压力大,根本就不是!”
她压低声音,“我觉得是……”
她顿了一下,仿佛连自己也无法接受那三个字。
“鬼附身。”
她抽泣了一下,“我先生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是我一个人女儿拉扯到大,其实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是……”
她用纸巾堵住眼泪,“我从没见过我女儿这个样子,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宋连蝉静静地等待她平复情绪。
说来讽刺,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和技巧安慰人,所以时常被误认为冷漠。
女人哭了一会儿,双手有些颤抖地抚平翘起的存折,“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而且……”她抹了一把眼泪,“我身体很好的,可以打三份工……”
她以为她的沉默是嫌弃钱少。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卑微地跪下求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女儿,她都愿意付出。
宋连蝉有些无奈地合上存折。
双手递回去,“原本想要等您冷静一下再说的,但是现在看来,您无法冷静下来。”
女人还在继续哭泣,紧接着,她却听到她说,“这份存折您先拿回去,我不收您的钱。”
心软是常态,毕竟存折封面上还写着几个字:笑笑的学费。
女人有些意外。
她感激不已地握紧了宋连蝉的手,久久不能平息。
下面就是一些例行问答。
“笑笑在患上飞蛾症之前,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
女人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抓住包,“我不知道…… ”
她有些后悔,“我们母女两的生活比较结局,再加上我给笑笑报了一个好学校,学费比较高,所以我一天打三份工……”
她说到这里,思索了一下,“如果非要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笑笑的成绩了。其实以前笑笑的成绩并不好,在班级里处于中下游的位置,但是最近连老师也会突然夸奖,说她的成绩好像是一下子上去的,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
“老师还特地问我,是不是给笑笑报了什么补习班。”
“我说没有报补习班,就只是在长假里参加了一个读书会。”
“什么读书会?”
“我也不记得了,就是类似于夏令营那种,提供住宿,笑笑说,大家就在那里看书,氛围很好。”
宋连蝉在笔记本记了下来,继续问,“那笑笑得了飞蛾症后,除了晚上追光梦游,还有什么症状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平时工作忙,回家倒头就睡,如果不是这次笑笑被拍到电视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家小区楼上的奶奶说是鬼附身,让我赶紧找高人驱除恶鬼。”
宋连蝉合上笔记本,表情有些严肃。
“我和您解释一下,虽然我是小神仙,但我从以前到现在,处理的事情里,没有一桩和鬼有关。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是存在着一些不在我们认知范围内的神秘生物。”
要不是因为小雁堂是以她妈妈的名字命名,具有纪念意义,她都想改名为神秘生物研究处理中心了。
面对面询问只是初步了解,具体怎么解决,还是要去她家里。
地铁口的学区房价格不菲,但面积狭小,母女两人勉强在这里安身。
电梯里贴满了小广告,尼古丁的味道具有侵略性,狭小的楼道里堆满了生活用品。
蜗居在这里的人们光着膀子在楼道里乘凉。
房与房之间的隔音奇差,饶是如此,在这个地段,也能卖出高昂的房价。
“等笑笑考完大学,我就把房子卖了,换个更加宽敞的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