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林月满上了楼,关上门,又等了十几分钟没有等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云归才站起身,出门去了隔壁另一别墅的二楼。
这个别墅跟另一个距离不远,走路要十几分钟,常年锁着门,只有一把钥匙。
灯常年失修,连带着过道都很冰冷,比另一个别墅沉寂,连管家跟女仆都甚少进入。
过道阴凉逼仄,脚步的声音阵阵回荡。
云归敲了敲某个卧室的门,没听到里面有声音,才猛的推开门,开门的声音极响,黑色的卧室内被从窗外的月光照亮,映照出男人流畅的下颚线。
他穿着今天一样的黑色西装,衣角褶皱,看起来有些凌乱颓废。
手里,正紧紧握着一个锋利的匕首,掌心的利刃把手掌割出血,血花隐入暗色床单中,显示着湿漉漉的痕迹,空气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云归站在门口没动。
沈燕回没回头,声音带着许脱离平常理智的茫然:“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她带回来?”
云归站在门口,倚靠着墙壁,冰冷残忍的话语响起:“没用的,她已经快死了,即便是没有被你捡回来,也只剩下了两个月的时间。”
沈燕回弓着身子,手掌无力地放在膝盖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脸色苍白,没有血丝,轻声问:“她在画什么?”
“不知道。”
“她以前,很喜欢玫瑰花,但是太贵了,我只能买一朵送给她,她每次都会表现的很开心,好像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你不该活在回忆里。”
“她很喜欢出去玩,但因为我的原因,已经很少跟那些朋友一起出去了,好不容易出去一次,为了维护我可怜的自尊心,还只能编造一些不擅长的谎言。”沈燕回眼神空洞:“她好像从来没有开心过。”
云归没多说,似乎习惯了沈燕回这副样子,很熟练地给医生发了信息,让人过来给沈燕回包扎。
沈燕回歪头,声音呢喃,仿佛自问自答:“她生病是因为吃了很凉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明知道答案,去还是偏执地想要人回答。
云归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你,她想让你回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喜欢上你了。”
沈燕回眼底的黯淡更深,掌心发力,血顺着缝隙往下流得更快了。
云归大步走过去,迅速掰开他的掌心躲过匕首,声音严厉呵斥:“你手不要了!”
医生敲门走进来,给人的手掌包扎之后出了门,云归才轻声说:“最后两个月,你不应该这样让她难过,就当给她送行了。”
沈燕回眼里闪着光,目光落在指骨的戒指上,语气有些固执地说:“有办法的。”
云归:“你他妈别发疯了。”
“你最好清醒一点,没有办法的,她已经要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云归撇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出了房间,医生跟着他下了楼,夜晚的小岛寂静,周遭只有风声。
医生皱着眉开口:“我昨天检查到,林月满,她的身体像是流产过,我要不要……”
云归眼神冷然:“不要告诉他。”
“可是这个孩子可能是……”
云归眼眸阴森:“你还想跟着他一起发疯吗?别让他知道这件事。”
医生抿唇,点头说好。
沈燕回躺在床上,脑袋像是被东西压着,脑海里出现了许多记忆残骸,一块一块地飘荡在远海表面,那片沉蓝的海域如同一摊死水,没有流动,没有丝毫灵动的气息。
他思绪紊乱,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一场梦。
地点在平雾市中心花园。
女孩长发,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去了附近的超市采买,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个子不高,看样子有两三岁,牵着女孩的手指,时不时抬头说着什么,动作有些老成,不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模样。
“妈妈?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
女孩不理解,拉着他走出超市,沿着人行道一直到交叉口,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为什么?幼儿园不好吗?”
男孩垂着眸,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学校的饭不好吃。”
女孩转着眼睛说:“那……我中午给你做饭盒?你可以拿着到中午吃,晚上就可以回家吃了。”
男孩撇唇,仍旧不满意地说:“就是不想去。”
女孩轻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好啦,乖点,我可是听说学校有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你的。”
男孩毫不客气:“我不喜欢他们。”
“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同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吗?”
“我不喜欢了,她太笨了。”
“……”
“你不能这样,听话好吗?”
男孩沮丧地哦了一声,看到远处站着男人,眼睛一亮,轻快地叫了声:“爸爸!”
女孩看到远处的人似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拽紧男孩,男孩就已经跑了出去。
女孩站在原地,笑着看到两人往她的方向走,嘴角的笑意很灿烂。
沈燕回紧闭双眼,手指攥紧床单,额头冒着冷汗,呼吸不顺畅,从梦中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胸膛起伏,喘.息声很重,唇瓣发干,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太阳往上爬,炽热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沈燕回弯着腰,看向自己的掌心,白色纱布被浸了血,看起来有些渗人。
手掌颤抖不止,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场梦,梦里的女孩是林月满,男人却不是他。
须臾。
沈燕回起身洗漱完,倒了杯水喝下去,打开电脑里的监控画面,看到女孩手里正捏着一根画笔,趴在桌子睡得很安详,脸颊处还带着些五彩的颜料。
面前的画板上,画了一个漂亮的玫瑰庄园,但却像是跟末日被侵袭了般,玫瑰花的残骸在地上随意躺着,房屋倒塌,远处世界低沉没有边际。
像是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异能世界,即将吞灭人间最后一抹色彩。
满地荆棘之上,站着一个穿着衣裙的女孩,她长发飘扬,手里捏着一把弓箭,带着黑色鸦羽的弓箭被射在远处的地上,直直地立在那。
她的白皙双脚上满是伤口,正流着血,心脏处也被刺了一刀,正拼命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前走。
更远处,有两个很模糊的身影。
林月满是个天才画家,家里世代都是学画的,但她父亲从小便不喜欢画画,到了大学毕业从商成了当地知名企业老板。林月满的天赋无人企及,她爷爷把毕生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只可惜,林月满的画不受拘束,更多的来源于脑子里的灵光一闪。
也不愿参加比赛,以及展览出来让更多人欣赏。
她的画在表达她的内心。
沈燕回还没从画幅中回过神来,手边的手机骤然响起。
沈燕回一边盯画面看,一边接听了手机。
他的嗓音沙哑:“喂?”
对面沉寂了几秒,沈燕回垂眸看了一眼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
沈燕回刚说了一句话,便听到对方的带着哭腔、声音歇斯底里,埋怨中带着痛苦不堪,仿佛徘徊在崩溃边缘。
“为什么,沈燕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4章 日落
电话挂的很快,对方说完那几句话之后便猝然挂掉了。
他愣怔地看了一眼手机,想要给对面回拨过去,却只有已关机的响声。
上午十点,他站起身去了隔壁别墅二楼,林月满还正趴在桌子上,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才醒来。
脸上有几道红印子,眼眸微眯着,像是受不了忽然刺眼的光线。
沈燕回把她手里的笔放在一旁架子上,目光扫了一眼画,回过头说:“醒了?”
林月满站起身,看到他随意地扫过了画,心里有些失望,手指握紧,低声说道:“先生,生日快乐。”
沈燕回停了一秒,“谢谢。”
“快去洗漱准备吃早餐。”
他转身往门外走。
林月满叫住他,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焦急询问:“您的手怎么了?”
沈燕回抬起手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不小心割伤了。”
林月满走过去,垂眸盯着他的手掌看,扬眸询问:“处理过了吗?”
“嗯。”
他今天的情绪不如昨天那般高兴,频频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很正常,他本就是个冷漠的性子,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好似从来没看过他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不知道是生来就是这样,还是经历过什么。
“那张画是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林月满:“可以吗?”
沈燕回很客气:“谢谢。”
“去洗漱。”他重复。
林月满站在原地,又扬声说:“先生,你喜欢吗?”
沈燕回回过头,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悠悠越到那副画上。
很漂亮,整幅画除开玫瑰花,其余的颜色都是黑色的,颜色分明,像是预兆着即将垂死的生命。
沈燕回回过头,揣着兜问:“你想说什么?”
林月满垂着头,低声说:“先生,我想离开这里了。”
“什么?”
林月满抬起头说:“离开这里,我想去陆地上,不想住在这里了。”
沈燕回从兜里摸了摸,又忽然想起他戒烟很久了。
他垂着眼眸,声音很淡,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为什么?”
“您有未婚妻了。”
林月满认真说:“我不想在这里,不太好。”
沈燕回不理解,疑惑地反问:“为什么不好?”
林月满眼神很真挚,说:“谢谢您这一个月照顾我,我想,体会一下陆地上的生活。”
“学会骗人了?”
沈燕回垂眸低笑了声,手指在女孩的脑袋上轻抚,话语温和:“因为她?”
那个女人今天也来了,林月满知道她叫白葵,在先生最早在平雾市工作时,她就跟着先生一起。
听闻以前她帮过先生一个很重要的忙,先生很感激她。而这次联姻,白葵作为白家的独生女,也顺理成章成了沈燕回的未婚妻。
林月满很清楚为什么要联姻,但在如此争名夺利的商场上,枪林弹雨尔虞我诈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他想要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就必须联姻。
林月满看见过沈燕回书房里的某个文件,他应该不只是普通的企业家。
林月满别过头,敛眸:“不是的。”
“啊。”
沈燕回沉吟了声,揣着兜转身下了楼,叫着她,情绪冷恹:“洗漱,下来吃早餐,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林月满抿着唇,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去了卧室洗漱。
今天天气很好,八月份的天,阳光格外炙热,林月满少见地穿上了她来时的那件白色吊带裙,上面坠着些很漂亮的小花。
布料粗糙,林月满断定这可能是自己在平雾时买的,她猜想她家里大概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连衣裙都是在路边十几块钱买来的,跟先生给她放在衣柜里那些名牌大相径庭。
林月满下了楼,沈燕回抬头看到她的这件裙子还有些诧异,但很快,惊讶的情绪就消失不见。
他捏着杯子里的咖啡抿了一口,少见地戴着烟灰色眼镜,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今天的报纸,闲谈似的说:“怎么想起穿这件了?”
林月满坐在对面,捏着三明治,很固执地说:“我想离开这里了。”
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离开就应该是什么样子。
管家忙完站在旁边,听到林月满的声音惊异道:“离开??这可不行啊林小姐,您的身体不好,离开这里可能——”
“我知道。”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她来到岛屿的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物,三餐都是营养餐,鸡汤鱼汤居多,大多数都是用来补血的,每天都在忌口。
像是一个坚固的机器,拖着是腐朽的身体在强行运转。
她想,如果没有岛屿上这么好的医疗措施,林月满也许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她也偷听到过,医生说,她至多能活两个月。
还有两个月,两个月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沈燕回声音很淡:“离开之后呢?你想去哪?”
林月满垂眸,像是在置气:“不用你管。”
沈燕回放下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地叫了她的名字:“林月满。”
她的名字也是先生取的,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她一直觉得,先生是极其喜爱她的。
可后来才明白,她有的别人也有,这份偏爱不仅仅是给了她一个人的。
林月满弓着的脊背僵硬住,空气中凝滞着冰冷的氛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不过喜欢一个人而已。
“先生,你明明知道的。”林月满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声音哽咽:“不要什么未婚妻。”
沈燕回唇瓣抿的很紧,手指仍紧紧捏着杯子,一旁管家很有眼色地走过来。
“林小姐,要不我们上楼休息吧,你昨天晚上画了好久的画,都没有好好休息……”
沈燕回盯着她看,薄唇轻启:“出去。”
管家瞬间唏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沈燕回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外套放在一旁椅子上,走过去垂着眸,粗糙的指腹狠狠摩擦过女孩稚嫩的脸颊,把眼角的泪痕擦掉,眼尾愈发殷红。
黑白分明的眼睛坠着泪,仰着下颚看向他,带着无声的对峙情绪。
沈燕回微微垂下头,手指轻佻地抬起她的下颚,让人的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流,一张小脸有些惨兮兮的。
他勾着唇,低下头在林月满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像是在安慰耍赖的小猫儿。
“别哭了。”沈燕回把她落在耳处的眼泪擦干净,说:“月月哭起来很漂亮。”
林月满仰起头,微微起身,双手唇瓣准确无误地咬在他的嘴角,毫不留情,牙齿撕磨,眼眸里倒影出沈燕回那张脸,林月满感觉到他怔了下,准备把人推开,却被林月满愈发收紧的扣住了。